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平静,没什么情绪,再加上带着些乡音,听起来到有一股子不客气的意味,黎行知立即斥道:“你怎么这样和晚儿说话?”
黎素晚的脸色越发苍白了,她连忙伸手拉了拉黎行知的衣袖,勉强笑道:“没、没关系,姐——枝枝和晚儿还不熟悉,哥哥不必见怪,对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捂着嘴咳嗽起来,黎夫人连忙给她抚背顺气,心疼道:“好孩子,别说那么多话了,快,躺下吧。”
黎素晚摇摇头,等气息平稳了,才对黎枝枝笑了笑,解释道:“这个紫藤苑,本来是娘亲为你准备的,只是阴差阳错,叫我白白占了这么多年的便宜,如今你回来了,正好物归原主,咳咳咳……我已经让下人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今天就能搬出去——”
“晚儿!”
黎行知皱着眉制止道:“不要说些傻话,府里那么多院子,叫人再给她安排一个就行了,何必要你搬出去?”
“就是啊,”黎夫人也拉着她的手劝道:“再说了,你现在还病着呢,傻孩子。”
黎素晚摇摇头:“可这是姐姐的院子,我住了这么多年,不能再——”
“那你就继续住着,”黎行知语气强硬道:“听哥哥的话,没人能让你从这里搬出去。”
他说着,又看了黎枝枝一眼,眼神透出几分不善,黎素晚犹豫片刻,道:“那、那就等我病好……”
她说着,抬眸看向黎枝枝,满面歉然,小声道:“姐姐,实在对不住,等我病一好,立刻就搬出去,还望姐姐不要怪罪晚儿。”
黎枝枝想不明白,她明明一句话也没说,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大帽子,什么院子,什么搬出去,这个地方这么大,难道给她一间住的屋子都没有么?
因为疑惑的缘故,她没有立刻回话,但这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不愿意的意思,黎素晚见状,试图坐起身来,体贴道:“我、我还是今天就搬出去吧……咳咳咳……”
她一动,就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副要咳得背过去的架势,看起来像是要活不长了,黎枝枝这么想着,她不自觉皱了皱细眉,道:“不用了,我住别的地方。”
可千万别把病气过给她了,治病既花钱又遭罪,她在村里头长大,左邻右舍也有生病的人,就没几个治好的,不少人吃药吃着吃着就死了,比如她的祖奶奶,还有隔壁的阿牛叔。
总之,黎枝枝绝不想沾上病这个东西,太晦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听了她的回答,黎素晚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仿佛安心了一般,黎枝枝心中不免泛起几分疑惑来。
“枝枝也很懂事啊,”黎岑笑起来,对黎夫人道:“如今多了一个孩子,以后府里就更热闹了。”
黎夫人垂着眼,敷衍一笑。
黎枝枝忽然发觉,从她进门以来,她的这位生身母亲就没有正眼看过她,更遑论与她交谈了,对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仿佛她是一个透明人。
黎枝枝的目光从黎夫人移到黎行知身上,她的这位兄长也是,他们看起来都不喜欢她。
……
黎枝枝被安排在另一座院子里住,疏月斋,若是她呆的时间再长一些,就会明白,这是整个黎府最偏僻的地方,靠近角门,旁边就是长街,街上店铺林立,从早到晚都有摊贩货郎叫卖,十分吵闹。
她跟在王婆子身后,踏着月色进了屋子,桌上点着油灯,照亮了整个房间,王婆子叮嘱道:“赶了一天的路确实累,小姐早些休息吧。”
黎枝枝想起一事,叫住她:“婆婆,我的包袱……”
黎岑带她去紫藤苑的时候,让她把包袱交给下人,里面是她带来的换洗衣裳,可后来下人并没有把包袱还给她。
王婆子忙道:“我去替小姐拿过来。”
她说完就出去了,不多时回转,手里果然拿着黎枝枝的包袱,她松了一口气,接过来时,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模样,语气轻快道:“多谢婆婆了。”
她的模样确实像黎夫人,很漂亮,不似黎素晚那般柔弱,倒让人想起山间的野桃花,清丽又有灵气,笑起来时独有一种热烈的美丽。
王婆子有些心软,她是府上的老人了,看得清楚黎枝枝的处境,人又是她亲自去接回来的,心有不忍,提醒道:“小姐刚刚回府,和老爷夫人他们不熟悉,也是正常,等时间再长点儿,总会好起来的,至于晚儿小姐,您别跟她争,也别跟她计较,毕竟您才是正经的黎府小姐,有血缘在,她终归越不过您去。”
黎枝枝有片刻的愣怔,抱着包袱呐呐道:“我、我知道呢……”
说不失落是假的,却没想到会被人轻易看穿,这让黎枝枝有些羞耻和尴尬,另一方面,她又有几分感激,感激于这个婆婆的提点。
王婆子走后,黎枝枝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准备去休息,她把那个包袱打开,一下就愣住了。
