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她眼神阴沉,激动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怀疑我与那残杀蓬莱郡数名修士的妖物有关?!”
她指着谢思,失却了平日的端庄,声音有些尖利:“被狐妖附身的她,才该是罪魁祸首!”
谢一言抬起头,怒声道:“我阿姐不会害人!”
玉书冷笑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可惜太上葳蕤已经无心听她废话,拂手一挥,月白色的袍袖坠落,露出一截皓白手腕。
在她的腕上,是纠缠交错的赤红藤丝,
玉书慌乱地想遮住自己身上异状,但显然已经来不及。
不等她想逃,澹台寒山已然出手,灵力凝结成玄黑锁链,将玉书困缚在原地。
“你是何时为那只妖物役使。”澹台寒山脸上只见一片冷然的暗色,他亲自将玉书带回澹台府,却不曾发现她身上有异。
蓬莱郡的祸事,有他失察之过。
如今从她腕上藤丝可以看出,真正为祸的,应当是草木之属。
玉书用力挣了挣,但她不过筑基修为,又如何能够摆脱澹台寒山亲手设下的桎梏。
微垂下眼眸,她泪盈于睫,很是惹人怜惜:“寒山哥哥,对不起……”
“并非是我故意想瞒着你,但那花妖在我身上刻下烙印,若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腕上藤丝好像骤然活了过来,赤色藤蔓在她肌肤之下一寸寸蔓延开,缠绕着收紧。
玉书随即惨叫出声,她神情痛苦,不过瞬息,赤红藤蔓已经蔓延到她脖颈之间。
“寒山哥哥,救我,寒山哥哥!”她看向澹台寒山,目光中满是惊恐与哀求。“我知道错了,我不想死……”
见澹台寒山没有动作,她高声道:“我阿爹阿娘,是为了保护你才会死的,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在你面前丢了性命么?!”
澹台寒山默然一瞬,终于出手,以灵力强行压制住玉书体内属于花妖的力量。赤红藤蔓得以止住延伸的趋势,却并未就此消散。
他看着玉书身上藤蔓,已然辨认出这是什么。
“吞月花。”澹台寒山缓缓道。
玉书连连点头:“是,寒山哥哥,你快帮我除掉她在我身上留下的禁制……”
澹台寒山没有动,夜色中,天边突兀亮起一道灵光。
有人在破解太上葳蕤于澹台府外布下的阵法。
澹台府西南侧,双目无神的稚童才上前两步,就被灵光逼了回去。他摔在地上,脸上却不见有任何表情,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试过两次,幼童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呲了呲牙,面上露出类似于愤怒的表情。
太上葳蕤落在他身后,幼童感觉到什么,回过身,看清她的容貌,身后伸出数条藤蔓,向阵法撞了去。
澹台寒山也到了,他看着不过三岁的幼童,神色微沉。
他当然识得这个孩子是谁。当日,是他亲自将玉书和这个孩子接回澹台府的。
吞月花的本体种在这个不过三岁的孩子体内,以他血肉精魄为食滋养自身,气息融为一体,若非主动暴露,很难有人能察觉其存在。
在吞月花的撞击下,原本隐没的阵纹缓缓浮了起来,灵光明灭一瞬,却是没有被破开。
澹台寒山也不会给它逃脱的机会,灵弓落在手中,天地灵气汇聚,凝结成一支幽蓝长箭。
长箭离弦,携不可挡之势落向幼童心脏。
这一刻,在他心脏处缓缓开出一朵巨大的莹白花朵。
幽蓝箭支落在花苞之上,四周天地灵气被搅得一片混乱。花苞上的灵光散去,其中有青红两色的藤蔓缠绕着幻化出人形,女子身形窈窕,只是一张脸半青半红,看上去有些可怖。
这便是吞月花妖的真容。
吞月花尖啸一声,无数藤蔓生出,尽数席卷向澹台寒山和太上葳蕤。
太上葳蕤飞身而起,穿行在铺天盖地的藤蔓之间,身法诡谲莫名。
澹台寒山慢了一瞬,青色藤蔓缠绕在他手腕上,不过瞬息,他便感受到体内灵力急速流失。
灵力凝结为利刃,斩断手腕藤蔓,他起身退后,手中三箭齐发,将吞月花逼退,不得不收束藤蔓抵挡。
