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国人会有正名,小名和父名,亲近的人之间会称父名,或者小名,但在官方,则会记其正名。
如果有正名,方主任就直接向军区打申请了,就是因为没有正名才难办的。
“没有。”陈思雨很是忐忑,但这回冷峻给她吃了枚定心丸,他说:“既然叫万尼亚,姓应该是伊万诺夫,我先托人从这边帮你查一查,完了把资料给你,你从中看一看,选一选,看你要找的到底是哪位。”
“太感谢您了。那位伊万诺夫同志于我非常重要,我本来以为这事挺麻烦的,没想到您一下子就帮了我那么多。”陈思雨当场将高帽子送上。
她求助的语气让冷峻内心升腾起一种被需要的使命感。
按捺着激动,他说:“我现在就帮你查。”
因为现在大家相互举报成风,大家相互指证敌特,所以思想委员会案子堆积如山,查起来就特别慢,可要找对了人,查起来就特别的快。
临挂电话,陈思雨又说:“冷队,注意身体健康,记得按时吃饭。”
电话那头呼吸急促,但好半天,冷大队愣是没吱声。
挂了电话,轩昂说:“姐,就现在,咱们去空院查资料吧。”
陈思雨说:“空院已经下班了,离得又不远,明天一早你去查不也一样?”
“可明天……”轩昂欲言又止,陈思雨反问:“你怕明天空院要跑了不成?”
一本来心如灰死的孩子,因为成份的改变,此时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一想也是,空院就在不远处,它又不会跑,明天就可以查到情况了。
男孩走路时胸脯都抬起来了,一副顶天立地的模样。
但陈思雨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毕竟,要是能查到证据,能补办,胡茵又何必自杀。
不过弟弟难得开心,就且让他高兴一晚是一晚吧。
再说冷峻这边,挂了电话,他当即就给自己一目前供职于军事档案馆的战友,整体查了一下,想当年从苏国来的军事专家足足有三百多人,而其中姓伊万诺夫的就有五十多个,好在家在圣彼德堡的不算多,只有七个。
把这七个人的地址和电话全部问到时,已经到晚九点,又该上班了。
此时冷峻才舍得抱过牛肉干的罐儿,品尝一下陈思雨亲手做的,牛肉干。
至于饼干,冷峻还舍不得吃,但把它轻轻捧了出来,在看。
突然,高大光敲门,喊:“队长。”
冷峻不小心一用力,他心爱的一整片饼干已经缺角儿了,他瞬时面色惨绿。
“又有事,什么事?”挑眉,他语气非常不好。
高大光被面色惨绿的大队长吓的落慌而逃:“没,没什么事。”
他们兴冲冲的去了食堂,想领上回在冷队办公室吃过的饼干,但食堂一再否定,说他们没有烤过饼干。
那冷队的饼干是从哪来的?
……
如果没有程丽丽故意找茬,龚主任还不会对陈思雨姐弟那么好。
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有包大妈看不惯的人,龚主任都会团结,俩姐弟刚到家,她就让宋小玉来喊轩昂,要他再弹一回琴。
当然,作为一团主任,她很忙的,也不可能轻易吐口收徒弟。
等轩昂弹完,问:“他在哪读书,眼看开学了,上学的地方离得远吗?”
