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言下之意是万一宁晏受了委屈,定是自找的。
宁晏什么都没说。
燕翎也没有细究妹妹话里的漏洞,目光越过燕h看向宁晏,却见小妻子侧眸瞥向另一边并未理会他,燕翎没功夫多想,又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燕h等他走远,懒洋洋看着宁晏,故意扬声道,“我的好嫂嫂,我带你去看戏。”
宁晏自然猜到等待自己的怕不是什么好事,她大可独自离开,只是已经嫁给了燕翎,便踏入了这权贵场,该要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更何况,这里是皇宫,她就不信有人能吃了她。
燕h仗着宁晏对皇宫不熟悉,并未将她带去戏院,而是来到太液池旁的花园。
岸边有一条九曲环廊一直延伸至湖中心的水阁,环廊与水阁花团锦簇,人海如潮,想必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京中名门贵女。
燕h扭头扫过宁晏平静的面庞,
“哦,忘了告诉你,今日是太子妃的小寿。皇后娘娘不是让我们寻太子妃么,太子妃正在水阁与淳安公主玩叶子牌呢。”这是不给宁晏离开的机会。
宁晏脑海刹那间闪过一些蛛丝马迹,淳安公主的名讳她好像从长姐口中听过,宁晏顾不上细想,见燕h已先一步上了廊桥,只得跟过去。
廊桥上倚靠着不少姑娘,个个都与燕h打招呼,燕h几乎目不斜视,众人不太认识宁晏,一时摸不准她的身份,直到有人认出她这身世子夫人品阶的衣裳,朝她屈膝行礼,宁晏回了礼,众人用团扇掩面,交头接耳。
宁晏在京中十几年,甚少出门,最先京中宴会,祖母是不兴带她的,后来是母亲交好的一位夫人当众问起了她,祖母才捎带她两回,偏偏这仅有的两回,因她容貌过于出众,惹得一些男子尾随,追问她闺名,宁晏怕被祖母责怪,闷声不吭,后来宁家三姑娘是个锯嘴葫芦的名声便传了出去,自那之后,宁晏出门就更少了。
是以,今日在这廊桥上姑娘,宁晏还真不认识几个。
过了那段廊桥,来到水阁东侧,硕大的十二开苏绣花鸟屏风下坐着一桌人,为首的有两人,便是太子妃与她长姐宁宣。
宁宣瞧见她,含笑招手,
“三妹妹,快些过来坐。”
宁晏注意到屏风内侧,隐约坐着一人,想必是那位淳安公主。
几位姑娘围坐在二人身侧,听得宁宣这么一说,其中一人让开位置,宁晏只得坐到了宁宣身侧。
侍女又端了一把锦杌,那位着杏黄色裙衫的姑娘坐到了燕h身旁。
宁晏察觉到她投来了一道冷冽的目光。
那么多姑娘站着,唯独这几位能在太子妃跟前落座,想必身份不一般。
太子妃跟前摆着一张黄花梨木长条桌,桌上搁着叶子牌。
宁宣将手里那一把牌塞给宁晏,
“嫂嫂,我这三妹妹玩牌最是有一手,我这局就让给她打了。”
大家本来就是玩一玩,自然无不可。
太子妃一面摸牌,一面问宁晏,“世子夫人平日里爱玩牌?”
宁晏还未答,宁宣替她夺过话头,“她呀,就是个闷葫芦,平日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就爱揪着几个女婢打牌,我们家里几个兄弟姐妹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
太子妃闻言看了一眼宁晏,嘴唇抿了抿,没有再问。
宁晏脸色淡了下来,宁宣还是老样子,在外头逮着机会就要踩她一脚。
那头燕h接过话茬,满脸诧异道,“嫂嫂爱玩牌?上回在家里怎么推脱不会呢,果然嫂嫂还没把我当家人呢。”
黄衫女子在一旁轻慢接话,“我听说厉害的人都不屑于与咱们手生的人玩....”
“原来是这样,”
燕h与那黄衫女子一唱一和,倒显得宁晏有多倨傲。
那黄衫女子抽出一张牌,丢在桌上,目光往屏风后瞥了一眼,故意扬了一声,
“我哥哥最会玩叶子牌,在京城鲜有敌手,偏偏就输给过公主殿下...我哥哥常说,公主殿下定是女子当中的第一,今日得知世子夫人也是个中好手,着实意外....”
