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夫人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面上却还是一迭声应和:“是是,公主教训得是,千错万错都是臣妇的错,臣妇下次一定注意。”
后背都沁出汗来了,这一茬才总算是揭过,黎夫人得以起身,也不敢再看那要命的太子殿下一眼,长公主赐座,她也只敢拉着黎素晚在远远的末位坐下了,相反,黎枝枝却坐在长公主和太子殿下之间,七公主甚至还倚在她身上,举着一块松子糖往她嘴里送,两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长公主却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
黎夫人瞧着心里十分奇怪,这黎枝枝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叫长公主这样喜欢她,明明瞧着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而黎素晚则是看着黎枝枝身上的新衣裳,那料子她见过,当初游春宴上赵珊儿穿得就是这样的,叫什么凌波缎,皇上御赐,只有宫里的娘娘们才穿得起,赵珊儿那么傲,也就只得了一件短袄,炫耀得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可黎枝枝身上这一整套都是凌波缎!更不要说那些闪闪发亮的金银绣线,精美漂亮的绣花纹样,这都是长公主给的,方才在大门口时,黎枝枝穿得分明不是这一件,黎素晚越想越是艳羡嫉妒,心里好似吃了五月份的青杏子,酸得不行。
母女俩干瞪眼了一阵子,黎夫人又陪着小心和长公主说话,但是不知怎么,和上次在慈恩寺不一样,这次长公主的态度有些冷淡,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肉眼可见的敷衍。
黎夫人不知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心里着急得很,眼看天色不早了,她便觑着长公主和萧如乐说趣话的时候,提起及笄礼的事情来。
“当初公主说及笄礼交给您来办,臣妇今日特意来拜访,是想问问,有什么是臣妇能帮得上忙的,公主尽管提。”
闻言,长公主终于转过头来,瞧了她一眼,挑眉笑道:“不用你帮忙,本宫自会办妥。”
黎夫人满面堆笑道:“是是,公主办事自然周全,是臣妇多虑了。”
她心里其实还有些疑虑,譬如这及笄的礼服,头面以及上簪用的东西,到底要不要自己备好,长公主这话里的办妥,究竟是哪个办妥?是公主府全部包圆了,还是需要黎府准备。
但是长公主明显没有什么谈兴,再追问下去,反而惹人嫌,觉得黎府太过小家子气,于是黎夫人决定还是做两手准备,自己府里备一套,倘若公主府愿意包圆,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这一趟算是白来了,近乎也没套上,黎夫人还白挨了一顿训斥,多磕了几个响头,最后只能拉着黎素晚灰溜溜地告辞了。
等人一走,长公主便和黎枝枝萧晏他们几个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回府的马车上,黎夫人大骂了黎枝枝几句,原本还想骂那太子太刁钻,但是又担心隔墙有耳,生生忍住了,一口气倒把自己憋个够呛,最后拉着黎素晚叮嘱道:“今儿这一遭气,娘可都是为了你受的,往后还指着你青云直上,给娘挣个大脸,把那个黎枝枝比下去才行。”
黎素晚自是乖巧应了,贴心道:“娘放心便是,女儿省得。”
到了夜里,黎枝枝才回到疏月斋,出去玩了一天,她确实是有些累了,海棠过来给她捏肩捶背,她看了一圈,道:“黎素晚没来?”
“没呢,”玉兰从门外进来,把洗干净晾好的衣裳搭在臂弯,道:“贵人多忘事,想来那位千金又要躲懒了。”
黎枝枝想了想,道:“这怎么行?我今日辛苦了一天,她也不能闲着。”
遂让玉兰去紫藤苑叫人,过了快半个时辰,黎素晚才磨磨蹭蹭地来了,黎枝枝很熟练地指使她干活,黎素晚忍气吞声地照做,不时又回头看她一眼。
黎枝枝起先没发觉,等她第四次看过来的时候,冷不丁道:“看什么?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泡儿踩。”
黎素晚吓了一大跳,手里的抹布都掉地上,玉兰和海棠二人扑哧笑了起来,黎枝枝面上也带着恶作剧一般的笑,黎素晚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吓唬她,又气又恼,眼睛都气红了。
黎枝枝支着下巴笑吟吟道:“好姐姐,我同你玩笑呢,可千万别吓哭了啊。”
黎素晚怨毒地盯着她,忽然问道:“你怎么没穿那件衣裳?难道是长公主殿下不肯送给你了?”