陈思雨说:“他去年就休学了,一年没读,这正好要报初中,还没地儿。”
龚主任说:“咱旁边就是十二中,这样吧,后天该报名了,我帮玉儿报名,也帮他报一个,都是初一,以后让他们一起上学去,晚自习也有个伴儿。”
十二中虽然好,但轩昂想去的是空院中学。
这孩子傻懵懵的,张嘴就想拒绝,陈思雨拉住了弟弟:“好啊,轩昂再小也是男孩儿,可以保护玉儿的,以后上学放学,让他跟玉儿一起。”
学校再好,也不及隔壁有个好老师,空院中学也就一架钢琴,多少人抢,而龚主任这架放在这儿暴殄天物,就为这个,上十二中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这件事,陈思雨就帮他做主了。
第二天轩昂去空军查档案了,陈思雨上班,继续排练,大概昨晚包大妈狠狠收拾了程丽丽,今天一早她的态度特诚恳,说是要练大跳。
教授学生这件事情上,陈思雨是不藏私的。
而且她会把自己的经验抄成笔记,让学生们照着抄。
明明俩人都可以学的,但程丽丽拿到毛记后,任赵晓芳怎么求都不肯给她。
赵晓芳于是找徐莉告状,由徐莉出面,才把笔记从程丽丽手中要了来。
赵晓芳因为勤恳,学得好,让程丽丽特别不忿,就总喜欢尾随身后,目光阴恻恻的盯着人家。
徐莉看出什么来了,可她一是身体不好,二是脾气比较温和,不愿意惹人,就只是拐弯抹角提醒:“晓芳,走路要看脚下,你马上要登台了,小心别摔着,不然可就登不了台了。”
赵晓芳傻乎乎的:“我都多大的人了,走路会看的,不可能摔跤。”
陈思雨工作拔尖,人也仗义的,干脆挑明:“虽然你俩都跳的稀烂,但矬子里面拔将军,必须有一个要登台,可你要是被人从身后推一把,或者泼了开水烫了腿,可就是程丽丽上了。”
赵晓芳这才恍然大悟:“好的两位老师,我会注意的。”
程丽丽虽然有那样的想法,但还没有付诸行动的胆量。
她还小,不懂得老师都是人精,被人戳穿心中所想,自然不忿,正好看陈思雨手里捧了一本外文字典,又来挑事:“陈思雨,我发现你思想很有问题呀,大庭广众之下敢读外文.”
陈思雨正好在查一个单词,挑眉问:“怎么,你又想举报我?”
程丽丽但凡稍微多读点书,也不至于蠢成这样,她说:“你是我的老师,勉为其难我就不举报你了,但你们至少要让我上台跳一场我才满意。”
陈思雨撕下纸,抄了单词коммунист下来,把纸递给程丽丽说:“快去举报我吧,就你跳那稀烂样儿,要我是团长,一脚把你从这儿踹出去。”
反了反了。
上周还是弱小可怜无辜的小白兔,才隔了一天,陈思雨造反了。
她趾高气昂,活像慈禧太后。
程丽丽又气又忿,总觉得陈思雨翻译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是学舞的,文化课不行,外文更是一个字都不认识,想举报,理由都没有。
攥着那个单词,气悻悻的,她去跳舞了。
徐莉流过产身体弱,跳的汗流颊背,见陈思雨抱着字典在翻译苏文,她在苏国留过学,懂一点,看到信上有些情呀爱呀,甜心呀的东西,就问:“这是谁写给谁的呀,情书吗?”
今天又磕磕绊绊翻译了一天,陈思雨对胡茵和万尼亚的关系认知更彻底了。
是这样的,胡茵在十八岁时结识了来国内的万尼亚少校,且俩人发展成了情侣,少校又一直跟随队伍在各地作战,这才是两人一直不断通信的原因。
而胡茵虽然没有从事过地下党员的活动,但她一直在翻译各种万尼亚上校写的,关于战争的实时评论文章,用化名的方式,悄悄在报纸上发表。
当时北城还是敌占区,最后是和平解放的。
而她化名的文章,为和平解放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甚至她的化名,当时在整个北城还小有名气。
到了一九五二年,解放了,苏国的军事专家们也要撤出了。
胡茵当时准备的是,万尼亚先走,自己把家产变卖后赴苏,与他团聚。
所以她的手稿什么的,全由万尼亚带到苏国去了。
而她自己则留了下来,着手处理家产。
万尼亚到苏国后,还几番写信来催促,让胡茵成行。
但就在万尼亚走后,正好关于鸭绿江的战役又爆发了,彼时为了抗击侵略者,全国上下一片号召,要投入生产,支援前线。
胡茵思索来思索去,就写信跟万尼亚分了手。
墨水厂那么大的地皮一个月只要三十元房租,就是因为她想支援国家建设的原因,然后她就跟战斗英雄陈家祥结婚,并呆在了墨水厂。
本来解放前捐飞机,是谁捐的,飞机上就会喷谁的名字。
但胡茵的并没有,因为她家的情形跟别人家不一样,当时北城还是敌占区,胡家老爷跟儿子们已经提前把大部分家业撤走了,家里头,胡家夫人也还没死,胡茵不敢明着捐飞机,捐款的时候用的是化名。
钱当初是捐给地下党的,自然有记录可查,可因为是化名,那么凭本名,轩昂在空院是查不到信息的,所以他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果然,趁兴而去,败兴而归。
今天陈思雨下班出来,轩昂就在楼下,不但脑袋耷拉着,背都是躬的,这一看就是啥都没查到,看到姐姐,男孩坐到了地上,昨天狂喜今天狂悲,简直悲喜两重天。
“没有查到胡茵捐赠的记录吧。”陈思雨问。
轩昂去了空院档案科,档案科的同志们也特别客气。
目前为止,全国自解放前到解放后,捐赠飞机大炮的记录有五千多条,人家没有因为轩昂是个小孩子就糊弄,打发他。
反而派了个工作人员,照着胡茵和胡家当铺的名字,把所有的档案仔细的,一页页的翻了一遍,但可惜的是,没有翻到。
所以空院没有胡茵的捐赠记录。
看弟弟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掏出小手绢来替他揩干净了,低声说:“哭啥呀,炸个炮还有个坑呢,你知道当时一架飞机多少钱吗,要几百万的,咱肯定能找到它。”
怯巴巴的男孩总算停止了抽噎,眼巴巴的望着姐姐。
半天,问:“上哪查去呀?”
