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再次安静下来,黎枝枝思索着,甚至忘了自己还捂着萧晏的嘴,直到指腹被他轻咬了一下,黎枝枝才猛地醒过神来,连忙松开了他,嗔怒道:“你是狗么?”
萧晏却道:“在想什么?”
“萧汶,”黎枝枝道:“你觉得他方才的情状是喝醉了吗?”
说起萧汶,萧晏就立即皱起剑眉,表情有些不虞,但见黎枝枝看着他,便只好道:“他条理清晰,言谈流利,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黎枝枝点点头,又想起之前打听到的消息来,面上浮现若有所思之色,方才听萧汶的意思,他是在找她?
可黎枝枝自觉他们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交集,只除了一个刘嫚,当初刘嫚为萧汶提供五石散,真的没有别的目的吗?
黎枝枝不信,她想,这次秋猎之行,有些事情也是该做一个了结了。
“萧汶对你有非分之想,”萧晏告诫道:“你这几日小心些,明天秋猎的时候,最好跟在我身边。”
黎枝枝听了,忍不住笑起来,那双明眸在月光下清泠泠的,如秋水回波,色授魂与,她乖巧应道:“好,我知道了,太子哥哥。”
萧晏呼吸微滞,曲起指节轻轻拂过她如玉般的脸颊,轻声道:“都说财不露白,真想把你揣在袖子里,不叫他人看见。”
说罢,又低头用力吻住了她。
好一番歪缠,黎枝枝才终于回了暖翠苑,长公主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看起来这深秋的蚊子,也甚是烦人呢。”
黎枝枝的脸登时一红,长公主见她面皮薄,也没再继续打趣,让人煮了酒,招呼她过去同饮,黎枝枝只喝了一杯,便觉得身子暖了起来,她笑道:“说起来,我还在府里留了一坛石冻春,这会儿有点想喝了。”
闻言,长公主道:“这有何难?派人回去一趟,取来便是。”
说着,便命一名侍卫骑了快马,回京师取酒去了。
……
却说此时行宫的另一处院落,灯火珊珊,一名女子坐在窗下,正在用银签剔蜡,她模样生得极美,气质清润,仿佛一株空谷幽兰,正是纯妃。
门被推开了,一名婢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又将门合好了,纯妃立即停下动作,轻声道:“如何?可见到他了?”
那婢女点点头,附耳小声道:“王爷说,让娘娘别急,静待时机。”
纤纤玉指一下握紧了银签子,几乎要将其拗断,纯妃咬住下唇,气道:“不急?我怎能不急!”
她说着,便将银签子用力掷下,面露怒容,道:“他只想着自己,何曾想过我的处境?”
“娘娘……”
纯妃用手揪住了腹部的衣衫,神色焦灼而惶然,道:“这孽种……若叫人知道了,我岂有活路?我早说了要打掉……”
婢女只好宽慰道:“娘娘别急,王爷肯定有办法的。”
“他有什么办法?!他只知道等,”纯妃气不打一处来,翻来覆去,恨声把宁王骂了一通,忽然一把抓住婢女的手,道:“你去帮我找一剂打胎药来,这孽种实在留不得了!”
婢女吓了一跳,道:“娘娘,这是在行宫,哪里来的打胎药?再说了,王爷当初不是说吩咐过,要留下的么?”
宁王子嗣单薄,成亲十数年,只得了一个萧汶,他后院姬妾颇多,却始终没有动静,所以在得知纯妃有孕后,他特意找了厉害的大夫来看,诊出这是一个男丁,便铤而走险,想把孩子留下来。
他的算盘打得好,倒叫纯妃日日提心吊胆,唯恐走漏消息,她慌神了片刻,又渐渐冷静下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对婢女道:“你再去见王爷一次,告诉他,倘若这次秋猎,他还是未能成事,我就立刻把这孩子打掉。”
……
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行宫的下人们早已忙活起来了,今日秋猎,有大射礼,万事马虎不得,偏生山中多晨雾,一丈以外都瞧不清人影,又更添了许多麻烦。
却说萧汶昨夜服了五石散,这会儿人还有些懒散,只歪在榻上打呵欠,不愿意动弹,不喝酒的时候,他的脑子倒还算清醒,但是一想起那玉色小瓷瓶中的五石散已经要用尽了,他又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宁王妃一进来,便听见他在唤人取酒来喝,连忙制止道:“汶儿,今日是秋猎,还要举行射礼,有皇上在呢,千万别喝酒误了事情,且先忍一忍。”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忍字,萧汶心里的就起了痒,十分不耐烦地道:“我又不是那乌龟王八,一天到晚忍来忍去的!”