宁晏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傻子了。
这个黄衫女子是谁,怎么非得跟她过不去。
太子妃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介绍道,
“世子夫人难道不识她?她是三弟的表妹,霍侯家的嫡小姐霍玉华。你叫她华姐儿就成。”
宁晏淡漠看着她,“霍小姐误会了,我不过是跟家里人玩一玩而已,长姐言过其词,霍小姐不必当回事。”
霍玉华冷声地翘了翘唇角,“世子夫人这是在挤兑自己长姐吗?且不说辈分,单论如今的身份,我表嫂也是三王妃,世子夫人不要以为能嫁给燕世子,在这京城就能横着走了。”
宁宣一副大度的模样,连忙打圆场,
“哎呦呦,快别说了,我妹妹就是个直肠子,华儿妹妹别放在心上,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宁晏受不了她们这番虚情假意,“霍小姐,依你的意思,我非得跟公主殿下比试一番,你才满意是吗?”
她话音一落,桌面顿时一静。
霍玉华还真没料到她这么直肠子,脸色发僵,却见宁晏继续道,
“还是...你很乐意瞧见公主败给我,好替你哥哥报仇?或者你想看公主出丑?”
霍玉华顿时恼羞成怒,“放肆,公主怎么会输给你!”
宁晏不疾不徐笑道,“原来你还真是在拱火,想怂恿我与公主对上呢。”
“你....”霍玉华脸色胀得通红。
这时,屏风被两名宫女挪开,一道高挑的身影自里面迈了出来,她一身华丽宫装,梳着高高的凌云髻,眉宇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与轻倦,居高临下睨着霍玉华,
“本公主看起来像个傻子吗?”
霍玉华支支吾吾站了起来,全然没了刚刚的不可一世,不敢对视公主,只糯声道,
“臣女没有,臣女就是替公主抱不平....”
“哦....”淳安公主尾音拖得长长的,慵懒地将肩上的护肩紧了紧,雍容尔雅问,“怎么个不平法?”
霍玉华仿佛有了底气,目光淬了毒似的剜着宁晏,“臣女是觉着,燕世子旷世之才,文武双全,本是驸马不二人选,却娶了个出身不高,无德无能的女人,她母亲是商户女,父亲不过五品小官,凭什么抢公主的夫婿?”
宁晏闻言悬在心中的担忧终于落了地。
原来淳安公主喜欢燕翎。
这就麻烦了。
今后怕无宁日。
宁宣看着宁晏蹙紧的眉心,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肆意。
自她与燕翎有婚约的消息传出去,淳安公主就没待见过她,这些年见她一次捉弄一次,她被淳安公主折腾得苦不堪言,总算是苦尽甘来,轮到宁晏了。
出乎众人意料,淳安公主听了这话,脸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表情,反倒是悠哉哉地看着霍玉华,
“是吗?是她抢了本公主的驸马,还是抢了你的意中人?本公主听说,宁宣被赐给三皇兄时,霍家派人上了燕国公府的门,想必你们家是想截婚没截成吧?你打量着本公主是个火药桶,好替你出气?”
霍玉华吓得面色发白,连连摇头,嗓音也弱了几分,“臣女不敢....”霍玉华语无伦次,脑子里一团乱麻,陡然间想到什么,指着宁晏恨道,
“公主殿下,这样的一个女人,却嫁给了燕翎,您甘心吗?”
话音未落,一道响亮的巴掌拍在她脸上。
敞阁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宁晏吃惊地看着淳安公主,却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公主殿下,淡定地从宫女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手,旋即往地上一扔,眼神冷漠到了极致。
“她好歹是燕翎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欺负她?霍家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果真脸不要了....”
霍玉华捂着脸都忘了痛,整个人呆若木鸡。
其余人均站了起来,宁宣与燕h相视一眼,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太子妃眼观鼻鼻观心,一字未言。
宁晏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总不能是爱屋及乌吧。
淳安神色极为倦怠地说完这些话,扭头在人群中寻了一圈,这才看到陌生的宁晏,盯了她一瞬,
“你,跟我来....”
