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拿卫生纸把桌椅都擦干净,脏掉的纸团成团的时候正要转身去找垃圾桶,目光扫到旁边的桌椅。
上面明显一层浮灰。
但是苏苏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径直走向垃圾桶把纸团扔掉。
周雨忙活完自己的事情过来找苏苏聊天,不经意瞥见游令脏乱差的桌椅,“啧”了一声道:“你俩这感情进展得不行啊,俩月了,你都不想着给人家擦擦桌子?”
周雨没在重逢第一刻就提起游令已经在苏苏意料之外了,所以苏苏应付得很游刃有余。
“我又不是保姆。”
周雨立刻举起赞同的大拇指,“这才是我们新时代女性该有的意识!”
苏苏连连失笑,等有人说张彩霞来了才催促周雨回去。
周雨走之前还念叨,“你对象怎么还没来?开学第一天就逃课,真是不愧是他。”
苏苏没回答。
周雨也没多问,转身走了。
许奕然和周任在张彩霞进教室前一刻坐到各自座位上,两个月过去,周任头发长了一点,但和许奕然对比,仍然算短的。
因为许奕然好像烫头发了。
他头发一直都不算特别短的,这两个月又长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烫了卷毛。
他皮肤白净,一张娃娃脸,搭配这样的卷毛发型,显得有点乖。
“好像泰迪。”苏苏在许奕然寻求评价的时候说。
许奕然从一脸期待变成一脸失语。
苏苏笑说:“你先祈祷班主任能让你多留几天吧。”
许奕然翻白眼,“才不管她。”
话刚说完,张彩霞就进来了。
她一进门就扫了眼游令的空位,然后才上台简单交代几句话。
高二了,课程进度紧张,以后每个月都会有月考,考试成绩也是全校排挡,每一次进步或退步都清清楚楚贴在大字报上。
所有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本能地紧张起来。
好在张彩霞没有说更多,只让大家今晚先自习,等一个小时后让班长安排人搬书发书。
搬书的地方在图书馆,教室外的走廊人来人往,直到前门被敲响,苏苏才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陆宇舟。
苏苏愣了下,没想到陆宇舟会来。
“方便出来吗?”陆宇舟问。
他没说什么,但只是出现一下,班里就已经起了议论声。
苏苏只能起身,跟他一起离开。
她前脚离开,许奕然就问周任:“什么情况?”
周任耸肩,显然不知。
许奕然挠了挠下巴,又问:“游少呢?”
周任这次没不知,说:“他不是有事?”
许奕然迟钝一下才想起来什么事,连连:“哦哦哦哦,是是是,那这怎么办?”
周任摇头,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哦,对了,昨天肖晚和柯柯去我家了。”
许奕然点头,示意:然后呢?
周任说:“柯柯要转学过来。”
“哦,”许奕然停顿一下,猛地扭头问,“什么?”
周任已经震惊过了,所以此刻能面不改色地说:“她说‘我行我上’。”
许奕然愣了愣,想起来曾经柯羽鸢质问他们怎么看游令时,他们共同反驳过一句“你行你上啊”,愣了好一会儿才拧眉,神态有些严肃,“什么意思?”
周任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苏苏和陆宇舟一起离开的方向。
而许奕然则是把视线落在自己前排空荡荡的桌椅上。
那总是干净得有些夸张的地方,此刻处处都蒙了一层灰尘。
像被人遗弃很久。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
第五十九章
吹一晚上风, 会发烧是意料之中的。
游令用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头脑昏沉间,耳边模模糊糊响起温柔的声音。
她轻拍他的后背, 轻声说:“我们uu什么时候都有人喜欢。”
又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只要你不想, 就可以。”
——“反正是你的,又没人规定一定要让给别人。”
转瞬间, 一切温柔被刻薄取代。
他们扎堆议论,声音并不刻意压低。
恶意直接又明显。
——“反正大家都不喜欢他。”
——“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他这种人。”
——“他活该被那么多人讨厌。”
忽远忽近里,头顶重重压过来一句。
——“游令,不要让我讨厌你。”
游令在恍惚中蓦地惊醒,他浑身冷汗,坐起身时,被子滑落, 冷空气一贴, 周身皮肤上仿佛结了一层冰。
他扭头看窗外。
又在下雨。
淅淅沥沥, 连绵不断。
敲门声不轻不重地响起,游令眼皮沉沉,咳了一声才回头问:“谁。”
“小少爷, 车到了。”阿姨说。
游令晃了一下神,拿起手机,看到时间, 农历十四了。
微信消息只有一条。
熟悉他的人都会在最近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只有苏煜的微信发来一条消息。
手机荧光照在脸上, 比窗外的夜还冷,简短一句:我有事,不去找你了, 开学再把东西给你。
宛若死刑缓期。
游令回:好。
随后直接把手机关机, 扔进抽屉里, 头重脚轻地开门离开。
阿姨一眼看出他脸色不对,在他上车后还追出来,从窗口把水和药一起送进来。
“难得见面,好好地见面。”阿姨说。
游令闻声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车子缓缓驶进茫茫夜色,一路直抵邻市。
药是加量的,游令睡了一路,到地方的时候还没下车就看到老宅门口站着一道笔直的身影。
他穿着规矩的中山服,头发花白却茂密。
游令下车,上前唤:“外公。”
外公瞧着他点头,“吃饭了吗?”
