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也难怪,咱们这位世子夫人论容貌是个罕见的,换谁娶回去不好好哄着..”
“三日没去上房请安,今个儿去了,你可见国公爷斥了她一声?她连世子都不怕,遑论咱们这些老泼才?她要掌家,必定是枪打出头鸟,咱们别再跟她过不去....”
婆子弹了弹兜里今日刚贪墨来的一角银子,抬头望了一眼苍穹,“要变天了....”
宁晏根本不知,自己在下人眼里成了祸国妖姬类的人物,她昨晚睡得不好,午膳都没用,换了身常服往罗汉床上一躺,舒舒服服睡过去了。
燕翎过来时,未时过半。
平日这个时辰,宁晏还未醒,院子里静悄悄的,粗使的婆子婢子都去后院歇响,如霜去了后院,只如月端了个锦杌坐在廊芜下打络子,昨日下雨,院子里还湿漉漉的,台阶上黏了些湿透的落英,等她发现燕翎时,人已到了跟前,如月舍不得吵醒宁晏,就轻轻屈膝,往里指了指。
燕翎便知宁晏在午歇,昨夜睡得晚,这个时辰还在睡,也不意外,摆摆手,示意她离开,轻轻掀开布帘迈了进去,隔着珠帘瞧见东次间罗汉床上躺着个人。
身上盖了一层不薄不厚的褥子,月白色绣红梅碎花裙摆垂在塌沿,一眼看到了她的侧脸,还有那雪白的耳廓。
天色明净,衬得她面颊有着如皎月般的莹润光辉。
起先还以为她没醒,忽然间就发现那身子挪动了下,紧接着被褥被掀开,露出她窈窕的身段,慵懒地往大引枕上靠了靠,手里不知捏着什么,狠狠一掐,一下又一下,仿佛那东西得罪了她。
他沉着脸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听到响动,宁晏回眸,撞入他眸眼里,他眼底似有一种锋刃般的幽黯,能狠狠扎进人心里。
宁晏愣了一下,很快坐起了身,“爷,您怎么来了?”
燕翎在窗下的炕上坐了下来。
他从来不会把宁晏往坏里想,行宫之前的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坚信不疑,如今嘛,对她有了颠覆的认识,往后她的举动,他就不得不多一层思量。
比如此刻她手里捏着那个用橡泥做的人俑,他便怀疑,宁晏把那个人俑当做他在泄愤。
宁晏压根不知一点小小的举动被燕翎看穿,没有半点危险逼近的警觉,反而趿着鞋下了床,去对面的紫檀长条桌案上给燕翎倒水。
燕翎整暇看着她,没有接她的茶,宁晏只能搁在炕上的小几上,抬眸看着他,他视线真有一种洞察的锐利,宁晏心虚地瑟缩了眼神,拂了拂衣裙坐在了罗汉床上。
“世子爷,您今日公务不忙吗?”他从不在这个时辰来后院。
燕翎还是没回她。
注意到她端端正正坐着,仪态神情一丝不苟,想起她骂自己是冰木头,唇角浮现冷笑,
“夫人也不必端着,想怎么坐便怎么坐着吧。”
宁晏听到这话首先一愣,这是燕翎第一次称她夫人,还未从这种惊诧中反应过来,便听得他带着凉凉的笑意,
“像一块冰木头似的,多不讨喜。”
宁晏:“......”
恨不得抠出一块地缝给钻进去,深呼吸一口气,迎着他嘲讽的冷笑,干脆将鞋子一扔,往罗汉床一倚,以舒服的姿势靠在引枕上,将半截被角搭在胸口,望着燕翎笑,
“世子爷,我着实有些不舒服,世子爷既是不介意,我就不客气了...”
可真会顺驴下坡。
燕翎舌尖抵着右颌,冷笑一声,不明白自己何苦自找气受,却还是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将一个小盒子扔给她,
“瞧瞧,可喜欢?”
