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音!”她下意识叫了这个名字,叫完自己都愣了,呆呆地看着回过头的道长。
“对不起,习惯了。”她懊恼地低下头。
云步虚声线还柔和了几分:“无妨,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红蓼爪子挠了挠地面。
“你只见过慈音和我的本身,尚未见过其他,等这次回去,你若想见,都可以见见。”他仿佛叙述天气一样轻描淡写地说,“届时你喜欢什么名字,便可以叫什么名字。”
……意思就是我喜欢你的样子你都有对吧??
……你好.骚啊。
“我之前同你说过。”云步虚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背对着她徐徐说着,“我可以是云步虚亦可以是凡人慈音,只要我想。之前你未曾认真听我说话,现在可以好好想想了。”
“大概需要一点时间,你且就拿这些话来打发时间罢。”
云步虚说完话人已到了白婴身边,白婴重伤在身状态很差,但无上天音留下的灵光将他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云步虚仔细找了一圈,没有寻到破绽。
看来只能正面来了。
那便正面来好了。
云步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红蓼,她叫了他一声之后就没再开口了,但她也不用说话,她眼睛里写满的情绪已经将她的心情表达得清清楚楚。
那些快要溢出来的担忧和不安,比过往每一次都要深刻。
他需要的其实也不过是那一声“慈音”而已。
其实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经历的也不算太多,最为特别之处,就在于他是以凡人慈音的身份与她相识相知,而不是道祖云步虚。
上次她提到“要在上面”这个论调的时候,他一开始没想明白,后来仔细思忖过,已经想清楚她的意思了。
旁人会因为他道祖的身份靠近他,仰慕他,红蓼却正是在因为这个身份远离他,畏惧他。
这或许就是她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她可以为了凡人慈音不要命,却不能安安心心待在道祖身边。
这些都是小事。
她不过需要安全感罢了。
他会给她的。
云步虚的手落在白婴的天灵之上,打算先将他杀了再寻妖印摧毁,但意料之中的,在对他动了杀招的一瞬间,他被拉入了无上天音的幻境之中。
红蓼在外面,根本不知道云步虚都想了什么。
她只看到他围着白婴转了一圈后便将手放在了他头上,在接触到的一瞬间,白婴缤纷绚丽的羽翅陡然振了振,云步虚周身罡风护体,羽翅伤不到他,却令他眉头一皱闭上了眼睛。
红蓼心里揪了一下,知道他怕是中了无上天音。
她觉得胸口好像压了块石头,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步虚,盼着他快点睁开眼睛。
毕竟是要成为天道的人,心里长草了应该问题也不大……的吧?
事实就是,问题很大,非常大。
半个时辰过去了,云步虚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连白婴的手指都动了动,好像有苏醒的迹象了,但云步虚还是维持着之前的模样。
他脸色甚至更难看了一些,眉头紧蹙,唇线紧绷,分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云步虚?”红蓼忍不住喊了他一声,“你怎么样,你脸色好难看,你没事吧?”
