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想。
那座他所爱的城市,如果知道自己深深眷顾着的少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该有多难过啊。
祂知道少女身上的变化吗?
祂是否会感到悲伤与心焦呢?
森鸥外揣度着那座城市的心思,又觉得有些可惜。
小鹿御铃子察觉到他的心思,顿了顿,没多说什么,更没露出什么多余的表情,“下不为例,森先生。”
她只是用隐约带着警告意味的话,告诉他自己不需要这种惋惜。
她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明白自己在取舍什么。
她是在以个人的意志行动,反复冷静地确定自己要做的事情,并绝不会为自己的变化感到后悔,她也相信自己的城市会接受任何模样的自己,支持自己的任何决定。
——这并不是森鸥外所能想象的。
而小鹿御铃子的态度,同步影响到了暗组织高层成员们对他的态度。
他们望着森鸥外,不论是面色,还是眼神,都是让人脑袋里“嗡嗡嗡”拉响最高级别警报的危险——这是对他的示威。
在暗组织高层成员这种密不透风的重压下,森鸥外唇畔的笑意收了收,态度愈发彬彬有礼:“鄙人明白了,首领大人。”
他非常自觉地伸手,帮小鹿御铃子推开会议室的门。
屋外偏冷的风吹进了燥热而静默的室内,“温和派”们的身影藏在里面,像一个又一个种在土里,拔不出来的胆怯的萝卜,每一个人都那么忐忑不安。
他们被迫和小鹿御铃子进行最后一场会议。
以小鹿御铃子为首,森鸥外在旁引接,暗组织高层成员鱼贯而入,如同一道道晦暗而危险的影子。
那一双双抬起的眼睛里是属于胜利者的冰冷和实力堆砌出来的傲慢,当他们巡视在场的所有人时,没有一个“温和派”成员敢于和这群血海尸山中走出来的疯子对视。
于是仅仅几秒,温和派们就识时务地把头低下了。
暗组织高层成员们就像是混入羊群中的狼,顺着右位一字排开坐下,和温和派们面面相对,气氛陡然紧绷了不少。
森鸥外像是没察觉到温和派们加剧的不安,低声细语请小鹿御铃子坐在最前方的首位,语气殷勤,少女无所谓地走上去,坐下,用眼睛扫了扫座下——
“诸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温柔的,带着笑的。她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怎么不敢抬头看我?我有这么可怕吗?”
底下有人心中暗暗叫苦:你就是有这么可怕啊!
但小鹿御铃子发话,他们必须给出反应。
所以,他们就像被威胁了的瑟瑟发抖的鹌鹑般抬起头,不敢看对面的暗组织高层成员,便对上小鹿御铃子的目光。
——她眼神的分量,足以让任何人都心生跌宕,令人心的缝隙动摇。
“一切,听从您的指令。”
温和派中大概算是说得上话的人,斟酌着谨慎吐字,像是有看不见的刀贴着他的脖子,嗖嗖嗖的冷风在顺着他的脖子窜。
小鹿御铃子满意了。
她拍了拍手,笑起来道。
“既然如此,那就笑一笑吧——你们的这副表情也太难看了。”
“温和派”们干巴巴的老脸一僵,又不得不硬生生挤出来几丝笑容,笑比哭还难看,像是风干的橘子皮。
会议这才算是正式开始——小鹿御铃子的声音响在会议室内。
“御三家的下场想必不需我复述,现在的咒术界对我而言也没有更多利用的价值……那为什么要留下你们呢?我想你们很好奇这件事。”
小鹿御铃子也不管他们想不想听,想不想知道,自顾自地往下说。
“自然是因为平衡。五条派人手太少,填不上空子,为了维持表面上的秩序,不至于让咒术师缺少管理,导致咒术界的混乱动荡影响到外界。但同时也要大刀阔斧地改革,把你们烂掉的根子通通切掉,省得看了闹心。”
这通话太过不留情面,温和派们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但这种处境下只能忍气吞声。
小鹿御铃子继续说。
“其实你们该高兴的,五条家的家主不站在你们那一边。”
她停了一下,慢条斯理道,“毕竟为了盟友着想,既然不能一刀斩得干净,那收拾收拾烂摊子也是必要的。”
“好了,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更重要的东西也早就由德兰整理成协议了——交给你们自己慢慢看吧。”
协议被无声推到了温和派的面前,明明只有文字,却像是不见血的刀刃,字字都能刺得心脏鲜血淋漓。他们缄默着,像是察觉到危险的蚌壳,悄无声息地闭紧,不置一词。
但很快,还是有反应机灵又心思活络,想从中得到点好处的看完了协议,开口就是熟练的恭维和讨好:“恭喜首领大人……这是好事啊!以后我就任由您差遣,绝无怨言!”