就在此间隙之中,青丝绕切割开无数花藤,太上葳蕤的身形借力上前,却不是向着那株开在幼童心脏上的莹白花朵。
见此吞月花脸上现出慌乱之色,以寄生为生的吞月花,原本就不善战斗,这也是她明明有不输于澹台寒山的境界,见了太上葳蕤,还是一味想逃的原因。
吞月花的人形消散,化作无数藤蔓,无数淡黄小花盛开在其中,吞月花的本体,在这些淡黄花朵之中。
左眼生出一片碧色,太上葳蕤神情平静,青丝绕斩断无数扑向前来的青红两色花藤,在她眼中,一朵淡黄小花现出血光。
她没有丝毫犹豫,墨黑色的丝弦交织着落下。
澹台寒山挽起灵弓,幽蓝长箭在旁为其掠阵,逼得花藤应接不暇。
青丝绕穿透淡黄色的花朵,不似人声的咆哮声响起,原本肆虐的藤蔓缓缓收了回去。
那朵巨大的莹白花朵灵光黯淡,缓缓淡去,最后消失在天地之间。
澹台寒山见此,蹲在已经失去声息的幼童身旁,拨开衣襟,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神沉了下来。
一簇火焰亮起,太上葳蕤拂手,随风飘远的藤丝便落入火中,化作齑粉。
若让藤丝逃脱,吞月花便仍有再生的可能。
偏院之中,玉书看着自己身上逐渐消失的赤红花藤,咬住了唇,那只吞月花妖死了。
见澹台寒山抬步走来,她立刻现出一脸欣喜:“寒山哥哥,你没事吧?方才发生了什么?那只吞月花妖可是死了?”
澹台寒山没有说话,见他如此,玉书眼睫颤动:“之前隐瞒于你,是因吞月花胁迫,我见她害人,心中也并不好受,但……”
她哽咽着,眸中目光盈盈,很是可怜。
澹台寒山却并不为之所动,他脸上只见一片沉凝,看着面前看似柔弱的女子,冷声开口:“当真如此?”
“自然是!”玉书急急道。
“那吞月花,是谁种在你幼子体内?”澹台寒山冷声问道。
他知道了……
玉书心虚地别开眼,竟是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审视着她的太上葳蕤挥出一道灵力,下一刻,玉书腕上竟然被逼出了一道藤丝。
太上葳蕤拂手毁去藤丝,看来她猜得不错。
澹台寒山也没想到吞月花竟会狡诈如此,还在玉书体内留了一道能令自己复生的藤丝。
他看着玉书,笃定道:“这株吞月花,是你亲手种下的。”
“不,不是!”
“那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这么做!”
澹台寒山负手而立:“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幼童失去了声息的身体出现在房中,身为他的母亲,玉书却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在幼童心口上,暗红色的符文已经黯淡下来。
“若非是你以心头血绘下符文,那株身受重伤,化为花种的吞月花,又怎么能种在你幼子体内。”
在亲眼见到证据之前,澹台寒山也不敢相信,玉书会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之事。
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近,玉书神情间现出惶然。
“澹台寒山,我阿爹阿娘是为了你和你的母亲,为了澹台家而死的,你若是对我动手,于心可安?!”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高声道。
“你的父母,是澹台家忠仆,但你种下吞月花,令其为祸蓬莱,理应为之付出代价。”这一次,澹台寒山不曾为她的话动摇。
他抬起手,玉书躲无可躲,丹田在瞬息之间便破碎开。
“不——”
她尖叫一声,却无法阻止自己浑身灵力尽数溃散。
第68章
玄黑锁链解开, 玉书跌坐在地,丹田被毁的痛苦让她在地面蜷缩成一团, 额上满是冷汗。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抬眼看着澹台寒山, 嘶声道,“澹台寒山,你这样做, 可对得起我的父母,我可是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和他母亲,自己怎么会父母俱丧, 孤苦无依!