她眼睛有点红,声音有些蔫吧:“……早知道不如直接契约得了,好过这样折腾。”
红蓼不断回想着与云步虚认识之后的一幕幕。
在修界界门旁,他为了她毫不犹豫地放走了白婴。
在道圣宫里,高台之下都是正道核心人物,可他一点都不没避讳,第一时间将她抱进怀里,为她缓解痛苦。
他今日一个人杀过来,现在陷入无上天音的折磨,全都是为了她。
全都是为了她。
杀了白婴固然对道圣宫也有利,但若不是为了她,他远不必像今日这样冒险。
“……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站在结界内低低地念了一句,余光扫到结界上的莲花印记,伸出手轻轻点了一下。
幻境里,云步虚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
他想过会看到一些容易动摇他道心的画面,心里有所准备,可等真的看见了,他发现,从前弟子们面对白婴屡屡败退,也并非全都是因为自身无能。
面对心中最在意的一切,很难有人真的可以毫无心神波动。
云步虚倒是没看见六界生灵涂炭,他看见的是红蓼。
其实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潜意识里知道那就是她。
她和他认识的一样,又好像又哪里不一样。
她浪荡无耻地抓了沐雪沉,将他囚禁起来下了药,险些就成了事。
幸好婉言及时出现截胡了她。
她气急败坏却无计可施,在婉言的连环计下狼狈逃出青丘,潜入了他们相遇的那座灵山。
与他记忆中有所不同的是,她没有在那里遇见他,与狗妖的关系也并不算好,她看起来比他认识的她聪明不少,懂得隐匿和控制手下,但远不如笨拙的她讨他欢喜。
她也得了妖王的吩咐,这一次她选择了服从,在水如镜进入灵山之后,使劲浑身解数去勾引。
云步虚身临其境地看着她是如何自轻自贱,配得上一切肮脏词语地去讨好诱惑水如镜。
也看着她如果被他派去的弟子百般折磨,厉火烧身,灰飞烟灭。
他其实情绪并没有多激动,只是看的时间久了点,太深入了一点,仿佛真的经历过一样。
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再走。
所以严格来说,不是无上天音关着他,是他自己不肯离开。
直到神魂被碰了一下,他瞳孔收缩,终于从幻境中出去了。
这个时候红蓼已经等不及了。
她知道本命结界的好处,知道它可以保护自己,哪怕云步虚自己也伤害不了她。
理智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就待在这里面,等云步虚搞定一切恢复过来就没问题了。
但她真的等不了了。
云步虚状态看上去很差,他脸色苍白,额头满是汗珠,眉头皱成川字,仿佛忍受着极大痛苦。
她看不下去,真的看不下去,她顾不上思考那么多,咬唇爬出结界,化为人形抱住了他,试图唤醒他。
好消息是她成功了,云步虚很快就醒了。
可她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他用一种冷酷而陌生的眼神望着她。
……
……
怎么会这样呢?
其他女主遇见这种事会怎么做?
伤心无措,笨拙示好,自欺欺人地问他怎么了?
这些好像是基本操作。
但红蓼显然不是那种类型。
她被云步虚的眼神刺激到了。
“什么意思?”
红蓼踮起脚尖,捂着他的脸仔细观察。
“凶我???你是在凶我吗请问?你居然凶我????”
How dare you!
第四十三章
红蓼委屈得很。
不知道云步虚喜欢她的时候她就很有恃无恐了, 现在知道了更是无法无天。
她哪儿受得了这种委屈?
当即大声质问他:“我看你难受,连命都不要了跑出结界来叫醒你,你醒了不诚挚地感谢我就算了, 居然还凶我?!?!”
她深呼吸了一下,扶着额头好像快气晕了。
云步虚喉结滑动, 初初醒来那种不分今夕何夕褪去后,看着她鲜活的模样,很费解自己怎么会把她和幻境里的狐妖联系在一起。
那是只纯粹的狐妖, 与他认知里的毫无差别, 但红蓼真的太不一样了。
她从他身上下去,气愤地对他进行最原始的拳打脚踢,她力气根本就不大,比起动手更像是在撒娇。
“怎么可以凶我, 你怎么可以凶我,我都,我都……”
她眼里蓄满了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下来,看得云步虚再无暇想什么幻境。
“消消气。”他把她抱在怀里,面上哪里还有什么冷酷和陌生,他不断抚着红蓼的背,压低的声音带了些哑意, “我可以解释。”
红蓼非是不听呢。
“解释什么。”她挣扎着, “不用解释, 我现在就是古早话本子女主, 我不听我不听!”
她话是这么说的, 可瞪着他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快点解释”四个字。
但这里毕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 云步虚很快沉了脸色, 一把将红蓼拉到身后护着。
“别动,躲好。”
红蓼愣了愣,听话地没再闹,小声问:“怎么了?”
