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萧晏淡淡一笑,眉宇间露出几分自信,显得张扬自负,道:“闭着眼睛都能赶过来。”
而那边,景明帝依旧半倚在床榻上,目光里透着厌恶与嫌弃,如刀子一般,刺得宁王无比难堪,龙虎卫已被围杀,刘保想必也死了,他的那些底气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对景明帝的畏惧再次涌上来,宁王当即跪了下去,不住求饶道:“儿臣该死,儿臣知错了,求父皇饶命啊!”
“知错?”景明帝不为所动,虽是坐着的,眼神却居高临下,道:“你错在何处?”
“儿臣一时糊涂,不该误会是太子殿下谋害汶儿,被仇恨蒙蔽了心智,闯下这种大祸来,求父皇恕罪,儿臣真的知错了!”
景明帝看着他,失望地道:“朕还以为你敢说出口呢,逼宫谋反这种事情,你做都做了,怎么又不敢承认?”
宁王浑身一僵,景明帝忽然道:“也罢,造反这事情,朕也不是不能饶你。”
宁王顿时面露狂喜,萧晏微微皱了眉,看向内殿的景明帝,天子继续道:“只要你喝了这杯酒。”
他说完,招一招手,立即有一名侍卫捧了一个朱漆托盘上前,那盘中放着一个金龙升云旭日酒盏,里面盛了满满一杯酒,散发出馥郁酒香。
景明帝语气淡淡地道:“这是雕梅酒。”
那一瞬间,宁王的脸色陡然剧变,整个人打起哆嗦来,萧晏也面露惊疑,紧紧盯着那杯酒,黎枝枝疑惑道:“这酒怎么了?”
萧晏低声道:“大皇兄死的时候,就是喝的雕梅酒,我亲眼所见。”
那酒被送到了宁王面前,他却惊恐万分,试图退后,不住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儿臣……”
“朕不是说过了?”景明帝的声音微沉:“朕不计较你今日谋反之事,只需要喝了这杯酒,就一笔勾销,怎么,你不情愿?”
宁王浑身一震,景明帝意有所指地道:“还是说,你看这杯酒眼熟?”
“当初赵家自恃有从龙之功,又是皇后的娘家,有太子在手,于是日渐狂妄,窃弄威权,结党营私,朕欲打压赵家,他们便撺掇太子,意图谋反,并擅自假造龙袍,只待朕一死,便将太子推上皇位。”
说到这里,景明帝语气淡淡地道:“不过即便如此,朕还是把赵家都杀光了,但是朕不知如何处置太子,他是被迫的呢,还是也有谋反异心?朕便赐了他一杯酒,欲试他的真心,就如你今日这般,可他宁愿喝酒,也没有讨饶。”
萧晏怔住,又想起那宣纸上淋漓的墨字来:十年书剑,此意青天,垂死仍衔报君恩……
“太子没有异心,那酒也不是鸩酒,”景明帝微微倾身,一双眼睛紧盯着宁王,锐利无比,道:“既然如此,萧晁,太子为何会中毒而死?”
宁王不敢回视,浑身发抖,哆嗦着道:“儿臣……儿臣不知……”
“你不知?”景明帝神色冷肃,目光如刀,像是要将他整个看穿:“你果真不知?”
他抓起旁边的茶盏,朝宁王砸去,厉声道:“那老二府里的毒又是谁放的?!”
杯子砸在宁王的头上,又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宁王吓得大叫起来,连连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是萧昆!毒是他弄来的,也是他嫁祸给二皇兄的!”
景明帝闭了闭眼,像是懒得与他纠缠似的,疲累地道:“你说实话,朕不杀你,否则,你今日就喝了这杯酒。”
宁王哪里敢喝?他看都不敢看那酒一眼,萧晏在旁边看着,凤眸通红,现出恨意,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仿佛恨不得把那盏酒给他灌下去似的。
前狼后虎,进退不得,宁王一个年过而立的大男人,痛哭流涕,可景明帝半点不为所动,只冷冷地看着他,宁王终于屈服了,哽咽道:“是、是儿臣所为,父皇偏宠萧晋,哪怕赵家造了反,您还是不肯杀他,儿臣只好……只好下了毒,但是父皇,二皇兄府里的毒确实是萧昆放的,跟儿臣无关啊!”
