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慧,你爸明明叫冯四,好端端的怎么就更名叫冯古月了。”手剁上纸,陈刚也不愿意相信,吼问:“你们兄妹他妈到底咋想的,偷人东西也行,偷军功,你他妈想被枪毙?”
张团长说:“好家伙,这要查实,是要坐牢的。”
方主任示意冯慧:“赶紧回趟娘家吧,有东西就交出来,再不交,等小将们上门,你知道的,他们能扒掉你家一层皮。”
冯慧一出嫁二十年的女人,没事不可能看娘家的户口本,所以她一直以为老爹叫冯四,可看着档案簿上的冯古月三个字,她疯了!
她想起胡茵喊她去,跪着求,说思想委员会要来要她的命了,求她把捐赠证还回来,看在她对她,对思雨十几年的情分上保她一命。
冯慧劝胡茵不要再撒谎了,还说要胡茵再撒谎,她就要上报她的秘密,到时候万一查出轩昂的身世,她就是给战斗英雄戴绿帽子的女人的那些话。
那时她是自信的,她坚信弟弟没偷过东西。
坚信胡茵是个满嘴谎言,且放荡的土豪劣绅家的女败类。
所以她一开始还糊弄着胡茵,后来忍无可忍连哭带骂,把胡茵给逼死了。
可到头来她弟才是坏人?
这事儿一旦翻出来,冯慧的工作咋干,院子里的人同事们得怎么笑话她?
“世宝害我也就算了,我爸咋也搀和上了,这不把我往死里坑嘛。”她抱着档案簿就往外跑,女公安一路追了出去,把档案簿给抢了回来。
马路有牙子,她疯疯颠颠的没看清,一跤摔下去,幸亏陈刚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否则就要给疾驰而来的公交车撞飞!
……
案子已经记档了,张团长跟陈刚跟冯慧去抄家了。
而方主任,在记录完所有的东西后,已经十点多了,没公交车了,要送陈思雨俩姐弟俩走回家去。
如今的轩昂,12岁的大男孩了,但走路的时候总喜欢扯着姐姐的衣袖。
方主任看他亦步亦趋跟在陈思雨身后,说:“思雨,你家这孩子相貌生得怪,倒也不是丑,白的渗人吧,又怪好看的。”
跟在姐姐身后,单眼皮,却又大眼睛的男孩眼眶非常深,睫毛格外长,月光洒在他的眼眶里,是两汪深深的投影。
陈家祥的解释是,因为轩昂外公家有外国血统的原因,他肤白眼深,如果用将来的某个明星来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金城武类型,确实,非常好看!
但原身一直喊他是小杂种,冯慧则叫他是毛子的杂种。
陈思雨于轩昂的身世也有隐隐的猜测,但在目前的时局下,那种猜测是不能讲出来的,一旦讲出来,轩昂就没命了!
她转了个话题,问方主任:“方伯伯,等找到捐赠证书,我们的成份是不是就可以改变了?”
方主任摇头:“成份问题比天都大,除非你家出过地下党,否则不可能变,但有那份证书,只要认领了飞机,你们以后读书工作啥的,就不受影响了。”
又说:“听说你想跳舞想疯了,真有那东西,我亲自上文工团找领导,你就可以上台了。”但又说:“不过还是得低调,因为胡家在对岸声名宣赫,他家还有个儿子在漂亮国,是个国际上都有名的反动分子,有那么一户亲戚,你们姐弟还是得低调点,夹着尾巴做人。”
轩昂乐呆了:“姐,你可以上台跳舞了。”
“对了方伯伯,咱们对地下党的定义是什么呀,是不是只有加入党派的才算呀,如果一个人,她没有入党,但她一直在报纸上用文字的方式支援前线,鼓舞后方呢,那种算不算?”陈思雨说。
方主任笑了:“你个小丫头,在报上登文的那种叫作家,要是支持咱们一方,还能鼓舞后方的,那叫革命作家,那种人,工农兵大学要请去当教授的,他们的成份当然也就是工农兵。”
关于这些信息,精明如思雨,自然早就知道。
但她也太乐观了点,本以为捐赠证书就能改变成分,她就能从此肆意招摇,上打天下打地的,看来真想改变成份,还是必须拿到胡茵的手稿才行。
虽然有点小失望,面上不能表露出来,她还要故作惊喜,鼓掌:“哇,方伯伯,这可真是太好了,是因为您啊,因为您我们才能改变的。”
想让马儿跑,就得让他感受到跑起来的快乐,而此刻她喜悦的,信赖和依赖,就是一种润无细无声的马屁,拍的方主任飘飘欲仙。
哈哈大笑,他说:“你个傻丫头,也算傻人有傻福了。”
轩昂见惯了姐姐人前人后两张脸,已经见怪不怪了,一天没吃饭,又灌了几口冷风,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正好路过首军院,方主任说:“上我家吧,我让你王婶给你们做点吃的去?”
