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喜不自胜,却不以为意,道:“想是公主殿下重视, 这不是好事么?”
说着便她又招呼黎素晚一声, 连忙跟了上去,黎素晚捏着帕子,路过黎枝枝时,还故意停留了片刻, 对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轻轻哼了一声, 擦着她的肩膀,趾高气昂地走了。
及笄的场地安排在黎府的花园里,中间有一道垂花门,再往里走,就是内宅了,公主府昨日派过来的嬷嬷早已经候着了,甚至不必黎夫人领路,她们便簇拥着长公主往内而去,如此一来,人就愈发得多了。
黎枝枝走在后面,听黎夫人正在对黎素晚耳提面命,要她牢记今日的礼仪,举止要从容优雅,千万不能有半点失礼之处。
她面带微笑,谆谆教导着,就如同这世上任何一个疼爱女儿的好母亲。
正在这时,轻罗忽然过来,对黎枝枝笑道:“殿下请您过去呢,姑娘,快随奴婢来。”
黎枝枝微怔,前面的黎夫人和黎素晚也都听见了,纷纷看过来,黎夫人连忙热络地问道:“敢问公主何时召见晚儿?”
轻罗听罢,露出一个微妙的笑,道:“这却不知道,倘若公主殿下唤了,奴婢便来告知您。”
说着对她微微颔首,带着黎枝枝走了,只留下黎夫人母女站在原地,黎素晚迟疑道:“娘……我就等着么?”
黎夫人回过神来,叮嘱道:“你只管等着公主殿下传唤便是了。”
只是不知为何,想起方才那个侍女面上的笑,她心底便涌起隐约的不安,像是要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但是很快,她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正在这时,一个下人急匆匆地奔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她结结巴巴禀道:“夫、夫人,那个……”
“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冒冒失失!不知道今日有许多贵客么?”黎夫人十分不悦地打断他,四下望了望,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才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下人连忙答道:“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带着七公主来了。”
黎夫人先是一愣,紧接着欣喜若狂,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天爷,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说着便急不可耐地花厅的方向赶,黎素晚见了,连忙叫住她道:“娘,那我——”
黎夫人着急去拜见太子,便对她摆了摆手,道:“你且等着长公主殿下传唤便是,娘一会就回来。”
黎素晚便只好继续等下去,却不知黎枝枝此时已被人领着去见了长公主。
看见她来,长公主十分高兴,面上露出笑意,向她招手道:“快过来,枝枝。”
黎枝枝依言上前,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发顶,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感慨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觉得你小小的,这才过去两个多月,竟然就及笄了,往后咱们枝枝就是大姑娘了。”
她说着,声音仿佛叹息一般:“想想还觉得有点可惜,若是早一些认识你就好了。”
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黎枝枝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发酸,眼睛一眨,便有泪珠滚下来。
“哎哟,”长公主急忙拿帕子给她拭泪,哄道:“怎么哭了?小乖乖,应该高兴才对呀,往后咱们枝枝会越来越好的。”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动作也很轻,凑得近了,黎枝枝便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种很安心的气味,像是被冬日里的太阳晒得暖融融的被子,叫她忍不住想靠得更近一些。
那一瞬间,黎枝枝忽然想起方才的黎夫人,她拉着黎素晚,一句句耐心的叮咛和嘱咐,而她就在后面看着。
其实她不是不羡慕的,只是心有不甘,又或是恨得太久,就连那点羡慕都像是对自己的一种嘲笑。
直到此时此刻,黎枝枝从长公主这里获得了同样的温柔,她便再也忍不住,无法抑制心底的难过,哭了起来,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长公主见她这般,心疼不已,忙将她搂入怀中哄着,又对轻罗使了一个眼色,众人都立即退出去了,屋子里恢复了安静,只能听见黎枝枝的低声啜泣。
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忽然又觉得有些丢脸,只一个劲埋着头,吸着鼻子哽咽道:“让、让殿下见笑了……”
那带着哭腔,却还在竭力恢复平静的语气,让长公主听得都要心碎了,连忙摸着她的头哄道:“明明是咱们的枝枝受苦了,不要难过,往后好日子还长着呢,不哭,啊?”