“以自己亲子的神魂滋养吞月花,蓬莱郡数十修士因此死于非命,你理应为此付出代价!”澹台寒山冷声道。“九泉之下, 若你父母有所怨忿, 自有我一人承担。”
听完他的话, 玉书笑了起来, 原本娇美的脸庞因为痛苦和怨恨变得扭曲不已, 看上去十分可怖;“这天下男子, 果然都是负心薄幸之辈, 他如是, 你也如是!”
澹台寒山皱起眉:“你我虽相识多年, 却无旧情。”
玉书曾在澹台府多年, 但两人之间并无任何私情。他一心修行, 不过偶或见上一面, 何谈对她负心薄幸。
但于玉书而言,他对其他女子不假辞色,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但自己有所求时, 他却难得会拒绝。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她对澹台寒山总是不同的,澹台府和澹台寒山对玉书的优容,滋生了她的野心。
玉书一直以为,若是他要娶妻,能做澹台氏主母的,唯有自己。
但不久之后,谢家遣人上门,她才知道,澹台寒山和谢思竟然早有婚约。
那个容貌不如她,修为不如她,几乎可说完全比不上她的女子,做了澹台氏的主母。
直到这时,玉书才知,自己从前俱是自作多情。
恰好当时为澹台氏门客的散修向她示好,玉书负气应下,与他一起离开了澹台府。
而在最初几年间,那散修的确待她极好,两人甚至育有一子。可惜人心易变,他得到了出身仙门世家的女子垂青,很快便将玉书抛诸脑后,想将她弃于不顾。
玉书在察觉此事后,将吞月花的花种,亲手种在了自己幼子体内。
这枚吞月花的花种,是她在秘境意外所得。吞月花原本已有元婴境界,因受重伤化为一枚花种。
以神魂为食,吞月花恢复了部分力量,玉书将负心于自己的男人,骗作吞月花的血食。
而后,她带着被吞月花寄生的儿子,跟随澹台寒山,回到了澹台府。
这一次,她要取谢思而代之。
玉书大笑着,将自己做过的事一一说来,事到如今,她已经穷途末路,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我做不了澹台氏的主母,那她也别想做!”玉书看向谢思,神色在嫉恨中又夹杂着几分得意,“她已经被吞月花吸取一身气血,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无需多久,便会油尽灯枯!”
“是你害了我阿姐!”
谢一言站起身,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将一个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若不是他,我也没有机会这么做!”玉书的目光落在澹台寒山身上,面上笑意更深,“澹台寒山,你记住,是你害死了她,若不是你将我带回澹台府,她也不会死!”
她神情中带了几分癫狂,既然她不好过,他便也不要想好过!
澹台寒山面上蒙上一层暗色,若是自己没有将玉书带回,便不会有这一场祸事发生。
“你说得不对。”女子细弱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谢思睫羽颤动,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阿姐……”谢一言蹲下身,扶着她半支起身,颤声唤了一句。
澹台寒山也看了过去,目光落在谢思脸上,不曾开口,只是嘴角紧抿。白狐偎在她身旁,见她醒来,哀哀叫了两声。
谢思看着趴在地上修为尽失的玉书,缓缓道:“从始至终,做错事的人,是你。”
“你父母于澹台府有恩,他救你,本是应当。你心存不轨,又何曾是旁人之过。”
“谢思!”玉书看着她,讽笑道,“都快要死了,何必再装出这副温柔良善的模样!”
“如果不是你抢走了澹台府主母的位置,我怎么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到了这一刻,她还在指责别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谢思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谢一言感受到怀中的身体发凉,他有些不安地搂紧了自己的姐姐。
“阿言。”谢思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别害怕。”
谢一言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阿姐,你没事吧……”
谢思对他笑了笑,又看向虚弱的白狐,低声道:“这些时日,多谢你了。”
白狐摇了摇头,发出细弱叫声。
澹台寒山远远看着她,许久,轻声道:“抱歉。”
谢思神情温和如初,她抬眼望着澹台寒山,唇色苍白:“你又不曾做错什么,不必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