景明帝点了一点头,然后抬起手来,霎时间,侍卫们齐齐张弓搭箭,对准了宁王,宁王吓得面如土色,一个劲往后爬去,神色惊恐万状地道:“父皇,您不是说会放过儿臣吗?”
景明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朕确实说过,不追究你今日谋反逼宫之事,就如当初放过了废太子萧晋,这一点,朕未曾有半点偏颇。”
“但是你却谋杀了他,”景明帝顿了顿,冷声继续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照大衍律例,你确实该死!”
说罢,他放下手,霎时间数道破空之声响起,箭矢纷纷呼啸而去,萧晏才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将一旁的黎枝枝拽入怀中,用还沾着血迹的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宁王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又渐渐停歇。
黎枝枝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双熟悉的凤眸,眸底染着一抹微红,泛着隐约的湿意,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萧晏没听清,低头看过来:“什么?”
黎枝枝微微踮起脚,伸手遮住他的眼睛,道:“别难过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熬了个大夜,我还以为能一口气写到完结,可恶
明天应该是完结章了,后面是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说说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因宁王死得过于惨烈, 天子已移居别的寝殿,宫檐外,暴雨如注, 很快就将那些血色的痕迹都冲刷干净了,就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唯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宫阶上站满了大臣, 却鸦雀无声,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正是深秋的夜晚,寒气袭人, 再被风一吹, 人冻得直打哆嗦,长公主因淋了雨, 已回去换衣裳了, 黎枝枝站在人群里, 一双手也冻得有些发僵,便凑到嘴边,轻轻呵出一口热气来,试图暖一暖。
正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 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将她一双手整个包裹住,霎时间,微温的暖意便传递过来,萧晏低声问道:“怎么没叫人拿手炉?”
黎枝枝轻轻摇首, 今晚太混乱了, 哪里还顾得上这种小事?
萧晏的手很暖, 只是他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口,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被雨水浸泡过后,微微发着白,让人看着就觉得疼,黎枝枝不禁蹙起眉,问道:“疼么?”
萧晏这才注意到自己受了伤,他原本是想说不疼,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疼。”
他皱起剑眉,微微倾下|身子,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给我吹吹?”
这话本是带着调笑戏弄的意味,谁知黎枝枝听了,竟出人意料的没有露出羞恼的神情,也没顾旁人的目光,依言捧起他的手,低头小心吹了吹伤口,动作轻柔认真,倒叫萧晏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她,眸底的温柔简直要溢出来似的。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开了,一名内侍捧着拂尘出来,尖声对众人道:“皇上有旨,宁王萧晁勾结龙虎卫指挥使刘保,副指挥使张青等人,犯上作乱,逼宫谋反,已然伏诛了……”
宁王死了,并没有人觉得意外,在他谋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是这个下场。
在确认了天子的身体无恙之后,大臣们也都陆续散了,一个小内侍躬着身子过来,面上堆起笑意,轻声对黎枝枝道:“郡主请留步,皇上召您入殿觐见呢。”
黎枝枝不由一怔,讶异道:“皇上要见我?”
“是。”
她与萧晏对视了一眼,便觉得手指被轻轻捏了捏,萧晏轻声道:“既是父皇召见,你先去吧。”
黎枝枝颔首,跟在内侍身后入了殿,殿内生了几个炭盆,霎时间,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气。
在内侍的引领下,她穿过帷幔与屏风,进了内殿,景明帝正坐在榻边,在和容妃低声说话,见了她来,便吩咐人赐座。
立即有内侍捧了绣凳过来,黎枝枝谢了恩,这才挨着绣凳的边沿坐了,她不知道天子召她入殿做什么,却又不好开口问询,便只是坐着,听景明帝和容妃说话。
过了一会儿,景明帝看了过来,道:“你母亲呢?”