说着又仔细替她擦眼泪,看黎枝枝那红红的眼睛,十分爱怜地道:“跟个小兔子一样,真叫人心疼,一会儿还要上簪,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呢,咱们枝枝要漂漂亮亮的。”
黎枝枝喜欢听她说话,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意味,每一句都像是安抚,让她恨不得缩成一团,躲在她温暖的怀中,再也不出来。
长公主又温言哄了几句,这才扬声命下人进来,几个仆妇捧着新作的衣裳,各式各样的发饰,环佩珠钗,无一不是精美漂亮的。
丫环们伺候黎枝枝换上衣裳,长公主亲自替她梳了稚女的发式,笑着道:“这可是最后一次梳这样的发髻了,我给你梳个最漂亮的。”
梳完头,她又让黎枝枝起来走几圈,喜欢得不行,满口夸道:“我们枝枝真好看。”
婢女们也连声附和,正在这时,一个嬷嬷进来禀道:“殿下,时辰快到了。”
长公主应了一声,将玉梳交给轻罗,吩咐道:“那便开始吧。”
她当时说过,黎枝枝的及笄礼她要亲自承办,那么便由不得黎府插半点手进来,黎夫人那会是亲口答应了的,她这可不叫趁虚而入。
……
黎府花厅里此时正热热闹闹的,皆是因为太子殿下来了,萧晏如今虽然看起来是个富贵闲人,但是地位毕竟在那里摆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兼之他平常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众人自是不愿意放过,一个个携着女儿排队上去行礼,就是希望能让太子殿下多瞧几眼,万一飞黄腾达了呢?
如此下来,黎夫人这个主人反倒落在了后头,她心里啐了一口,暗骂这些势利眼,面上却还是笑吟吟的,不时看看天色,心道这时辰怎么还没到?
正想着,门外进来了一个眼生的婢女,福了福身,招呼道:“诸位贵客,及笄礼就要开始了,请诸位移步花园,公主殿下已到了。”
众夫人听罢,也不敢再拖延,连忙应下,纷纷随着那婢女往花园的方向而去,黎府一行人走在其中,倒觉得自己也仿佛客人一般了,稀奇得很。
黎夫人走在半道上,见到几个丫环婆子在廊下说笑闲谈,仿佛无事可做一般,她不禁眉头蹙紧,唤她们过来,沉声问道:“你们几个怎么在此处?我之前不是让你们去帮着长公主那边准备及笄礼?”
那几人有些不安,听了问话,一个婆子连忙回道:“夫人,不是奴婢们躲懒,而是长公主吩咐了,万事不必插手,她们自会准备,我们贸贸然去帮忙,反而是添乱。”
黎夫人心中原本还有几分疑虑,听了这话也都打消了,她听说永宁长公主从前是习过武的,还能带兵打仗,性子说一不二,十分强势,如今看来果然,连插手都不让,若执意去帮忙,恐怕会惹恼了她。
黎夫人便放过了这一茬,事后她再想起来,只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狠甩自己几个嘴巴子,这又是后话。
众人都到了花园,那里有一处空地,如今已收拾出来,摆好了坐席桌案,各色瓜果,点心香糖,样式新颖,黎夫人打眼一看,不禁纳罕咋舌,就连这些吃食都是从公主府带过来的,难怪来了那么多号人。
黎岑忍不住道:“长公主殿下准备得也太周全了。”
他皱着眉,有些疑惑地道:“怎么倒好像只是借了我们黎府的地方而已。”
黎夫人笑着称赞道:“长公主上了心,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正说着,便有一名身着檀色衣裳的女子出来,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模样算不得顶漂亮,却自有一股从容稳重的气质,宠辱不惊,对众人躬身,团团一礼,徐徐道:“笄礼始,静。”
众人便立即安静下来,听她念词,不知是谁惊讶地低声漏了一句:“这不是宫里的司仪女官么?”
黎夫人心里一跳,与黎岑对视了一眼,这原本是好事,宫里的司仪来给她黎府女儿做赞礼,这可是长面子的大好事,长公主上簪,太子殿下与七公主亲临观礼,司仪为赞,任是丞相的嫡女也没有过这般的待遇,黎府何德何能,能得这般的荣光?
