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下,就算联防队员们折返回来,也认不出她来了。
这时陈思雨才说:“真巧啊,冷队您这是在……逛街?”
冷峻说:“不,我是来找你的。”
陈思雨反问:“为啥。”又问:“我一路换衣服,你都看着?”
合着从一开始她脱衣服,包头巾,再到卖金子不成又跑,一系列的事儿,他全看着?
这年头意识问题严重,人们也活得很小心,丝毫不能行差踏错的。
怕冷峻怀疑自己有敌特问题,陈思雨咬牙片刻,把金条掏出来给他看。
当然,只给他看一眼,就又悄悄揣回去了。
冷峻手指她乌黑的长辩子,说:“这是个破绽,你应该把辫子盘起来的,幸好刚才有我,不然,仅凭辩子联防队员也能认出你。”
原身有一头茂密,乌黑的长发,辫成辫子后,确实极具辩识性,是陈思雨马虎了,刚才应该把头发盘起来的。
但冷峻那么正派一个人,这是在教她犯错误,以及在犯错误以后,更好的隐藏自己吗?
陈思雨突然发现,自己对冷峻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
俩人并肩走着,一对俊男靓女,引得大街上的人纷纷侧目。
这条路正好可以回墨水厂,一路走一路聊,陈思雨就把胡茵的身世,以及她的死,还有当初毛姆用各种方式逼迫轩昂往外交东西,再陷害自己和他有染,乃至她和毛姆闹到公安局的事,尽量客观的,给冷峻讲了一遍。
虽然这年头流行上缴热,人们也喜欢把珍贵财产全部上缴国家,支援国家建设,但那属于一个公民自发,自愿的行为。
国家是不强迫任何人上缴自己的财物的。
轩昂要留下自己的财产,合情合理,陈思雨想卖东西也合情理,并不犯法。
她没有做错,她坦坦荡荡。
要冷峻也认为她这样做是错了,那就权当陈思雨是看错人了。
当然,冷峻并没觉得陈思雨有什么错,点头说:“你没有做错。”
“我跑,是因为我不想被人认出来,就好比我对外宣称在倒追您,其实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冷队应该能理解我吧。”陈思雨再说。
倒追,这两个字,陈思雨说一次,冷峻就会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也是因此,他特别为难,但他还是说:“关于你卖金子这件事,你这儿可以保密,但我得向单位如实汇报,不过你放心,我们单位内部的任何信息都跟外界无关,外界也无权调查,所以联防队那边,不会知道你的。”
他们自成一个系统,而在那个系统中的人,有他们自己的考核系统,慢说联防队,就算如今天下第一大的思想委员会想要调查他们,也得打审请。
所以只要冷峻不主动向联防队反应,她就等于跑脱了。
陈思雨乖巧的点头:“嗯,我懂!”
其实吧,有很多姑娘想跟空院飞行队的人谈恋爱,但在发现对方单位有着那么严苛的考核系统时,就都给吓坏了。
怕陈思雨会多想,会害怕,冷峻可忐忑了,没想到陈思雨的反应会是那么的……乖巧中带着依赖,以及,满满的信任。
明明差点被抓的人是陈思雨,人家面色未变,沉稳自若,倒是冷峻,面红,气喘,心粗,稳了心思,他说:“小陈同志,现在出手贵重物品可不是好时机,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急钱吗?我虽然手头也没有太多钱,但两三千块,只要你开口,不用限定还期,你可以拿去先用的。”
陈思雨给冷峻惊到了,多大的交情,他张嘴就想借两三千块?
她忙说:“不用,问题不大,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冷峻这个工种,高薪高福利,责任也重于泰山,一旦有钱财方面的大笔流动,也必须向上打汇报,陈思雨不虽然有困难,但不想给冷峻再添麻烦。
陈思雨担心张寡妇,归心似箭,跑得贼快。
冷峻跟着她,也步履翻飞。
再走一段,陈思雨大喘气:“我终于到家了。”
冷峻一看,果然,墨水厂遥摇在望。
他感觉时间顶多过了几分钟,可已经走完七八站路了?