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顾忌着母亲,没再说什么,宁王妃又吩咐下人打水给他净面,正在这时,一个下人从外头进来,道:“世子,昭华郡主派人来了。”
“她?”萧汶的动作一顿,转过头来,有些稀奇地挑眉:“她怎么会突然找我,说了是什么事情?”
下人恭恭敬敬地道:“倒是没细说,郡主只问您,可还记得刘嫚?”
闻言,萧汶的表情微变,将帕子递给下人,笑了:“有趣,这刘嫚果然厉害,哪怕是死了也还叫人惦记着。”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二更,老规矩
第一百四十八章
正是清晨时候, 一缕阳光穿过宫墙,在小亭边投落下来,晨雾弥漫, 树上传来麻雀轻啼,啾啾喳喳, 煞是热闹。
一阵脚步声从那小径的尽头而来,愈来愈近, 黎枝枝循声望去, 不多时,那雾中就显露出一道身影, 进了前, 模样也清晰了起来,正是宁王世子萧汶。
黎枝枝有些吃惊, 她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萧汶了, 相比起从前, 他如今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大概是因为常服五石散的缘故,他的皮肤白皙了许多,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懒怠的气息,表情显得有些阴郁, 甚至不修边幅。
“郡主, ”萧汶拖长了声调,眯着眼打量她,语气意味不明地笑道
:“真是贵人啊。”
说话间,他举步进了亭子, 离得近了, 对方身上那种古怪气势就显得愈发突兀, 不等黎枝枝开口,萧汶径自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道:“郡主邀我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和从前一样,他的举止轻浮随意,失礼至极,然而黎枝枝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并不在意,道:“我听说,世子从前与刘嫚颇有交情?”
萧汶正在从桌上的盘里取果子,动作一顿,忽而笑了:“交情?”
他略微歪着头,那姿态莫名让人想起夜间在草中穿行的蛇,不怀好意,道:“恐怕要叫郡主失望了,我和她没什么交情。”
说到这里,他把枣儿放进嘴里,发出喀嚓的脆响,萧汶歪着嘴笑道:“真要说起来,我倒是更愿意和郡主攀上点交情。”
“此话当真?”
黎枝枝像是真的信了,那双清澈的明眸微微张大,透着几分惊喜的意味,这副态度倒叫萧汶有些意外了,他在片刻的愣怔后,点了点头,顺势道:“这是自然。”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暗忖,这黎枝枝看起来有点过于天真了,似乎不像刘嫚说得那样恶毒,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是真蠢……
黎枝枝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其实不瞒世子说,自从上次去了雅集后,我心中便十分景仰你,世子结言端直,意气骏爽,有古君子之风,令人着实佩服不已。”
萧汶向来自诩风雅,时常结交一些文人骚客,平日里奉承话也听了许多,但如今是一个美人儿坐在面前,说着这些美言,他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得意和沾沾自喜来,很是受用,举止也愈发轻浮,微微倾身凑过去,语气轻挑道:“你既然景仰,怎不见来找我?”
黎枝枝的神色有些踌躇,赧然道:“我见世子与刘嫚交好,故而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黎枝枝细细解释道:“我与刘嫚在明园相识,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怨,只是她素来瞧不惯我,我担心她和世子说些什么,叫世子对我生了误会。”
听了这话,萧汶便想起了刘嫚的那个要求,随口道:“岂止是瞧不惯,她还想——”
待看见黎枝枝面露疑惑,他又打了一个哈哈,随意搪塞过去,似真似假地道:“你这却多虑了,我岂是那种偏听偏信,不通情理的人?她说她的,信不信在我,再说了,她如今不都死了么?”
