织田作之助暗中提高警惕,而鬼娃娃——
鬼娃娃泄愤般将布偶娃娃用力地砸到地上,砸出了沉闷的声响。
“闭嘴!闭嘴!由里子说是就是!”
布偶娃娃的笑脸顿时变成了哭脸。
织田作之助叹气:“但这是不对的,前辈。”
鬼娃娃:“既然知道我是前辈,就不许反驳前辈的话啊!”
她越说越不高兴。
歪歪曲曲涂得鲜红的嘴唇被她用牙齿咬住,咬得又深又重。
她却仿佛察觉不到丝毫痛感,睁着那只黑黝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隐隐有些委屈地哽咽。
像是受到伤害便对这个世界充满不信任的,幼小的野兽。
“来的为什么不能是哥哥呢?为什么是你呢?由里子一点都不想要铃子身边出现其他的人!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由里子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由里子有在努力变强,只希望铃子可以不把我当成当年没有反抗能力的孩子……”
“就像铃子每次都会保护我一样,每次都会安慰我,不让居心叵测的人靠近我一样!我也不想她受到伤害啊!铃子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听呢!!!”
鬼娃娃越说越大声,直到最后,趋近尖叫着,发泄般将这些话一股脑地说出口。
血红的泪珠宛如开了闸般不断地流出眼眶,滚落,在她惨白的如同蜡像般的脸上流下长长的红痕。
那些眼泪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地掉在地面上,洇出了深深的痕迹。
鬼娃娃的情绪失控了。
“呜……呜呜……”
她一边抖着肩膀哭个不停,一边伸出手不停地擦眼泪。
什么都没有做的织田作之助:“……”有点震惊。
明明被职场霸凌的是我——
为什么哭的会是对方?
简直像是自己把她欺负哭出来一样。
织田作之助发出长长的叹息。
要是被其他前辈无意撞见了,恐怕都要解释不清了吧?
暗红头发的少年无言地蹲下身。
他没有随意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身体,只是用那双蓝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哭个不停的小女孩。
织田作之助对待孩子一直都很有耐心。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
他看着鬼娃娃,毫无负担地道歉,神色坦诚,“我不明白这些事情,我也不了解你们的过去。但我可以保证的是,我不会伤害暗组织的任何成员,更不会伤害首领。”
织田作之助道,“除去私事不谈,铃子小姐是位好首领。”
小鹿御铃子:。
可恶,什么叫除去私事不谈!
我和我的马甲到底是给你留下了什么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啊!
鬼娃娃抽抽噎噎地反驳他:“铃子一直都是好首领!不用……不用你说!”但神色里对他的排斥肉眼可见地慢慢少了一些。
织田作之助暗叹:果然还是孩子脾气。
很容易生气,也很容易高兴。
“你很喜欢铃子小姐?”
“废话!我最喜欢铃子和哥哥了!”
这样么。
织田作之助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由里子前辈,铃子小姐和我说起过你。”
“她说,你是组织里最偏执,弱小的孩子,也是她最不放心的孩子。她也很爱你。”
总共只和他见过两次面的小鹿御铃子:?
不,我很确定我没对你说过这话!
织田作之助,看你这浓眉大眼的模样,怎么还学会骗小孩了!
性格耿直,难得说一次谎的前杀手少年,显然不知道自己当着正主的面在面不改色地胡诌,他大着胆子,伸出手摸了摸鬼娃娃柔软的头顶。
“铃子小姐是首领,她是这个组织站得最高,望得最远的人。由里子前辈,你难道不相信她的判断和决定吗?”
鬼娃娃终于停止了抽噎。
她慢慢低下头。
“由里子知道了。由里子不是故意的,只是太担心了。”
她同样和织田作之助一样,蹲下小小的身子,将滚落在地上的布偶娃娃拍了拍表面的灰尘,抱回了怀里,声音小小的。
“你好像没那么讨厌……你应该不是坏人。对不起,由里子刚刚不是故意的。”
剥开那层疯狂的外壳,鬼娃娃一直是个听铃子的话,可爱的乖孩子。
“由里子只是无法忍受会有人会伤害到铃子这种可能。我希望所有的痛苦都能在我身上——这样铃子就不会难受了。”
她出神地望着自己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细小针孔和切割后再度缝合的痕迹,细小的红色脉络宛如般爬满她的皮肤。
鬼娃娃把目光平静地转向面前织田作之助,忽然低声道,“织田。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织田作之助沉静道:“如果你愿意讲给我听的话。”
“我的父母说,他们爱我。”
鬼娃娃歪了歪头,鲜红的嘴角狰狞的缝合线微微动了起来,居然是有点嘲讽的弧度。
“但我是被他们用剪刀活活剪死的孩子。他们说我是最完美的作品。”
“……这是爱吗?”
小女孩发出呢喃。
嘴角狰狞的豁口,残缺的幼小的手指,被取出来的心脏。
她在挣扎,哭喊和哀求中一点点碎裂,直到她声带损坏到完全不能发声,身上的疼痛也没有停止,父母露出喜悦的笑容。
她呆呆地注视地上被血浸得脏脏的布偶娃娃,娃娃露出哭脸的表情。
她感觉自己也在腐烂,分解,走向死亡。
像幼鸟折断翅膀,肢体被残忍地切割得七零八落。
她的父母只给了她三件东西。
新生,死亡,布娃娃。
两个疯子把自己生下来的孩子硬生生逼成了不像人的疯子。
“由里子要死了吗?”