小鹿御铃子疑惑地甩了甩手中的那份协议:“嗯?谁和你们说,是我差遣你们了?我只是帮我的盟友收拾烂摊子,这烂摊子当然是属于他的——我可不希望多一群办事不力,还心怀鬼胎的累赘下属。”
她轻笑道,“就让悟头疼去吧——怎么都不该轮到我啊。”
开口说话那人的脸一刹那间憋成了猪肝色,被噎得说不出话:“呃……?!”
小鹿御铃子拨弄了几下鸽血红的耳坠,笑得愈加明显。
“我可不要坏的东西。这所谓的权力,也是空中楼阁。”
“想为我办事?你们配吗?”
她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但其中的攻击性不容小觑。
“……”面对小鹿御铃子的话,温和派们又沉默了。
这是权力的交接仪式——
每个人终于都在这时深刻而绝无辩驳地认知到了这一点。
但更让他们愤怒的是……这位攫取了一切的首领,并不稀罕他们视若生命,牢牢把控在手中的权力,而只是轻飘飘地拿到手,代为保管,再准备转交给五条悟。
她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温和派”的心里,慢慢地扯进来一道阴霾。
直到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安静,和静静酝酿着的愤怒。
“迟到了迟到了,抱歉!大家都好严肃的表情~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五条悟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时蹦了出来,他的到来不但没有缓解气氛,反而让气氛越发紧张起来。
他像是没发现情况的糟糕程度,那张脸上挂满轻松的笑意,长腿一跨,抱着手走进来,室内的燥热不但没有被驱散,反而更加严重。
五条悟随随便便地环视了一圈。
“咦,为什么都摆着一副苦瓜脸呢?我以为你们看到铃子会开心得笑一笑,当作最基本的欢迎仪式才是。”
五条悟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什么般竖起手指。
“哦哦哦!难道是因为你们马上就要失去赖以生存的权力这块遮羞布了吗?不不不,这可不行啊~还请振作一点,以后有更有趣的东西等着你们哦!”