本来以为公交车没了,但就在这时,又跑来一辆,里面挤的满满当当的全是人,陈思雨拉起弟弟就跑,挥手说:“方主任,周六我们剧场有《白毛女》,你记得让王婶来看,我放她进去,坐编剧席!”
轩昂也说:“方伯伯再见!”
望着一前一后,奋力奔跑着追赶公交车的女孩子,方主任觉得稀奇极了。
也不知道曾经那个疯疯颠颠,惹得满城男孩子疯了一般为了她而打架的陈思雨是怎么突然就变乖,变懂事的。
不过冯家那位冯四老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也太厉害了吧。
捐赠书一事,从52年开始改人名,要方主任算得不错,他们至少要到七二年左右才会翻出东西来。
胡茵已死,届时轩昂正好16岁下乡,而冯家的孩子也正好长大,就算消息登载到报纸上,只要陈轩昂看不到,思雨想不到,就不会被戳穿。
瞒天过海,移花接木,差点就叫他们给玩成了。
还得说是他聪明,一眼识破天机!
……
案子递上去,当然不可能一天就查明,还得等待。
第二天是周三,有龚小明帮忙带着去,陈思雨就不用担心轩昂的上学问题,可以心无旁骛的去上班了。
赵晓芳虽然练的很勤苦,但依旧因为太笨而掌握不了要领。
程丽丽一天就只盯着叶大方,叶大方不知道为啥,总爱往陈思雨身边凑,还动不动要她示范双人舞,示范个屁,陈思雨骂他比赵晓芳和程丽丽狠,但他一张浓眉大眼的脸,永远都只是温柔的,笑眯眯的听着,绝不反抗。
而这就愈发惹得程丽丽眼热了,张嘴闭嘴全是成份,把个丁野老爷子骂的头都抬不起来,但叶大方偶尔跟她示个弱,服个软,她又会立刻变乖。
渐渐的,她拿捏到了精髓,就专盯着丁野整,搞的叶大方对她言听计从。
小小一个剧组,真可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陈思雨看在眼里,很想好好收拾一下程丽丽,扒她一层皮的。
但为了周六周天的演出不出妖蛾子,就只得暂且忍了。
转眼就是周五了,这天下午方主会打电话来让她去一趟。
因为涉及了思想委员会,是包大妈来通知的。
老太太趾高气昂:“是咱们区思想委员会的一把手,大领导在找你,陈思雨,不管好事坏事,回来必须通报!”大手一挥:“去吧。”
已经是放学时间了,陈思雨一出来就看到轩昂一路小跑,后面还追着宋小玉,在喊他:“陈轩昂你等等呀,等等!”
“小玉,我们有事要出去呢,你有啥事吗,跟我说。”陈思雨说。
宋小玉说:“他的书包太烂了,我有个新的,把旧的给他,他不要。”
书包也得票,陈思雨今天才发工资,但只有21块钱加20元的各种票,还得付房租,还准备给自己买罐柠檬润肤蜜,当然没钱给轩昂买书包。
伸手接了,她说:“我替轩昂谢谢你。”
小女孩双手叉腰,说:“但是有个条件喔。”
“什么条件?”陈思雨问。
宋小玉双手抱臂:“我妈说你大跳特别厉害,还说跟你比我就像只在冰面上扑腾的大企鹅,我不信,我要看看你跳。”
陈思雨把书包递给轩昂,脱掉鞋子,赤脚打地,舒开双臂深吸一口气,连着已经是四个大跳了,赤脚落在水泥地上,她却连一颗尘埃都没有惊扰到。
这是在大马路上,她这突然的起舞惊的好几个下班的人都在回头看。
有个小伙还差点撞上了电线杆。
安静,轻盈,陈思雨回眸一笑:“还要看吗?”