“走,咱们去找陈刚夫妻。”陈思雨说。
现在,她得去趟首军院,问问陈刚,看看捐飞机到底是咋回事了。
毕竟那么大的事,胡茵就算不告诉轩昂,也肯定会告诉陈刚夫妻的。
所以陈刚夫妻肯定知道捐飞机一事的真相。
……
再说首军院陈家,陈刚一回家就跟冯慧说:“我跟部队文工团的领导约好了,周末就能见面,聊念琴的事,空院那边,冷家你去了吗,跟人谈了吗?”
冯慧是个闲职,回家早,正在辅导儿子思进的作业,说:“我周末就去了,人家里没人,大门都是锁着的。”
这回陈奶奶没再忍,说:“念琴妈,你周末去的是你娘家吧。”
她明明看到了,儿媳妇是回娘家了。
“我记错了,昨天,周一去的。”冯慧盯着儿子的作业,说:“我昨天真去了,人家冷家的大门铁将军把着,家里没人。”
看陈刚面色很是不好,又温声说:“但我做门卫做了登记,约好明天见冷梅,明天买点礼品再去吧,事情肯定能办成的。”
陈奶奶问:“顺道路过,你就没有去看看咱们思雨在歌舞团干的咋样?”
冯慧昨天虽然没去冷家,但去歌舞团了,还到《白毛女》的门口看了,当时陈思雨正在教训程丽丽,编导嘛,好大的架子,好牛,指气颐使的。
本来冯慧想跟陈思雨聊聊念琴,给她看看念琴的照片的。
看思雨在总团混的那么光鲜,就没再谈,回来了。
“她现在是编导,牛着呢,团长都得让她三分。”冯慧说:“虽然成份差了点,但思雨的性格你们还不知道,会巴结有手段,到哪儿她都不会吃亏的。”
陈刚和母亲对视一眼,想想思雨往日的样子,倒也是。
她确实是个从来不吃亏的主。
但陈奶奶还是说:“往后的形势是啥样还知道呢,总归是成份好点的好,这事就麻烦你了,帮孩子跑跑路吧,至少别让孩子屁股上挂个敌特。”
冯慧犹豫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妈,胡茵哪怕不是敌特,她的品型也有问题,当初她先是吹牛说自己解放前就捐过飞机大炮,但结婚那天又说我弟和他朋友帮忙布置婚房时拿走了她捐飞机的捐赠证书,还总盯着我弟,盯了我弟十多年,直到她去世,事实证明我弟啥也没拿,是她在撒谎的呀,我看苏国军事专家的事,大概率也是她在撒谎。”
又说:“就算不是撒谎,当年苏国的军事专家们来国内的时候,说白了,咱们的女孩子看那些人高鼻深眼一身军装生得帅气,正儿八经想跟人家谈对象,但人家只是玩玩而已,你们也不想想,人家只是玩过就走的,现在两国形势那么严竣,人家怎么可能专门写信,或者打电话给她澄清身份的?”
陈刚未置可否,陈奶奶操心孙女嘛,犹还不死心,试着问儿子:“胡茵说的,捐飞机那事儿,你就不能找个领导说说情,让他们看在家祥的面子上帮思雨和轩昂一把,出面写个证明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