温和派的脸听到这番反向劝导,面上越发呈现出一副苦相,五条悟脸上的笑容倒是越发灿烂了。
小鹿御铃子默默地看着他折腾人,也不打扰,直到五条悟玩够了温和派脸上的调色盘游戏,才制止了他。
“五条家的家主大人——你来了。”
平日里会温声喊他悟的少女,在这时整个人都陷进灯光和黑暗间的阴影里,像是冷酷和虚幻缠在一团,谁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使用了这个格外疏离的,尊敬的称呼。
五条悟的目光没有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在他眼里就像是不存在的物体,他视若无物。
他只是把那双苍蓝如天的眼瞳,投在小鹿御铃子的身上,目光灼灼,是不能忽略的专注。
他只看着她。
过了几秒,五条悟勾起嘴角,“是啊,尊贵的首领大人。”
“我遵守了你和我的约定,如约而至。”
他想,终于要结束了。
就像是一条直线没有偏移地走到了终点。
五条悟始终觉得,最开始自己在灰扑扑的擂钵街和坐在高处的少女合作成为盟友,各取所求,是他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事情之一。
咒术总监会,御三家,大大小小的咒术师家族,不管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他们大多人的把柄和证据都在五条悟手里,让五条悟是咒术界新一任掌权者成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五条悟心里明白,不论他能不能玩手段玩过这群心眼比脸上褶子还多的老头,不管这群装作小绵羊的温和派想不想被他统治和分配——
他的身后站着小鹿御铃子和暗组织这一事实便足以让所有人哑声。
啊,这就是狐假虎威的感觉吗……
五条悟笑眯眯地想。
好怪,但好爽啊。
他看着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温和派,又抬眼看了看小鹿御铃子嘴角微不可查的笑意,在心里低低感叹——
铃子的恶趣味,又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冒出来了呢。
温和派们确定完毕协议,又在小鹿御铃子的注视下和五条悟进行对峙和交易,不得不让步出了诸多条例和限制。
直到尘埃落定,他们才如蒙大赦地瘫坐在椅子上,目送着暗组织高层成员拥护着小鹿御铃子离开。
接下来的事情,由森鸥外接管。
……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原本心里七上八下,担心自己走不出会议室的门的温和派们心有余悸地想。
如果这个问题摆在小鹿御铃子面前,她只会回答——
当然是给你们施压的啦!
小鹿御铃子和五条悟二人并肩而行。
“刚才铃子叫我五条家家主时陌生的口气,不得不说真的有被吓到。”五条悟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胸口,夸道,“但很帅哦~”
小鹿御铃子目不斜视:“其实刚才是认真的。”
五条悟:“嗯嗯?”
小鹿御铃子一本正经:“那时在想,悟这么啰嗦烦人,要不要当场撕毁协议……”
五条悟咋舌:“呀呀呀,居然是这么危险的想法?难道当时铃子心里全是把我捆起来关起来不管我怎么求饶都不会停止你糟糕的行为吗——”他突然兴奋。
小鹿御铃子:“?”
“当然是开玩笑的!怎么感觉你还很期待的样子?”
五条悟一脸失望:“诶呀,真的不会这么做吗?”
小鹿御铃子忍不住深深地瞥了他一眼,语带无奈。
“明明是当老师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不正经的样子……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这么做,但请现在就停止你奇怪的联想——否则,只好请我的组织成员们把你赶走了,悟。”
意识到小鹿御铃子是认真的,五条悟一秒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乖巧道,“别啊,铃子~”
小鹿御铃子:……嗯,果然有时就得采取一点强硬的态度。
“那接下来铃子有什么安排吗?需要我帮忙吗?”
小鹿御铃子摇了摇头。
“不用了,悟。我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对付奈亚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书”。
而它现如今正被异能特务科好好保管,还没有人能使用它。
咒术界的事情平息后,她就要抽空去找异能特务科要到“书”——凭借着自己在咒术界争取到的御三家带来的政治人脉和财力。
小鹿御铃子走到了大门门口,突然问了一个问题,“悟,你觉得我会输吗?”
她问得莫名,没头没尾,五条悟却听懂了其中隐含的情绪。
她不一定是在征求意见,也没想过要求助他,她依旧那么坚定,不偏不倚地往前走——这只是友人聊天中随口提出来的问题罢了。
五条悟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情很好地弯了弯眼睛,肯定地给了她答案:“会赢的哦,铃子。”
“毕竟铃子总这么不服输啊。”
小鹿御铃子:“那就借你吉言了,悟。”
他们跨出了大门。
“五条老师,暗组织的首领大人。”
温和礼貌的声音响起,是乙骨忧太。
长相清正,穿着白色高专校服的黑发少年微笑着站在大门外等待,额头前半长的头发被别到耳后,黑眼圈很明显,不难看出工作的繁重程度。
咦,年纪轻轻就早早地变成一枚合格的社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