黎枝枝一怔,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那衣裳本是及笄礼上穿的,今天只是去试一试,自然不会穿回来,不过这位大小姐好像格外在意的样子……
黎枝枝摸了摸下巴,然后假装露出一个很失望的表情,叹了一口气道:“那衣裳好看是很好看,可是公主殿下说了,那是在及笄礼上才能穿的,不让我穿回来。”
听闻此言,黎素晚双眸顿时一亮,喜形于色道:“是给及笄礼准备的?”
“对啊,”黎枝枝笑得眉眼弯弯,道:“今天只是让帮忙试穿而已。”
这话到了黎素晚耳中,自然而然就领会成另一个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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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黎素晚自是以为那衣裳是长公主为她的及笄礼准备的, 毕竟长公主要为她上簪,心中欢喜不已,还将此事告知了黎夫人, 黎夫人却没她那般天真,只疑惑道:“既是为你准备的衣裳, 为何不叫你去试穿?”
黎素晚便猜道:“在这之前,公主殿下都未见过我, 想来觉得黎枝枝和我身形相似, 故而先让她试了?”
黎夫人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道:“你可真是个傻丫头, 怕不是叫那黎枝枝给骗了, 哪有做衣裳不需要量身的?随随便便就能做么?”
黎素晚一愣,她自然是觉出了其中有些蹊跷, 可是她实在是喜欢极了那套衣裳, 一听说是为自己做的, 当即欣喜若狂,便刻意忽略了那些古怪之处,如今被黎夫人浇了一头冷水,又是失望又是羞恼,再想起黎枝枝当时的表情, 如猫戏耗子一般, 俨然是在捉弄自己。
黎素晚委屈不已地道:“娘,她实在是太过分了!”
黎夫人皱着眉,道:“她受长公主喜欢,自然是今时不同往日, 你只忍让着些, 不要理她就是了。”
黎素晚却犹自不甘:“女儿还不够忍让么?每天听她使唤, 做那些下人做的粗活儿,如今还要受她捉弄,女儿实在受不了了!”
黎夫人烦道:“连这点气都受不了,你还有什么用?!”
她语气严厉,黎素晚吓了一跳,惶惶不安地看着她,黎夫人今天本就不顺,这会儿也动了气,道:“但凡你比她争气一点,如今还轮得到她欺负你?被人随便几句糊弄就信了,你怎么就光长了个漂亮架子,却不长脑子呢?”
黎素晚长到如今,从没见过她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呵斥自己,一时间又慌又怕,眼里噙着泪,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黎夫人骂了一通,见她这般,不禁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往后遇事要多动动脑子,别听风就是雨,你这般性子,她不欺负你欺负谁?”
黎素晚连忙点头:“女儿知道了。”
她依旧乖顺听话,可黎夫人心中却并未觉得有半点轻松,她这个女儿,自小就是被宠大的,没吃过半点苦头,说得好听一点,是单纯不知事,说得不好听,就是没什么脑子。
和她年轻时候真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黎夫人排行第二,家中父母偏宠老小,有什么好的香的,都紧着小妹用,所以黎夫人自小就懂得争,用各种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可她这个女儿却没学到她半分,只知道一味哭闹,怨天尤人。
黎素晚挨了一顿训斥,委委屈屈地抹着泪走了,黎夫人却愁了一个晚上,夜里黎岑回来,便将这事儿同他提了提,只道黎素晚每日都去疏月斋干活儿,都这么久过去了,想来灾祸应该化解了吧?
黎岑却不答应,肃然道:“这是高人的提示,都说因果循环,只要她一日是黎府的嫡小姐,就一日要遵循上天的意思,此事关系我黎府将来的气运,还是要稳妥为上。”
听了这话,黎夫人便知道没什么指望了,谁知黎岑又问她:“你今日的忏悔文抄了没有?”
黎夫人脸色一僵,道:“抄了。”
黎岑点头,但见妻子愁眉不展,似有心事,道:“你又怎么了?”