黎枝枝恭敬答道:“母亲淋了雨,已回去更衣了,想是一会儿就能来拜见您。”
景明帝颔首,黎枝枝踌躇着提醒道:“皇上,太子殿下他……”
景明帝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问内侍道:“太子还在?”
内侍听罢,应声去了,不多时复返,恭声道:“太子殿下还在等着。”
景明帝朝黎枝枝看过来一眼,意味深长道:“去问问他,他是在等朕召见呢,还是在等谁?”
黎枝枝:……
内侍去了,少顷回来,一板一眼地答道:“太子殿下说,他等昭华郡主。”
面对天子的目光,黎枝枝登时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垂首道:“皇上,想是太子有什么事情要和臣女商量,故而……”
景明帝从鼻腔里轻哼一声,道:“他能有什么事情?你也不必替他遮掩了。”
黎枝枝的神色颇尴尬,景明帝道:“叫太子进来罢,别在外面再冻出什么毛病来。”
黎枝枝略微松了一口气,却听天子又忽然道:“朕有五个儿子,死了两个成器的,剩下的都不中用。”
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一茬,黎枝枝和容妃都有些吃惊,景明帝却没看她们,只是微微闭了眼,继续道:“老大和老二,两人只相隔一岁,皆是梓童所出,那时候朕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有的是时间教导他们,梓童性情温柔坚韧,知书达理,也把他们教得很好,文武双全,机敏聪慧,可惜……”
屏风外,来人的步子停了下来,内侍不解地看着萧晏,正欲说话,他却微微摆了手,听着那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徐徐道:“后来老三老四出生时,朕却已囿于权力争斗,无暇顾及他们……老三的性格肖似其母,温顺有余,却过于懦弱,耳根子又太软,容易为人唆使,实在难当大任。”
“老四……”他的语气阴沉沉的,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无父无兄,不提那个孽障也罢。”
“至于老五,年纪是最小的……”景明帝忽然顿住,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睁开眼来,看着黎枝枝,道:“他当初读了几年书,就不肯去上书房了,整日游手好闲,朕原以为他是块朽木,不堪雕琢,便想着,由得他去了,也并不怎么寄予厚望,倒免得哪天和老三一样……可后来看着,又不像那么回事儿。”
说到这里,景明帝的语气像是有点稀奇的意味,慢慢地道:“看起来像是块破石头,但是稍加琢磨,倒也还是合用的。”
破石头萧晏:……
黎枝枝忽然开口道:“臣女斗胆,觉得皇上这话……似乎有失偏颇了。”
屏风后的萧晏一怔,景明帝也有些讶异,抬眼瞟向她:“朕如何偏颇了?”
语气虽然不悦,却并没有多大的怒意,黎枝枝心中稍定,恭谨道:“皇上心里总惦记着前两个儿子,觉得他们是良才,事事都要拿太子和他们比较,可您自己也说了,那两位是您当初亲自教导出来的,又是养在皇后娘娘身边,自然万事都妥帖,顺心顺意,可是太子殿下呢?”
她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太子殿下自幼便没了母亲,皇上又忙于政事,无暇顾及他,他能有如今这模样,难道不是已经十分优秀了吗?皇上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景明帝一时间没有说话,殿内的空气陡然安静下来,近乎凝固,黎枝枝的心中也渐渐开始忐忑起来,她能感觉到帝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打量,又像是在审视。
屏风后的人影一动,萧晏正要举步,景明帝忽然开口道:“你说的,也很有道理。”
萧晏又顿时站住了,黎枝枝的心也放回了原处,景明帝道:“从前朕觉得世上最难的事,是坐上这把龙椅,后来,朕觉得要治理好一个国家也很难,等朕老了,却又觉得养好一个孩子更难。”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子几不可察的怅然,哪怕是叹息,天子也是不露声色的,很平静地道:“亲不得,疏不得,远不得,近不得,可比那些臣子难管教多了。”
黎枝枝只好道:“皇上和太子殿下现在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