果然高兴得太早。
第6章
众人惊魂未定地给淳安公主让开道。
宁晏看着她嚣张的背影,立在那没有动。
太子妃却熟悉这位小祖宗的脾气,忍不住叹了一息,与宁晏道,“世子夫人,我陪你一道过去。”
宁晏也知自己难逃一劫,颔首道了谢,跟着太子妃踵迹公主而去。
待二人到了廊桥口子,那头公主已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瞥见太子妃跟来,她面色不虞,逆风喊道,
“太子妃,我还能吃了她不成,让她一个人上来。”
太子妃这下无计可施,回眸看着宁晏,低声交待道,“公主不喜与人虚以为蛇,你有什么话就直言相告。”
宁晏也看出来这一点,感激地朝太子妃行礼,旋即提着裙摆大步上了三山亭。
三山亭建在山坡的半山腰,恰恰将这一片湖光山色收入眼底。
宁晏迈入亭子,朝她背影施了一礼,在她身后不远处迎风而立,“公主有何吩咐?”
淳安公主扭头看着她,
湖风将她面颊的鬓发悉数掀开,露出一张毫无瑕疵的脸来,淳安自诩貌美,肌如凝脂,却不得不承认比宁晏还差一筹,这女子,冰清玉洁,濯而不妖,生得这副惊世骇俗的容貌,也难怪燕翎看上她。
“燕翎是瞧上你这张脸了?”她清凌凌地问,
宁晏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自嘲一笑,转身迎视公主,“殿下难道不知,我们至今并未圆房?若燕世子真的瞧得上我,我也不至于被人笑话。”这事满京城都传开了,公主不可能不知道。
淳安公主先是吃了一惊,旋即跟炸了毛的孔雀似的,“你们还没圆房?”她的宫女晓得她忌讳燕翎的事,一切与燕国公府的消息都未告诉她。
淳安满脸不可置信,还带着几分恼怒,“他娶了你,却不碰你,是个什么意思?”
宁晏正想解释,却见淳安炮语连珠鸣不平,
“他还算男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他如此没担当?既如此,娶你过门做什么?”
“这个燕翎,亏我以为他是个伟岸男子,不狎妓喝酒,举世无双,没成想背地里如此龌龊!”
喋喋不休骂了半日,最后扶着腰喘气,
“幸好我没嫁给他。”
宁晏:“......”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幅画面,落在远处众人眼里,便是淳安公主对着宁晏咆哮。
有人气顺了,有人却替她捏一把汗。
宁晏暗想这公主也不像个无理取闹的人。
淳安公主被宁晏盯得面颊发窘,她昂着下颚,保持一贯冷傲的姿态,
“我告诉你,我以前是喜欢燕翎,自上回我去奉天殿求父皇赐婚,被燕翎亲口拒绝后,我便死心了,我原也着实看你不顺眼,只是刚刚在屏风后,见你诸事泰然处之,不像你堂姐一副虚伪嘴脸,对你也就没那么大意见了。”
不等宁晏松一口气,她双手叉腰,目光睨了过来,“不过,你得过我一关,我便再也不为难你了。”
好吧,又高兴早了。
宁晏心里叫苦,面上却不动声色,“公主何意?”
淳安公主指着前方水面,有些许鱼漂若隐若现,“瞧见了吗?那里有七个鱼漂,你只用将这些鱼漂击中,我便放你过关。”
公主双手抱臂,一副“我可怜你给你降低难度”的模样,“我也不用你一次击中七个,这事本公主都做不到,我给你七次机会,一次中一个便成。”她比了个手势。
宁晏脸上没什么表情。
虽然觉得这公主很无理取闹,可谁叫人家是公主呢。
她此刻也没有别的逃生之法,便应了下来。
提着裙子下去了。
淳安公主从她背影看出了视死如归的坚决。
.......
半刻钟后,淳安公主追在宁晏身后,“哎哎哎,小宁宁,你自哪学来的本事,你一记七个全中,这不可能哪,你一个闺阁姑娘,手法怎么这么准?你老实说,是不是燕翎教你的?”淳安公主扯住宁晏的手肘不肯放。
宁晏欲哭无泪,也懒得与她解释,“殿下,您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要言而有信,您说过,只要我过关,从此不再为难我,您不能失言。”
淳安公主噘着嘴,带着委屈,不甘,松开了她的手。
从来没人轻而易举逃出她手掌心,没有。
宁晏是第一个。
宁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孤独的孩子,没有玩伴,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