黎夫人叹了一口气,索性把今日的事情说给他听,道:“我总觉得,这黎枝枝似乎对晚儿颇有成见,她如今很是得长公主的宠,我担心她将来……”
黎岑却不以为然,道:“枝枝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是你多虑了,只是孩子间几句玩笑而已,你却想得这样严重,我倒觉得你对枝枝有成见。”
闻言,黎夫人哽住了,一下没接上话,黎岑一边脱去外裳,一边继续道:“我早说过,哪怕你心里不觉得枝枝是你女儿,你面子上也要过得去,不要苛待她,一碗水端平——”
黎夫人却不乐意了,道:“我何曾亏待过她?她来府里这么些日子,我是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一碗水端平,老爷说得轻巧,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一碗水就端不平,我还是我爹娘亲生的呢,也没见当年他们端平过。”
黎岑斜她一眼,掸了掸袍子,道:“所以如今你就同他们一样。”
黎夫人一噎,冷笑道:“那想来老爷是对我不满意了?”
黎岑皱起眉,道:“我没这么说,只是你有时候做事确实糊涂了些,何时变得如此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了?”
黎夫人气得直哆嗦,胸口起伏,红着眼眶讽道:“我一贯如此,自然是比不得老爷深明大义了。”
黎岑想说什么,却又实在懒得同她争,逞口舌之快,索性拿起方才脱下的外裳又穿上,转身就出门去了。
一番争执,又是不欢而散,黎夫人气得砸了不少东西,越发觉得这黎枝枝真是个搅祸精,自打她进了府以来,她就没过几天顺心日子!还得每日抄忏悔文,早晚诵经,气得又是一夜没睡。
……
哪怕黎夫人再不喜欢黎枝枝,也还是要笑脸相迎,说话客客气气的,至于她心中是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黎枝枝并不怎么在意,她最近每天都过得很忙,白天去明园读书,下学后就去公主府,长公主带着她和萧如乐到处玩,竟还特意请了宫里的御厨来府里,专门给她们做点心吃,萧如乐简直乐不思蜀,恨不得赖在公主府中,这辈子都不走了。
太子府每次派人来接她,都是三催四请,也劝不动这一尊大佛,好几回都是萧晏亲自出马,威逼利诱,才把萧如乐带走。
黎枝枝看着阿央哭着闹着上了太子府的马车,萧晏坐在轮车上向长公主道别,尔后一行人才离开。
黎枝枝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心中泛起些嘀咕,萧晏这太子做得也未免过于懒散了,每日不是在揪妹妹,就是在揪妹妹的路上,看起来倒跟个富贵闲人一般,难怪最后会被废黜。
说起来,他上辈子不会真因为这个事情才被废的罢?
“怎么了?”
长公主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
黎枝枝摇首,不太好直接发问,便好奇地道:“我在想,每次看见太子殿下都是坐着轮车的,他的腿……”
“他是骑马摔的,”长公主牵着她往回走,道:“好在只伤了筋骨,太医说,往后走路不成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站不起来,我曾说替他找个名医来瞧瞧,小五却不愿意。”
一个太子,却成日坐在轮车上,自己还半点都不着急,黎枝枝颇有些匪夷所思,道:“那他以后怎么办?”
长公主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黎枝枝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萧晏是储君,往后要继承皇位的,从没听说过哪个皇帝要坐轮车,这样下去,今上还会传位于他吗?
上辈子萧晏又是因为什么事情,触怒景明帝,被废除了太子之位?
黎枝枝心里正琢磨着,却听长公主笑了一声,道:“你这小小年纪,怎么看起来倒像有许多烦心事?”
说着递了一块雪花酥来,道:“多吃些糖,心情就好了。”
黎枝枝连忙接了,长公主笑吟吟地看着她:“好吃么?”
黎枝枝点头,长公主道:“那就好,上次我入宫,吃了一道不错的点心,是用酥酪和冰做的,甜而不腻,十分不错,明日叫后厨做给你尝尝。”
闻言,黎枝枝便有些期待起来,近来她在公主府吃了不少新花样的菜式点心,一样比一样好吃,哪怕黎枝枝不是挑嘴的人,再回了黎府,吃那些菜饭,只觉得难以下咽。
她心里感慨道,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