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奶娘扯了扯杨奶娘的衣袖,朝她努努嘴,“杨家的,你说是不是?”
手里端着一个茶盏的杨奶娘点点头。
秋月亦满意点头,“是应该仔细些,少爷可是老爷和夫人的独苗,不容有失。”
敲打完两位奶娘,秋月走到许淙身边,蹲下身子轻声问道:“少爷,老夫人已经大好了,您可要去见见?”
许淙抬起头来,“奶?”
秋月牵着他的手慢慢站起,还弯下腰弹去许淙衣服上的草屑。
“是,就是少爷您的祖母。今早大夫来过,说老夫人的病已经好全。现在夫人正在老夫人跟前侍奉,让接您过去见见呢。”
他奶在家里可是辈分的顶端,唯一能够压制渣爹的人,那必须和她老人家搞好关系啊。许淙二话不说,就哒哒哒地跟着秋月往后院走。
……
他们现在住的地方,是渣爹中举之后才建的新宅。
屋子不是很大,但该有的都有。
前院是渣爹的书房以及待客的堂屋、客房等等,中间的第二进则住着他们一家三口,当然现在只有他和他娘两口。
至于后面的第三进则是王老夫人的地盘,因为第三进又宽又大,所以闲不住的王老夫人就想把空地开出来种菜。结果菜没种上,还连累自己中了暑气,暑气后来又引发了一些陈年旧疾,导致她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才好。
许淙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到他娘在劝说王老夫人喝药。
金氏的声音很温柔,具体说了什么许淙离得太远没听清,但是后面王老夫人的大嗓门他就听得真真的,一点都没漏。
“喝什么药啊!”
“我这都好了,放在别家能下地干活了都。”
“不喝不喝,好好的一个人喝什么药呢,你也别让人去抓了,浪费银子。咱们家也不富裕,有银子攒起来将来给我乖孙念书多好。”
从声音上听,金氏后来又劝了几句,但王老夫人还是摇头,一副让我起床种地可以,但让我喝药却是想都不要想的架势。
金氏无奈极了。
“奶——”
许淙人未到,声先至,还站在门口呢就冲着里面喊话。
“奶,孙儿,想,想您!”
“哎哟我的乖孙啊!”
王老夫人一听到许淙的声音,马上就精神了,不但坐直了身子,还掀开被子想要下床,不过被金氏和伺候她的丫鬟一起阻止了。
而这个时候,在最近两个月里已经学会走路的许淙扶着门框慢慢跨过门槛,在一片‘当心’‘小心’的惊呼声中小跑着朝床边跑来。
“奶——”
王老夫人眉开眼笑地朝他张开双手,“乖孙啊——”
许淙高兴地朝她跑了过去,眼前这个嗓门大、说话不太讲究,还偏爱种地的老太太,就是许淙这辈子的祖母了。
她老人家幼年丧母、青年丧父、中年丧夫,但从未自怨自艾。
这么多年来,她做爹又做娘,在族里的照应下拉扯大一双儿女,并且还让儿子许明成考中了进士,让女儿许秀秀嫁了镇上的一户殷实人家,非常的了不起。
“奶!”
“乖孙!”
祖孙两人顺利会师,和和乐乐地抱在一起。
而金氏和丫鬟们,则站在一旁笑望着这一切。
旁边来探病,并且打算和王氏商量事情的一个老太太刘氏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眼热。心想大林的这个儿子随他,可真是孝顺。
听说王氏生病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要来问安,哪怕隔着门也要问问他奶睡得香不香,吃得好不好。
不过她转念一想,孩子还小又懂些什么呢,这些估计都是大人教的。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旁边站着的大林媳妇身上。
她之前知道大林这个全村最有出息的孩子娶了一个京城大官家的姑娘,还有些担心王氏会被儿媳妇瞧不起,暗暗欺负呢。
没想到人家这儿媳妇愿意留在乡下侍奉婆婆不说,还给许家生了这么个乖孙,要是他们家的孩子也能这么乖巧懂事,她真是立马闭眼都值了。
正和王氏亲香的许淙可没想到旁边坐着的伯祖母刘氏正在拿自己和家里的孙子相互对比,并把自家闹腾的小孙子嫌弃到了泥地里。
他照例问王氏昨天睡得好不好,午饭用得香不香,得到‘都好’‘都香’的回答后,他小大人般点头,夸赞道:“奶,乖!”