明明她之前把衣服整理得很好,可现在全是乱糟糟的了,还沾了不少灰尘,看起来像是被人拿起来扔在了地上,又胡乱卷成一团,黎枝枝拿起一件外衫,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口子,像是被剪刀剪坏了,几乎没几件衣服幸免。
怎么会这样?
夜已经深了,外面传来不知名的虫声,所有人都睡下了,黎枝枝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孤立无援。
她呆立了片刻,才默默吹熄了灯烛,摸索着在床上躺下,直到半夜,睡意才袭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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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排个雷:白莲花味儿的绿茶女主,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大好人,她这辈子只为自己活,不要用很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她,然后背景架空(划重点),男女大防没有那么重,女孩儿可以上学堂,女子和男人多说几句话不会被拉去浸猪笼,也不会毁了名声。
第二章
那是在一个盛夏的午后,天气很热,一丝风也没有,树上的蝉拖长了声音,一声声叫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令人心烦意乱。
黎枝枝跪在地上,青石砖被太阳晒得滚烫,她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滑落,皮肉都要晒化了,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紧跟着一阵脚步声从里面出来,黎枝枝抬起头,看见许多熟悉的脸孔,有男有女,他们或生气或厌恶地看着她。
黎枝枝被晒得头昏眼花,口干舌燥,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但还是竭力试图开口辩解:“不是我……”
一个男人声音冷冷地打断了她:“我再问一遍。”
黎枝枝抬起头望过去,对方面沉似水,一字一字问道:“是不是你把晚儿推下水的?”
黎枝枝立即摇首:“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都没有碰——”
“你还撒谎!”
一个尖利的女子声音打断她:“晚儿是疯了吗?她自己跳下水里去?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黎枝枝怎么会知道呢?当时确确实实是黎素晚自己跳下水的啊。
她茫然地看着那身着红衣的少女,高髻金钗,静安郡主一向看她不顺眼,这会儿更不可能放过她,恶毒地咒骂着,像是恨不得一脚把黎枝枝踩成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有人都相信黎素晚的话,从来不信她,也瞧不起她。
毕竟在他们眼中,黎素晚才是真正的黎府小姐,而黎枝枝呢,不过是父母双亡,前来京城投奔黎府的远房亲戚,又卑贱又土气,还总是妄图和黎素晚争。
“真是不知羞耻!”
静安郡主生气地叱骂道:“晚儿那样好的性格,刚刚苏醒就开口为你求情,你却这般恶毒,要置她和她的孩子于死地!你在这世上多活一日都是对不起她!”
那话语中的恶意如刀如剑,听得黎枝枝心中发寒,大夏天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大抵是太阳晒得太久了,她有些头晕目眩,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辩解:“不是……我……我没有推她……”
她想起来什么,勉强道:“当时有下人在,她们一定看到了,你们去问……”
“我已经问过了,”宁王世子的声音冰冷道:“她们都说看见你动手了,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黎枝枝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抬头望着他:“不可能……”
她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圈套,黎素晚在池边叫她的时候,她就不该过去,听她笑吟吟地讽刺她是可怜虫,你就是真的黎家小姐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输得一败涂地?哥哥、娘亲和爹爹都最喜欢我,我还做了宁王世子妃,为黎家争光,再看看你呢?黎枝枝,你当初还不如就在乡下呆着呢,为什么要回来自取其辱?