难道就凭着长公主对黎枝枝那几分喜欢?可今日又不是黎枝枝的及笄礼……
看着端坐于宾客位上的长公主殿下,她正面带微笑地听司仪女官念赞词,萧如乐探着身子和她说了一句什么,太子便捏住她的嘴,示意她安静,萧如乐又乖乖地坐回了位置。
这一幕原本很平常,可黎夫人的眼皮子却止不住地跳起来,之前与长公主的种种对话和场景在脑中一一闪过,她竟生出一种落入了圈套的感觉。
黎夫人忽然想起什么,四下张望起来,动作幅度有些大,以至于引来四周的目光,黎岑皱起眉,低声问道:“你做什么?”
黎夫人看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黎枝枝的踪影,同样,也没看见黎素晚,她心中不安,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便想站起来,然而不知何时起,她身后站了两名婆子,一边一个按住了她的肩头,令她动弹不得,一个还在她耳边低声告诫道:“黎夫人,今天是个好日子,您可千万别在长公主和太子殿下面前失了礼数,坏了姑娘的及笄礼啊。”
明明是初夏的季节,黎夫人却觉得手足僵冷,心中发寒,转头看向长公主,却见她正端着茶盏,姿态不疾不徐,面带微笑地看过来,亲切和蔼,眼神却是锐利如刀,语气幽幽道:“夫人,请静坐观礼。”
黎夫人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正在这时,司仪已唱完了词,高声念道:“笄礼开始,请笄者出东房。”
不多时,一群丫环簇拥着一名少女自垂花门内款款而出,那少女穿着华装丽服,婷婷袅袅,长裙宽袖及地,缓缓步至司仪身边,微抬臻首,露出一双清亮澄澈的眸子,五官柔美精致,勾唇一笑,清丽又有灵气,让人想起山中的野桃花,独有一种绚烂的美,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还在写,一会会就放上来
第五十二章
黎夫人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场及笄礼的, 只听得周围人纷纷称赞,还有人在低声窃窃私语:“……似乎……不是她那个女儿……”
“……不是亲的吧?”
“我听说……收养……”
“奇怪……不是说她亲女儿及笄……”
“谁知道……”
“你看她……脸都绿了……”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像针一样刺得黎夫人浑身难受, 她很想挤出一个礼貌的笑,但是失败了, 一双手紧紧握住圈椅扶手,骨节突起, 手背上青筋都绷起来了, 她才压抑住满腔的惊怒和不可置信,她竟被戏弄了!
从长公主答应为黎素晚上簪, 到如今, 整整一个半月,四十多天的欢喜, 在这时候成了一场空, 她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笑话。
黎枝枝款款来到她面前, 施施然作揖行礼,姿势从容完美,仪态端方,哪怕再挑剔的人,也说不出一个错字来。
少女抬起头, 对她缓慢露出一个笑, 那笑里透着讽刺的意味,神态竟然和长公主出奇得相似,仿佛在讥嘲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举止,黎夫人死死盯着她, 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
但是肩头那两只大手, 如铁钳一般抓着她, 但凡黎夫人要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情,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拗断她的膀子。
黎枝枝站直了身子,再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转向长公主,又深深作了一揖,司仪唱道:“请正宾盥手,为笄者理妆。”
立即有两名婢女捧着铜盆和棉帕上前,黎岑连忙站起来,但见身侧的妻子没有动作,皱起眉看过去,低声呵斥道:“你要做什么?”
片刻后,黎夫人才缓缓站起了身,姿势颇有些僵硬,这时候长公主才站起身来,在铜盆中净了手,复又用棉帕擦干,她接过轻罗递上的玉梳,替黎枝枝梳了发。
司仪又唱:“请正宾为笄者加冠笄。”
又有人捧了一朱漆描金的托盘来,上面摆了满满的首饰,簪子珠花,应有尽有,长公主取了一支蝴蝶赶花金簪,替黎枝枝挽起发,她眼神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微笑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便赐你萋萋二字,往后此生,如花如木,萋萋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