然后不出意外地,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许淙岿然不动,脸都没有红一下,他才刚满一岁呢!
一岁的小朋友舌头像是被剪过一样,说话含糊不清,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来,还习惯叠词,再正常不过了。
不害臊,不害臊!
第5章
许淙的伯祖母刘氏,在许淙过来之后,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家了。而许淙是直到这位伯祖母离开之后,才从他奶的口中知道她的来意。
她想借书。
原来渣爹四年前考中进士衣锦还乡之后,不但捐钱把村里的村塾修缮一新,还赠送了一批他自己用过的科举用书。
村塾的夫子,伯祖母刘氏她大儿子就在这些书的帮助下大有长进。但与此同时,他也积累了许多困惑。
他原本还想着等许明成回来,就要登门求教的。
可等啊等,等到王氏和金氏带着还是个小婴儿的许淙回来,才知道许明成竟然直接选择了外放,而且他的外放还是从京城直接到地方,不会回老家,那请教自然就无从谈起了。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等许家安顿下来之后,便请他母亲来问问许明成有没有留下什么书册,能否借给他抄一抄?
王氏能下定决心,二十年如一日地全家吃苦,耗费巨资培养出许明成这个进士儿子,眼界是不一般的。
所以她对许夫子的想法很赞成,这会儿就对金氏道:“明成以前也说过,族里好了他也好,所以这书啊,该借。”
“不过我不识字,也不知道哪些书好,你待会啊就去明成的书房瞧瞧,给他拿两本送去。”
过了一会她又补充:“一次就给他拿两本,抄完了再换,明成科举用过的书都是好东西,将来得留给我乖孙的。”
科举?
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乖孙许淙抬起头来。
读书好像不错,还可以像渣爹那样考个公务员。
公务员好啊,事少钱多待遇好,国家还给交社保,不是说宇宙的尽头是考公嘛。
而且这个时代的文人地位高,只要不是犯下谋反大罪,都不会被杀头。皇帝哪怕再看不惯你,也只能把你贬来贬去,从这头贬到那头,再从那头贬到这头,最后忍无可忍了,也只是让你回家吃自己。
所以风险小小的,好处大大的!
许淙马上就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考!”
听到乖孙的话,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吧,我乖孙也想着将来学他爹,去考状元呢。乖孙啊,你爹的书我都给你留着,保准你将来也能考上。”
许淙歪头,“爹,名?”
他只知道渣爹是上一科的二甲进士,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名次,平时家里人说话的时候也不会特地去说这个。
毕竟古代的科举就和现代的上大学是一样的,只要不是清北,又不是985和211,谁管你是哪个大学啊?
统一都是本科!
古代也是一个道理,只要不是一甲的那三个,状元榜眼和探花,那考第四名和第一百四十四名又有什么区别呢?
通通都是二甲进士!
王氏虽然不识字,但对儿子的科举名次却记得牢牢的,当即就和许淙科普,“你爹啊,考童生的时候是第一名,秀才是第三名,举人那会儿是一十二名,等到了进士,就是八十九名了。”
“爹,退步!”