当然,既然已经到别人家,就不得不谈正事了。
天热,看到旁边有商店,冷峻进去买了三瓶汽水出来,给陈思雨的一瓶还要了根麦杆,并专门问店员讨要水来清洗干净,放里面,才递给了她。
“因为我跟组织上说明的是娃娃亲,这个也已经写到我的调查报告和档案里了,所以对外,你依然得承认是我的娃娃亲。”冷峻解释说:“北城是首都,首都歼机部队的审查程序非常复杂,需要一级级审批,所以这事我们处理不了,得等我爸回来,去跟师长澄清事情,向下更正,这段时间就算你帮我个忙吧,万一外面问起来,就说咱是娃娃亲。”
陈思雨先问:“娃娃亲的另一方呢,还活着吗?”
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万一在冷父回来之前,冷峻娃娃亲的对象来了呢,揭穿此事了呢。
那么,陈思雨莫名其妙背锅,就上了贼船了。
一旦被查实,她跟陈念琴一样,是要被调到外地,海岛,或者陕北,边疆那种地方去的。
这问题可严重着呢。
冷峻说:“其实虽然我爸一直在找,可多少年了,他每一个部队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那位娃娃亲对象,他分析,对方一家,很可能全部死在当年蜀中会战时的大轰炸中了。”
蜀中会战是一场非常残烈,且残酷的战役,敌人的轰炸机几乎把蜀中夷为了焦土。
陈思雨的生母就是死于那场大轰炸中的。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那个‘娃娃亲’,一家全死了。
看得出陈思雨的担忧,冷峻又说:“咱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你却被无端牵扯进来,这是因为我的原因,等我父亲回来,把事情向上级说清楚,届时我还得到做检讨,到时候我会在检讨中郑重向你致歉的。”
反正将来还得做检讨。
届时,于陈思雨的名声造成的损失,他会在大会上当众澄清,致歉!
当然,这段时间内如果真出了问题,那个真实存在的‘娃娃亲’时隔十八年,找来了,冷峻也会担下所有的处分,并撇清陈思雨的。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答应,冷峻抿了口汽水,低眸望着女孩儿,目光忐忑。
女孩儿先是四个字:“求之不得。”再拍胸,她笑:“我总算没那么愧疚了。”
一报还一报嘛,曾经是她为了自保利用了冷峻。
现在被对方利用一下,不但没关系,陈思雨还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放心吧,我会帮你的!”她再说。
而冷峻的心,又抑制不住的开始狂跳了。
明明他在拉她上贼船,而且万一真的东窗事发,她也要受牵连。
可她非但不怕,反而笑的像一只灵动轻快的,百灵鸟儿似的。
在此刻,冷峻特别想知道,当她上了舞台,当她跳舞,会是个什么模样。
已经到胡同口了,陈思雨笑着说:“止步吧冷峻同志,我已经到家了。”
“还有二百米吧?”冷峻说。
陈思雨心说奇怪,他怎么知道还有二百米的。
但大姑娘带男人,还是个军装男人回院子,大妈们肯定会问东问西嚼舌根的,能不带就不带吧。
“天那么亮,没事的,我自己就回去了,再见!”她说完,转身进了巷子。
冷峻提着瓶子转身,走了不几步,正好迎上何新松。
何新松比冷峻更不好意思,摸头解释:“我不是来监视你的,主要刚才街上联防队的大喊大叫,在四处抓人,我担心你才来的。”
目前的形势就是,只要不是亲兄妹,他们这种身份,跟陌生女同志见面,必须得有个人陪着的,何新松今天算是放了冷峻一马,明明该陪着他的,但没有陪。
可偏偏也是他,制造了一桩冤假错案。
冷峻恨不能掐死发小,但最终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走吧。”
如果不是因为何新松,他就发现不了,这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可爱灵动的女孩子嘛。
何新松看他提了瓶饮料,说:“你提瓶饮料干嘛,给我买的?”
冷峻一看手里,他给轩昂买的饮料还自己提着呢。
得,俩人原路折返,回去送饮料!