宁晏下意识便接住了,靠着引枕坐起了身,这是一个用绒布包裹住的小锦盒,锦盒用银镀金所制,上头还镶嵌了些许绿松与南红,宁晏小心翼翼打开。
映入眼帘的一颗硕大的金色东珠。
大约有鸽子蛋那般大,光泽细腻润滑,没有任何生长纹路,完美无缺。
宁晏当年在泉州看着外祖父做生意,也是见过一些好货的,便知这颗南珠很罕见,否则也不配让燕翎郑重其事拿出来。
燕翎一如既往面如冰山,宁晏摸不准他是何意思,笑着将锦盒合上,“是很不错。”
燕翎气归气,自那日之后,也在不停反省,她昨夜那般配合,今日便特意寻来这玩意儿,想送给她,算是对她心意的回馈,
“喜欢便拿着玩。”
宁晏便知是赠给她的意思,上回给她一万两银票当家用,今日是头一次赠礼物给她。
自然是高兴的。
尺寸这般大又如此完美的东珠,价值不菲。
宁晏又打开盒子细细把玩一番,
“多谢世子爷,这东珠回头可以镶嵌在头面上,显眼又好看。”她语气里带着轻快。
燕翎见她真心喜欢便满意了,不枉他费一番心思。
心想,宁晏什么时候能喊他一声夫君。
他想听。
第22章
夜里燕翎回来的晚,宁晏小憩了片刻,精神正好,念着那颗东珠的情分,便亲自伺候他洗漱更衣,总算服侍他上了塌,夫妻俩如往常一般没有过多的言语,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燕翎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直白。
宁晏昨夜配合他过了那关,今日便歇了心思。
男人一旦开了荤,便有些食髓知味。一回生二回熟,野心一旦被撩起,如芳草燎原,就像是窥见了新天地,带着猎奇的心理,原先不好意思探触的地儿,如今都成了他掌中玩物。
她被撞得骨头散架,仿佛有那深埋在骨子里的本能的东西被他挑了出来。
夫妻俩全程鲜少有眼神交流。
只宁晏不经意瞥上一眼时,那厮身上披着衣裳,衣冠楚楚的,甚至还有几分纤尘不染的模样,偏生做着这样的事。
违和得很。
结束后,燕翎先洗,宁晏恹恹靠在圈椅里,吩咐荣嬷嬷换干净的被褥,如霜看着主子有气无力的模样,心疼得紧,等燕翎出来,如霜连忙搀着她进去沐浴,这头荣嬷嬷悄声退下,屋子里干干净净的,又熏了沉香。
如霜替宁晏擦洗时,发现多了些红印,却也不难消,想起前个儿后罩房的鑫嫂子脖子上嵌着两个明显的红印,她只当是蚊虫咬了,后被人取笑说是家里男人弄出来的。
“好在姑爷没这个嗜好。”否则多丢人。
宁晏哭笑不得,总觉得那得是很亲密的关系才能做,燕翎又不爱她,怎么会做那样的事,他现在就是满足身体上的蕴藉而已。
回到内室,夫妻俩依旧各睡各的被褥,安静如斯,仿佛刚刚那般激烈的人不是他们。
到了次日午后,荣嬷嬷想起购买宅子一事,心疼地跺脚,
“姑娘,林管事那头带来消息,说是宅子的东家回来了,如今咱们不用走,这宅子自然也不用买了,就是那一千两定金银子怎么办?”
宁晏闲来无事学着插花,手里正拧着一珠金黄的贡菊,金灿灿的花瓣一晃一晃,映得她雪肤尤亮,顾盼生辉,“不必退,干脆买下来!”
荣嬷嬷吃了一惊,“买下来?那咱们手里的银子可就花光了!”那宅子不小,园林不错,地段又好,得要五千两银子,上回给燕翎买古董花了五千两,如今手里也就六千两存银,若买下宅子,就只剩下一千两银子花销。
宁晏将菊花往绿枝里一插,端详片刻道,“无碍的,我现下没有要用银的地方,再说了,那地段的宅子,将来转手也不会亏,若是毁约,白白损失一千两银子才叫亏呢。”
如月帮着她将多余的枝叶给扫落在篓子里,宽慰道,“嬷嬷,您就别担心了,世子爷此前不是给了一万两银票给主子,主子有钱花。”
荣嬷嬷剜了她一眼,“那一万两银票可不能随便动。”又想着如今宁晏与燕翎圆了房,日子安安稳稳的,即便真花了想必也没什么,哪个男人挣了钱不给妻子花,便将这桩抛诸脑后,
“那老奴这就去回话,让林管事帮着您盘下来。”
“好。”
荣嬷嬷出去不久,容山堂来了一位管事嬷嬷,笑吟吟请宁晏过去,
“宁府的二太太来了,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宁晏愣了一下,二伯母来燕家做什么?怎么没给她递个讯儿就径直去了后院?
宁晏心中有了不妙的预感,匆匆带着如霜往容山堂走。
到了容山堂前的穿堂,遇见秦氏牵着小少爷跨出来,秦氏看到宁晏并不意外,反倒是抱着儿子让他喊宁晏伯母,小孩子才一岁出头,刚会咿呀咿呀喊几声“阿娘”,黑啾啾的眼睛纳罕地盯着宁晏,忽然咧开嘴喊了一声“阿娘...”