“有冥鬼的气息。”
他神色郑重了一些,不再像最初来到妖王宫时那么轻慢,看来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红蓼其实还有点介意他刚才那个眼神,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现在不是折腾的时候。
她不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句:“冥鬼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怨气比鬼都重。”
话音落下,她已经变回原形,钻到了云步虚宽大的道袍衣袂里躲着。
开玩笑,冥鬼啊!有鬼啊!怎么可能不怕!
云步虚感受到自己的腿被她紧紧抱住,道袍飘逸厚重倒是看不出她躲在里面。
他也没挪地方,就站在那安安静静地等着阴邪之气靠近。
这当是冥皇派来的救兵赶到了,冥皇自己为何还没来,稍微想想就知道,应当是沐雪沉带人前去阻截了。
他这个大弟子确实非常敏锐,哪怕他不需要,也都会非常主动地为他分忧,如同卦象里表现得一样,似乎能够成为整合六界的关键。
只有一点不好。
不够洁身自好。
冥鬼形态如雾,可化作青面獠牙的怪物,他们生前都是人族,却被冥皇炼制成武器拿来对付曾经的同族,其中更是不乏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挚友亲朋,是比魔兵和大妖更让人忌惮的存在。
若只是对付铺天盖地的冥鬼倒也没什么,偏偏这个时候,白婴醒了。
云步虚是从无上天音里出来的,冥鬼来了,冥皇不会太远,魔尊应该也是和他一起来的,他必须速战速决。
在白婴睁开眼的一瞬间,云步虚杀招已至他的天灵,他惊出一身冷汗,本能地拿出妖印去抵挡,确实挡住了这致命一击,被动放出的无上天音让云步虚皱了一下眉,但这次他没在陷入其中。
他是有被干扰到的,却不似第一次那么严重,即便忍得额角突突直跳,也不会彻底沉溺其中。
妖印就在眼前,正中他的下怀,云步虚直接将太一玄宗扇扔了过去,天之主所用的神器比起妖王的妖印来自然更胜一筹,两厢碰撞,妖印理所应当地裂缝崩碎。
白婴目眦欲裂:“云步虚!你当真什么都不怕了吗!你这个疯子!”
疯子云步虚理都不理他,在他试图拼凑妖印挽回局面的时候,一招杀之。
是的,杀了。
云步虚把白婴杀了。
红蓼稍稍掀开他道袍的衣摆,正看到白婴浑身绚丽的光彩黯淡下去。
云步虚掐着他的命门,将他掐得悬空。
他神色平静,眼神淡漠,怎么说呢,就好像掐死的不是妖王,而是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甚至随意地震了震手臂,然后白婴就像金粉一样散落下来,成了一堆粉末。
……
红蓼不由打了个寒颤。
又死了一个。
白婴死了,妖王宫的大妖们也基本死完了,结局的场面提前,是因为她。
……是不是一开始答应云步虚契约的话,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虽然她对妖族没有归属感,也特别讨厌白婴,但像今日这样频繁地直面与自己挂钩的惨烈生死,对一个非土著来说,还是太高端了一些。
云步虚半蹲下去,在金粉中提取着什么,眼神可比杀白婴时认真多了。
红蓼看到一缕红光被撕扯着从金粉中飘出来,百般不愿地被云步虚收入法器之中。
那是一个非常精致小巧的金鼎,红光被吸进去,盖子盖上之后跳跃了几下彻底归于沉寂。
做完这一切,云步虚回头寻她,竟能从她一张狐狸脸上看出几分茫然之色。
他想到刚进妖界他杀了墨翎时,她就有些不对劲,略一思忖就知道是为何了。
“莫乱想。”他蹲下来摸她的头,“这些妖族本就与你无甚干系,乱世之中生死各凭本事,他们哪怕活着,也不过是多一些欺辱你的同族。再者,即便无你,他们一样要死。”
红蓼闷闷不乐地拍开他的手:“不要老是摸我的头。”
“不喜欢?”
……狐狸是犬科!犬科谢谢!又不是猫科,老是摸头算怎么回事?
红蓼抬起下巴朝他挪了挪,意思很明显。
云步虚了然地伸出手,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见她舒服地眯起眼,唇角微勾道:“莫要难过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