游令诚实摇头。
外公转身进门,“正好你外婆做了汤,你喝点暖暖身子。”
游令:“好。”
一老一少,穿过院子抵达堂屋,餐桌还没收起来,饭菜都热着,两个人各自安静吃完。
外公先起身离开,不用叮嘱游令自己也知道收拾东西。
零点,门外忽然传来声响。
游令一直没睡,听到动静就开门出去,迎面撞上披着衣服要往外走的外婆。她嘴里还念念有词,“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乖乖要饿了。”
身后外公追着出来,“还早!还早!天都没亮呢。”
外婆挣开他,“乖乖嫁得远你忘啦?哎呀,那个时候都说不要嫁那么远啦!”
外公叹气,“不远,现在有车,有车快。”
说着,外婆忽然注意到了对面的游令,她愣一下,眯着眼瞅了瞅,上前问:“你谁家小伙子啊,怎么那么晚不回家?”
“哦哟,你别不是来找我家乖乖的吧?她已经嫁人啦,你来晚啦!”她说着又笑,“你瞧瞧你,来得也太晚了,长得倒是很周正啊。”
“没缘分没缘分。”外婆摆摆手,眉开眼笑。
游令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笑笑,说句:“嗯,没缘分。”
外公闻言瞧过来一眼,游令主动走过去,扶着外婆说:“我送您回去。”
外婆拍拍他的手,“哎哟,好小伙哦,好小伙。”
游令知道外婆不清醒,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问:“您觉得我很好是吗?”
他个子高,说话的时候微微弯腰,眼睛看着外婆。
外婆笑:“不错呀,又帅又高,你别说,你和我们家乖乖长得挺像,尤其这双眼睛哦,好看的。”
游令不自觉弯了弯唇,“是么。”
“好了,快回去睡吧,”外公说,“明天别起不来。”
“知道了知道了,好啰嗦的人,”外婆说着还跟游令告状,“这人哦,一天天净瞎操心,你看年纪轻轻的,头发都白了。”
“看着像个老头,”外婆说着,忽然愣了下,盯着外公认认真真地看,“你怎么那么老了?”
“你今年多大了?”她追问。
游令一听就知道外婆意识又混了。
妈妈刚去世的那两年,外婆精神状态不好,反反复复进出医院,三五年就确诊了阿兹海默症。
这几年越来越严重。
偶尔意识也会回到当下,但是情绪会控制不住。
因为所谓的当下,于她而言是一场悲剧。
“不对,你怎么会那么老了?”外婆忽然开始焦躁,“镜子呢!镜子呢!”
“外婆……”游令抓着她唤了一声。
外婆忽然一滞,三五秒后猛地扭头看向游令,“你怎么来了!”
她恶狠狠看着游令,脸上全是厌恶,“滚!滚出去!谁让你来的!”
游令哑声。
外婆用力一推,他没站稳,踉跄一步,退后。
外公忙不迭拉住她说:“好了,回去了,我们先回去。”
外婆咬牙切齿,“让他滚!让他滚!”
“好,好,”外公哄,“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外婆气得好像要喘不过气来。
他们老两口互相搀扶着回屋,游令看着他们蹒跚的步伐,也忽然开始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外公才一身疲累地出来。
他叹气,“行了,你也去睡吧。”
游令沙哑着嗓音“嗯”一声。
但是没动。
外公也没着急回屋。
好一会儿,外公才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游令说:“还行。”
外公重重地叹气,“要注意身体,年纪轻轻的,别把身子骨造塌了。”
游令说:“好。”
回屋前,外公又解释一句:“小游啊。”
每一句,游令都有应有答:“嗯。”
“你外婆,她只记得以前那些事,这几年的都不记得,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游令说:“知道。”
“很晚了,您去睡吧。”
外公回屋,堂屋只亮一盏小夜灯,照得地面一道晃影。
回屋后,游令一直睡不着。
往年的这两天,他没什么心思,不是不分昼夜地睡,就是不清醒地发呆,今年却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他想打个电话,一摸口袋才想起来手机被他扔在家里了。
但是无所谓。
因为他知道,即便手机就在身边,他大概也很难拨通电话。
那么多年。
那么多年。
他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巧舌如簧都是骗人的。
面对想爱的人,他一如既往,只会张口结舌,失言又沉默。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
第六十章
日子特殊, 陵园进出的人很多,游令每年来得早,走得也早。
他规规矩矩地走过去, 花束摆放在正前方, 人却尽量往旁边站。
别人都好像话很多的样子,长久的分别让他们输入欲望更加浓烈, 反正怎么也得不到回馈,那就一股脑全倒出来。
可是游令一句话都没有。
甚至处处无所适从。
他像贸然闯进了别人的家,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自在。
工作人员路过,看到他并不像常规的探望者那样自如悲伤,礼貌询问:“需要帮助吗?”
他来看自己的妈妈。
却要被人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游令心口又堵又闷,摆摆手把人打发走,不知要把这一切怪罪给阴沉的天, 还是其他谁。
天气不好, 太阳也不会出来。
一直站到浑身僵硬, 游令才转身离开。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和碑上的照片打过正面。
宛若从未来过。
外婆昨天情绪波动,今日一大早没醒, 家庭医生忙里忙外,拖延了不少时间。
外公安排了人在家守着,后游令一步来到这里。
游令和外公迎面碰上, 问:“外婆还好吗?”
“还行, 睡下了,”外公说,“你要没事就等一下, 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年年游令都是独来独往, 外公从不过问, 也不打扰。
今年也许是有话要说。
游令乖顺地“嗯”一声说:“好。”
目送外公进园,年迈的人即便再健康在风中也很难坚韧挺拔,花白的头发像荒草,步履一步比一步沉重。
游令看着来来往往的黑发人,艰难地把目光从外公身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