眼睛好痛,睁不开,好难受。
死亡好像是她的归宿。
但小鹿御铃子却将她拉回了这苍白到可憎的人间。
她摸着小女孩的脑袋,温声道。
“好孩子。不用害怕,他们不能再伤害你了。”
“可是……好疼……不想疼……”
“但你不该这样死去。你不能。”
白发金眼的少女伸出手,慢慢盖住她空洞洞的左眼,声音平稳,“你的哥哥在等你。”
由里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但她浑浑噩噩的脑袋里被灌输了一条想法——
哥哥。她还有哥哥。
哥哥会保护她的。
所以,她要去找哥哥。
由里子瑟缩地靠到小鹿御铃子的怀中,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用少女递来的针线一下下地刺在自己的身体上,缝合着那些伤口,留下了永远无法消除的,残缺的痕迹。
死而复生,她不能再称之为人。
好像真的变成了活着的,拥有灵魂的布偶娃娃,所有的伤害都对她无用。
“就像缝娃娃一样,马上就可以缝好了,不疼的,对不对?”
她把嘴角缝合,将手指拼接,将心脏塞回胸口,咬着线头缝了个歪扭的爱心。
她把父母用他们对待自己的手法通通报复回去。
“……还是,好痛。但为什么是心脏在疼呢?”
她捂住了胸口,喃喃自语。
由里子不懂。但由里子要走了。
地上被血浸得脏脏的布偶,被她毫不嫌弃地,珍惜地抱进怀里。
这是她唯一拥有,只属于她的东西。
随后小鹿御铃子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了她生存的世界。
在这以后,她的每一次疼痛,每一次难受,每一次大哭,都是少女在旁边抱紧她,哄着她。
如果由里子要寻找的是哥哥,是她的精神寄托,那么铃子就是她最重要的姐姐。
失去哥哥没关系,再找下一个。
可是铃子,绝对绝对不能失去。
…………
“——说完了。”
鬼娃娃伸出手指,一下下地扣弄着布偶娃娃笑起来的表情。
“这故事是不是简单又无聊?它代表的是我最弱小的那段生命和记忆。”
她说着说着,不高兴道:“哼,突然有些后悔了。要不是铃子建议我和你坦白,你刚才又太像个好人,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织田作之助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曲折离奇的内容,整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想过,暗组织的成员或者是实验室出来的实验品,或者是小鹿御铃子的异能力造物……
唯独没想过他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倒不如说,这样才能合理地解释他们突兀出现的原因和强大不明的力量吧?
但是不管怎样,这孩子都……
不应该遭到这样的对待。
心情复杂的织田作之助想。
这样叮嘱的铃子小姐是希望他做些什么吗?
是希望他写些什么吗?
不论如何,铃子小姐是首领。
那么,他顺应首领的意愿去做就好了。
正好在三天前,月野出版社的编辑联系过他询问他有没有什么签约意向。
织田作之助下定了决心。
他构思好了第二篇小说的大概思想和内容。
这次,他想写的不是爱情。是更加沉重的东西。
但和上一篇不同,这篇最终能不能写,要征得当事人的同意——
所以他把目光默默投向对方。
织田作之助:盯.jpg
鬼娃娃看着他,歪了歪头,好奇地问:“为什么只是看着我,没有其他反应呢?我还以为你会同情,怜悯我。”
织田作之助:“现在的你,似乎不需要那种东西吧。”
鬼娃娃:“嘻嘻,没错。如果你真的这么做的话~我会觉得你在冒犯前辈。”
织田作之助字斟句酌道:“谢谢你对我的信任,由里子前辈。我可以请求一件事吗?”
鬼娃娃惊奇地睨着他,声音里最后一丝哽咽的味道也消失不见:“趁着我现在心情不错,说吧,后辈。”
织田作之助:“我可以以您为原型写一个短篇小说吗?不会透露您的真实内容。”
鬼娃娃顿住了。
小鹿御铃子狂喜!!!
好耶!钓起来了!
她成功把织田钓起来了!
不枉费她千辛万苦演完了这场戏!
是的,没错。
小鹿御铃子当然不是没事找事,平白无故给织田作之助找麻烦。
在知道织田作之助开始写作之路,且颇有天赋后,她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顾虑,担忧对方对自己本就虚得要命的空壳组织来上致命一击。
但小鹿御铃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关键地方。
已知,织田作之助在写小说,发表的短篇爱情故事受到读者的一众好评,得到知名度,twitter上也小小涨了一波粉。
圈关键词,知名度。
怪不得她总觉得狂信徒的扮演值最近涨得有点莫名其妙,突然就突破了70%的大关,操控火焰和温度的力量得到进一步的提升。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小鹿御铃子开始了盘算。
如果要合理利用织田作之助这个技能的话,有利也有弊。
利弊两方面都很明显。
但实话实说,她一直不算保守的人。
不论是最开始为了确保自己不会二次死亡,毫不犹豫和高濑会对上,还是和高专三人组对峙时冒险和横滨对话,换取机会……
小鹿御铃子像一个明明不知道前路如何还要作赌的,疯狂的赌徒。
万幸,她每一次都赌对了。
那么就再赌一次,有什么困难的吗?
所以她给出了答复。
鬼娃娃用那只圆圆的黑色瞳孔盯着他,半晌过后,好像听到了什么指令,慢吞吞点了点头,“你想写的话,就写吧。”
织田作之助深望了她一眼。
“谢谢你。”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将你的故事完整地写出来的。
作为创作者,我想给你一个好结局。
鬼娃娃没有回应,只掏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
里头只有最简单的床桌和衣柜,还有一台电脑,布置显得过分空荡荡,第一眼望过去给人的感觉就是简洁干净。
“这是你的房间,三楼315,钥匙给你。对了,除了你外,这层楼都暂时没有住人,你可以放心地继续你的创作。”
鬼娃娃说着说着,弯起那只眼睛。
她难得像个正常的,天真顽皮的孩子般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