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从我眼前消失了。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黎枝枝恍然大悟,正在这时,她听见静安郡主道:“世子,您看她这副不知悔改、死不承认的嘴脸,一定要好好惩罚她一番!她既然敢动手推晚儿下水,不如也让她吃一吃苦头,免得下次再害人。”
黎枝枝被按进水中的时候,她仍旧觉得荒谬无比,拼命挣扎着,极力辩解否认,不是我!我没有那样做!
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没害黎素晚!
冰冷的水呛入鼻腔,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令她完全不能呼吸,她挣扎着而往上探头,却被再次毫不留情地按入水中,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水绿,黎枝枝什么都看不清,也无法开口说话,绝望如水一般没过她,带来刺骨的寒凉。
放开我。
放开我,求求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没有了挣扎的力气,黎枝枝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渐渐坠向水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她张开眼睛向上看,午后的阳光很是明媚漂亮,穿过粼粼的水面,金灿灿的,将整个水底照得通透,她看见那些人站在池边,黎素晚不知何时出来了,面露惊慌失措之色,一如既往地作戏。
众人都纷纷安慰她,黎素晚垂着头朝水中看来,在无人看见处,向黎枝枝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黎枝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水争先恐后地涌入了她的口中,小小的气泡冉冉升起,而她只能缓缓沉入水底,沙石很柔软,至少,比那些人的心要软。
明明是三伏天气,可是水里真冷啊……
……
黎枝枝是大半夜被冻醒的,她才发现被子掉在床底下了,冷得她直哆嗦,忙把被子拿起来,盖在身上,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蒙蒙的光,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黎枝枝有些发怔,伸手去摸了摸雕花的床栏,触感如此清晰,所以她是又活过来了么?
在梦里,或者说,在上一世,她也是黎枝枝,只是那个黎枝枝已经死了,和这辈子一样,黎枝枝是被故意调换了的黎府千金。
十四年前,李家父母还在京城做活儿,生下一个孩子,只可惜那孩子先天不足,身子骨差,看了许多大夫,都说要用上好的药材养着,否则活不过周岁。
然而李家很穷,李父只是一个瓦匠,李母则是替人做缝补衣裳的活儿,一年到头也余不下几个子儿,哪里买得起珍贵药材?眼看就没法子了,一个同乡的妇人给他们支了招。
她姓周,原是个接生的稳婆,因着手法不错,也有些名气,不少大户人家都会找她去接生,若是手脚够快,她可以把李家的孩子换过去,如此一来,李家得了个健康的孩子,自己的亲骨肉也能活下来。
李家父母闻言,大喜过望,便给了那周稳婆一笔钱,求她帮忙成事,巧的是就在那几日,有一户黎姓官宦人家请她去接生,周稳婆趁此机会,将两家的孩子调换了,偷偷把黎府的孩子带了出来。
到底是心虚,李家父母惶惶了好些天,生怕被揭穿,次日就带着孩子离开京城,回遂乡老家了,原本这件事做得还算隐秘,否则也不会瞒了十四年。
但是那周姓稳婆不知是不是做了亏心事,此后运气一直很差,丈夫染上赌瘾,将家底输个精光,还欠下一笔债,她在替一户人家接生时,不慎失了手,导致那婴孩才出生便夭折了,自此再无人敢找她,周氏只能找些零碎的活,勉强维持生计,谁知没过两年,家中忽然失火,只逃出来周氏一个,丈夫儿子和儿媳都被烧死了,周氏悲痛之下,再没有任何指望,索性出家做尼姑去了。
念了好些年的佛,周氏才想起当年做过的那件亏心事,怀疑自己是遭了报应,孽障不消,死后怕下地狱,故而主动找上黎府,坦诚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