“所以我今日才敢约见世子,是想说清楚,”黎枝枝微笑着道:“我并非刘嫚说的那种人,还希望世子千万不要误会了。”
萧汶听罢,哂然一笑,不以为意道:“我还道是什么事,原来如此,郡主放心便是,我绝不会尽信她的话。”
“那就好,”黎枝枝仿佛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又道:“对了,我听说世子是爱酒之人,今日特意备了些薄酒相赠,就当上次世子邀我赴雅集的谢礼了,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她说着,从旁边的食盒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小瓶来,萧汶见只那么一点,神色有些不屑,拿过来看了一眼,随口道:“郡主有心了,这是什么酒,这样金贵?”
黎枝枝笑吟吟道:“听说是叫石冻春。”
萧汶的动作登时一顿,迅速抬眼看向她,语气都有些不对了:“石冻春?”
他说着,飞快地启开瓶塞,霎时间,一股浓郁的酒香弥散开来,与平时的石冻春不一样,这瓶中的酒液竟然是红色的,在天光下折射出如玛瑙一般的光。
萧汶日日都喝这酒,自是知道它的来历,面上的表情立即变了,一把抓住黎枝枝的手,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黎枝枝吓了一跳,神色微讶,道:“这酒有什么不对么?”
萧汶语气透着激动,逼问道:“回答我!”
黎枝枝被他抓得手腕生痛,不禁蹙起秀眉,勉力答道:“是刘嫚,刘嫚从前给的。”
萧汶霎时间冷静下来,狐疑道:“你们关系不好,她为何会给你这酒?”
但是他又转念一想,就刘嫚那种恶毒的性子,说不得就是因为关系不好,才特意送这掺了五石散的酒,大概是想拿捏黎枝枝。
果不其然,黎枝枝答道:“有一回,她和晟王妃来公主府,说是要给我赔礼道歉,礼单上就有这酒。”
萧汶已经顾不得去探究这话是真是假了,他拿着那酒瓶,就宛如一个穷困潦倒之人,忽然从天而降掉了一大块金子在眼前,毕竟昨天他还在发愁五石散用空了,如今就有人送上门来,真是瞌睡来了枕头,他深深嗅了嗅那浓郁的酒香,整个人都开始亢奋起来,恨不得立即喝个尽兴。
但是萧汶的脑子还是到底还是清醒的,知道今日还要秋猎,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服五石散,到时候若是行散不当,恐怕要出大问题。
于是他勉强平稳了心绪,将酒瓶紧紧抓在手中,像是生怕被人夺去了似的,又对黎枝枝笑道:“既然是郡主的好意,那我便厚颜收下了,实不相瞒,我确实喜欢这石冻春,不知郡主那里……”
未竟之语,黎枝枝自是了悟,很识趣地答道:“府中还有几坛,若是世子喜欢,改日我便命人送过去。”
明明有几坛子,却只肯给他一瓶,着实小家子气,萧汶心中生出几分不悦,但念及黎枝枝还有石冻春,也不好开罪了她,便露出一个虚伪的笑来,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郡主了。”
等萧汶走了,一旁的婢女才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对黎枝枝道:“世子刚刚那模样,好生吓人。”
就好像要强抢似的。
黎枝枝也有些意外,那五石散竟有这么大的威力,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她原本还以为要费更多的口舌,谁知萧汶一拿到那酒,整个人就跟没了脑子一样。
不过,这样更好……
正在她思索的时候,旁边的婢女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主子?太子殿下……”
黎枝枝登时回过神来,一抬眼,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亭下,萧晏站在那儿,也不知看了多久了,发丝上都沾了些微的雾水,凤眸晦暗。
黎枝枝一怔,站起了身:“太子哥哥……”
没等她说完,萧晏就大步过来,沉声道:“我不是说,叫你离他远一些么?”
黎枝枝被他抓住了手,微微蹙起眉,萧晏见状,定睛看去,却见那雪白如玉的腕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五指印,泛起红,看起来怵目惊心,他的眉头一下皱得死紧,语气也阴沉得可怖:“这是萧汶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