……
刚进巷子不远,陈思雨就看到轩昂蹲在院子里,正在打着扇子,搧着一个湿哒哒的蜂窝煤炉子,郭大妈和徐大妈一边一个,正在责备他。
“你个傻小子,一双手是好手,会弹琴会生火,还会糊炉子,可脚咋就那么欠呢,蜂窝煤炉子啊,吃喝全靠它,一脚,你就给踢坏了。”郭大妈说。
徐大妈正在拿手试,试完摇头:“这炉子今儿干不了,一会儿你姐回来,让她先借我家的炉子使吧,你个毛手毛脚的。”
陈思雨远远笑问:“徐大妈,咋了,我弟把炉子踢坏了?”
“可不嘛,毛手毛脚,一脚踢了个倒膛,你今天晚上用我家的吧。”徐大妈说完,伸手摸了摸,感慨说:“轩昂这双手可真巧,上窄下宽倒膛火,这炉子要干巴了,准旺。”
陈思雨先到锅炉房,没找着张寡妇,再退出来,到她屋里一趟,也没找着。
出来到枯井畔,可算找着了,她一个人缩在井台旁,正在颤危危的发抖。
看陈思雨来了,哭着就来抱:“天爷哟,我以为你被抓了呢。”
“嫂子,就算公安局审案子,想要定罪还得你认同,签字,咱是卖金子了,但那金子是我家轩昂的合法物品,咱又没有做错,你怕个啥?”陈思雨问。
张寡妇拍手说:“但我二哥被抓了呀,你说咋办。”
在六十年代,人均工资二十元的十代,一个能靠倒卖公家的肉,赚到几千上万块的屠夫,胆子却那么小,要说他原来没被抓,那是运气好,他被抓才是必然的。
陈思雨还能咋办,凉拌!
本来她还可以从容找住处的,可就因为张二哥,她现在不得不立刻搬家了。
俩人正聊着呢,突然有人于身后喊:“陈思雨。”
张寡妇抬头一看:“完了,思雨,是韦二,他听见咱们说的话了。”
韦二可是流氓,听见她们说的话,该不会去告发她们吧。
陈思雨一看韦二来了,推张寡妇:“你回锅炉房去,不要再出来了。”
张寡妇看韦二笑的贼阴阴的,怕他会对陈思雨不利,又要来昏招了:“思雨你走,韦二我来对付,我……我今儿跟他拼了。”
“嫂子!”陈思雨厉吼:“要不想再给我添麻烦,你就麻溜儿的回锅炉房,闭紧你的嘴巴,哪怕公安来,只要回答不知道三个字就好,然后好好照顾燕燕就行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
“今儿的事情可大着呢,你咋解决呀?”张寡妇问。
陈思雨深吸一口气,狠心说:“你给我惹了一摊大篓子,你管我咋解决,快走!”
比敌人更可怕的是猪队友。
联防队的好办,哪怕他们找来了,陈思雨只要打死不认,他们没证据,就拿她没办法。
可韦二要站出去当人证,陈思雨就跑不脱了。
所以本来她可以躲开韦二的,但现在不得不跟韦二硬刚了。
张寡妇倒是知道陈思雨的手段,想当初一石二鸟对付老毛头和王大炮,就是她干的。
这丫头人虽小,胆儿倒是大的。
她想了想,说:“思雨,就算公安来,你放心,婶子咬紧牙关,不会招你的。”
“快回去吧,你二哥已经没救了,但咱们得自救,你看我的就好。”陈思雨说。
她这就准备要跟韦二正式交锋了。
虽然都是男人,但像方小海,虞永健那种年青人,虽然表面流里流气,不过本性并不坏,尤其面对女孩子的时候,女孩子可以拿皮带抽他们,打他们,但他们不会还手,因为那叫好男不跟女斗,他们要的是女孩子心甘情愿,臣服于他们的魅力,坐他们的自行车后座儿。
韦二就不一样了,他跟王大炮一样,是喜欢上下其手的。
喜欢揩油,又胆小如鼠,总耍些阴招。
这种,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氓!
“干嘛?”陈思雨冷冷问。
韦二这种流氓,其实很好对付。
只要下得了狠手,扯开衣服喊一句流氓,他明天就能被送到固原劳改去。
不到非不得已,怕脏了自己,陈思雨懒得那样做而已。
韦二笑:“我都听到了,你们惹到联防队了。”
再搓搓手,他说:“见者有份,只要你把你手里的金条给我,联防队那边我会瞒着,轩昂的宝贝罐儿,我也不会告诉毛姆,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