秦氏脸色一黑。
宁晏倒是大方地逗了逗小家伙,“康儿乖。”
她与秦氏虽暗中针锋相对,面儿功夫却做的足,任何时候瞧见了也是笑脸相迎。
秦氏很快换了一副笑容,“康儿不懂事,嫂嫂别介意,”又有意无意瞥了一眼宁晏的小腹,“世子与嫂嫂夫妻恩爱,想必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宁晏笑而不语,又拨了拨康儿圆乎乎的脸蛋,越过秦氏去了容山堂。
她明白了,府上管外事的婆子都在秦氏手底下听差,没递消息给她也不意外。
进了容山堂的明间,却见老夫人徐氏眉心堆着愁云,朝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晏儿,你娘家的二伯母来了,快些过来请安。”
宁晏一眼看到了二伯母方氏,方氏穿着一件湖水绿的厚褙子,发髻梳着一丝不苟,头上还带着当年从她手里骗过去的一只点翠双股牡丹金钗,看得出来是细心装扮一番过来的,她上前屈了屈膝,“给二伯母请安。”
宁二夫人稳稳当当坐在圈椅里,腰身笔直,细眼往下低垂着,那张平日见人总有三分谄笑的脸,此刻却端着怒容,宁晏对这副表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是要训人了,她刻意往后退了两步,果然瞧见她手往桌案上一搁,老脸长拉下来,
“晏儿,你祖母听闻你在行宫闯了祸,在家里气得下不来床,今日特嘱咐我过府,给国公夫人赔礼,也顺带提点你一二,即便你已出嫁,还是宁家的女儿,一言一行,代表的不仅是燕家也是宁家,枉你祖母平日悉心教导你,你却是如此辜负长辈的期许,丢夫家的脸也丢娘家的脸。”
宁晏面若冰霜立着一动不动,二伯母捏着她的错处,又是一个孝字当头,她辩无可辩,再者,婆母在上,她更没有开口的资格。
徐氏见宁二夫人口沫横飞,微微皱了皱眉,连忙劝道,“亲家太太,晏儿已经知错,况且,国公爷昨个儿也说了,不是多大的事....”
徐氏话未说完,被宁二夫人打断,她熟练地切换语气,
“我知国公夫人心善,只是您可以轻易原谅她,我们宁家却不成,说出去,都以为我们宁家姑娘没教养,没得连累了宫里的三王妃....还有家里两位待嫁的姑娘....”话落,捏着绣帕掖了掖眼角,好生委屈。
宁晏神色淡漠,不欲听她纠缠,只问她,“二伯母到底想怎么样?”
宁二夫人眼刀子扔了过来,厉声道,“你个孽障,跟我回去,去你祖母跟前磕头认错,待你祖母发作你。”
徐氏当即变色,“不可。”她眉心轻皱,加重语气,“亲家太太,我能理解你一番好意,身为长辈见晚辈犯了错,一心想规劝,可凡事还得三思而后行,晏儿如今身份不一般,她不仅是宁家三姑娘,更是我燕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也是燕家未来的宗妇,您这么做,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宁二夫人挪了挪身,背对着宁晏,嫌恶道,“那也是她自作孽!”
徐氏也没想到宁家人是这副做派,惊愕了,忍不住瞥了一眼宁晏,却见宁晏眼观鼻鼻观心,神色静若深海,从宁晏这副表情,徐氏已猜到,这怕是她在宁家的常态。
徐氏脸色淡淡的,并不接话。
宁二夫人见徐氏不松口,又放软了语气,苦口婆心道,
“国公夫人,这孩子自小没娘,就是我带着长大的,我算得她半个娘,如今孩子犯了错,当娘的要将孩子带回去教导几句也不成吗?”
宁晏听了这话,心中没由来涌上一股恶心。
除去在泉州的三年,她在宁家整整十三年,除夕家宴大概也就参加过三四回,他们满家子团团圆圆的时候,谁又记得她是宁家的女儿,如今却来充老子娘。
宁晏将嫌恶压下,暗自思量,方氏今日闹一出也好,正好让徐氏与燕国公瞧一瞧宁家真正的做派,如此将来宁家责她不顾娘家,燕国公也不会说什么。
徐氏看了一眼宁晏,暗含几分同情,心想这宁二夫人要唱戏也不必在她跟前唱,她笑了笑道,
“亲家太太,这样吧,此事我做不得主,还得等国公爷与世子回来,若他们首肯,我无二话。”
宁二夫人脸色僵了几分,原计划带着宁晏回去,好好敲打一番,逼着宁晏给宁家低头,好叫宁晏晓得,即便出嫁了她也捏在娘家手里。若等燕国公回来,还不知成不成,原以为这徐氏身为续弦的婆婆,恨不得看宁晏笑话,不成想这徐氏却偏帮宁晏,也是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