‘退步’这两个字说得嫌弃满满,再搭配许淙那小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嫌弃他爹名次越考越低,没有进步尽是退步了。
金氏哭笑不得,跟他解释。
“童生是和其他县里的人比,秀才则和其他府里的人比,再往上的举人是整个淮南道的几千个秀才一起比,到了进士,那就是全天下的举人一道儿比。”
“你爹举人试考了一十二名,进士试则考了八十九名,考过了芸芸众生,高中二甲,已是非常了不得了。”
还有些话金氏没说出来,若不是没有名师教导的许明成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考成这样,书香世家出身,现在官居吏部侍郎的金父也不会选择他做女婿了。
地方上的进士很少见,每一个都很珍贵,有的地方几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庐州虽然不是那等偏远之地,但也好多年才能考中一个。
但在京城,进士就像是稻田里的秧苗,一茬一茬地长。
所有的举人都得去京城参加科举,考中进士的未婚才俊每科也有好几个。所以如果不是许明成足够优秀,眼光毒辣的金父也不会选中他成为自己的女婿,毕竟金家可是有数人同朝为官的,是一个大家族。
而现在的官场,讲究姻亲,同乡,师徒,同门同年等等关系,如果不在这个网里哪怕你是个状元,也没有出头之日。
不过金氏没有跟年纪还小的许淙提起这个,而是道:“你爹高中之后,并未懈怠,于翰林院中亦手不释卷,散官时已拔得头筹。”
“吾儿,莫要自满。”
自满?!
许淙扬起小眉毛,很想问问她娘有没有听说过高考,那可是一年一度,涉及一千多万人的一场考试。
他,坐不改名行不改姓,许淙,平平无奇考了省第一!
到了大学之后,那也是常年霸占专业第一,从没掉出过前三!
渣爹在一场几千人的举人试里拿了第十二名,然后各地举人到京城进行复试,他却只拿了个八十九,就这样还沾沾自喜。
而他许淙,在全省七十多万人里考了第一!
至于其他的班级第一、年级第一、县第一、区第一、市第一、联考第一,他统统都拿过。哪怕是把全国各省的前十名放在一起考,他也有信心名次不会低于前二十。
而渣爹,是八十九。
呵!
他举起小胖手,认真严肃地定下自己的科举目标,“考,八八,”想想觉得不对,他又更正补充,“考,八,十八!”
第八十八名!
一分也不要多,一分也不要少,就考八十八名。
八十八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数字,不但谐音意味着‘发发’,还比渣爹高出了整整一个名次,整整一个!
这就叫做‘青出于蓝,胜于蓝’!
等将来他和渣爹都先后离开,就可以在墓碑上写字了。
一个旧一点的墓碑上写许某某,某某年进士,第八十九名,儿许某泣立。然后旁边一个崭新、擦得闪闪发亮的墓碑上就写许某,某某年进士,第八十八名。
再让子孙每年都去磕头祭拜。
没有子孙也没关系,他可以多收几个孝顺徒弟,这年代弟子和儿子也差不多,然后另外再资助一些贫困学子,贫困族人、乡亲等等等等。
只要他多做好事,就能保证每年都有吃不完的香火,没准到时候渣爹在地下穷困潦倒,还要他接济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把两人的名次写进族谱,就上下两排,挨着写!
呵呵!
许淙的嘴角翘了起来。
金氏没忍住笑,这孩子,气性也太强了。老爷不就给他起了一个他不喜欢的名字嘛,居然记到了现在,这样可不行,往后得好生劝着些。
王氏也乐得不行,搂着许淙直喊‘乖孙’,还说奶给你记着,考八十八名,她定要看到乖孙考中进士的那一天。
许淙会不答应吗?
当然不会,他不但高兴地答应下来,还伸出手指和他奶拉钩,“拉勾,百年,不变!”
王氏也伸出手指,“好好好,和我乖孙拉勾,一百年都不变。”
笑罢,王氏搂着有些困顿,挨着自己打哈欠,昏昏欲睡的乖孙,一颗心都软成了面糊,连忙让人铺床,将他抱到隔壁屋休息。
然后她小声问金氏,“慧娘啊,明成的信来了吗?”
她之前听儿媳妇说,儿子取的名字孙子不喜欢,哭了一下午闹着要改。
这没什么,她是个看得开的老太太,孙子不喜欢那让儿子再取就是了,堂堂进士难道还取不出好名字?
谁知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收到回信。
可怜她的乖孙,周岁都过了,但还是没有一个大名,家里人只能‘少爷’‘哥儿’地喊着。她虽然想先取个小名喊喊,但又想到自家现在不同以往,那些乡间小名还是不能乱取。
就比如说儿子吧,大名是许林,因为是长子所以家里人从小就‘大林’‘大林’地喊着,结果‘大林’就成了儿子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