宋小玉既学钢琴,也学芭蕾,而在她这种小萌新的阶段,大跳是必须要助跑才能完成的,且跳起来,落下去,那得是扑通扑通,地动山摇,何况没有舞鞋,赤脚,水泥地面,怕脚疼,她根本不敢的。
但陈思雨的身体里好像住着一只鸟,一吸气就一跃而起了,落下时又是那么的轻盈自然,当她起舞,就像一朵云一样,她是飘起,又缓缓飘落。
宋小玉还不懂,真正的芭蕾首席,大跳是会超越地心引力的。
小女孩目瞪口呆,而这时陈思雨拉上轩昂,已经跑远了。
而在去思想委员会之前,陈思雨还得去趟邮局,再给冷峻打个电话。
其实她想的,理想状况是跟冷梅联络,来找万尼亚少校,可据空院的门卫说,冷梅去了婆家,且病的很严重,短期内不会再回来了。
陈思雨就不得不再找冷峻。
看她要打电话,轩昂明白了:“姐,算了吧,咱们已经有飞机大炮的捐赠票了,就不找苏国那个军事专家了吧,干嘛要联络他呀。”
陈思雨说:“你可真是个傻瓜,那位苏国专家手里有你妈好多手稿的,而你妈当初化名古月,在报纸上登过好多文章,都是关于战争时局的,所以她是一名革命作家,只要那些手稿能回来,咱就可以改成份了。”
捐赠票只能改变他们的处境,但改变不了他们的成份。
但胡茵的手稿可以把她定义为是,解放前的革命作家,那个才是最重要的。
再说了,就目前来说,就算轩昂拿到捐赠证书,如何证明胡茵就是古月,古月就是胡茵,这还是个问题呢,可怜轩昂太小,哪懂得这些东西。
他又不想联络那个老毛子吧,又想要改变自己的成份,孩子难为极了。
电话拔通,那边的声音一听就不是冷峻,他问:“空队训练场,找哪位?”
陈思雨说:“何同志吧,请问冷峻冷队长在吗?”
何新松听出来了:“你是陈思雨吧。”笑:“他不在,你有什么事,急吗?”
跟他又不好说实话,陈思雨想了想,说:“我发工资了,冷梅副团长不在家,我想把房租交给冷队,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何新松先是恍然大悟,原来冷峻把陈思雨弄他姐家去了,再抬头一看:“冷峻,真有你的,你居然问陈思雨收房租了?”
好狠的心,他是新时代的恶霸,土豪劣绅呀!
冷峻刚进办公室,正在脱衣服,依然是惨绿的脸,抢过了电话:“喂?”
陈思雨哪知道一转眼的功夫冷峻回来,听他接电话,先是忍不住笑,笑到冷峻都忍不住要笑了,才说:“冷峻同志,上回麻烦您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冷峻早就查到了,而从七个万尼亚里,因为陈思雨给过的信息点,他甚至锁定了其中最有可能的一个,捧起资料,他温声说:“如果你现在就想要,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陈思雨声音柔柔的,还有些为难:“冷队,我看报纸上说跟苏国的外交要关闭,如果对方给我寄东西,我多久才能收到呀。”犹豫片刻又说:“那些东西对我非常关键呢。”
叫冷峻同志就显得很生分,但叫冷队,俩人之间似乎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勾扯,冷峻用目光瞪走了何新松,声音格外温柔:“很可能马上两国间的来往都会停止,而且听我母亲的意思,她会选择留在那边,你如果有什么东西要寄,必须马上,抓紧办,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咱们梅姐病成那样,阿姨都不回来看看的吗?”陈思雨却是反问。
虽然她的事也很着急,但她觉得冷峻这边的事问题更大。
冷峻坦言:“我姐生病的事,其实我们一直瞒着,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母亲。”
长辈有病,小辈会瞒着,而小辈有病,为了不致长辈操心,也会瞒着。
但陈思雨觉得不该这样,她说:“冷队,如果梅姐有个三长两短,而您不告诉阿姨的话,等她将来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冷梅瘦弱成那样,走两步就要大喘气,说句难听的,万一死了呢。
万一两国关闭外交,冷梅会不会临死都见不到母亲一面,届时她不就跟胡茵一样,闭眼都闭不安生了嘛。
冷峻呼吸猛的一滞。
姐姐不愿意父母操心,病的事就一直不许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