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苏苏吗?”阿青问。
“嗯,”苏苏刚洗完澡,因为洗得太久脸有点红,头发还没吹,滴滴答答的水顺着后颈脖子流淌进锁骨肩窝,她随便抽两张纸擦一下,声音有点低,“你是?”
“我是游令的朋友,叫我阿青就好。”
苏苏擦拭身体的动作一顿,原本垂着的眼眸也轻颤。
短暂的数秒过后,她继续擦拭,眼眸也仍然垂着,头顶白炽灯从头顶照下来,刺目的光将她面容照得白皙又透亮。
阴雨天里,显得有些冷。
她声线如常,“嗯,请问有事吗?”
阿青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因为事态迫在眉睫,他也没细究,快速把游令顶着过敏压力还要文身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又说:“你看你要不要来劝劝他?他这样真不行,现在还没上颜料,颜料的刺激性更强。”
“搞不好今晚结束就要进医院。”这话多少有点夸张成分了。
阿青在心里大概算了下,距离上次官宣到现在也没多久,他们应该还在热恋期。
热恋期的人哪能听对方要进医院这种话?
那还不得麻溜过来?
阿青想着,忍不住又补一句,“他还是疤痕体质,这留了疤,没个三五年肯定平不了。”
他说得很清楚,也强调了重点。
苏苏抬手把沾满水的纸巾团成团扔进垃圾桶,头发还是断断续续地滴水,她随便用毛巾裹起来,声音没什么特别大起伏地说:“游令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阿青忙说:“对,我把手机给他?你先骂两句?”
苏苏说:“那你把手机给他吧。”
阿青立刻转身出去,居高临下,唤:“少爷。”
游令面无表情睁开眼睛,看到他手里没工具,只有一部手机,目光移到他脸上。
阿青幸灾乐祸,晃晃手机,“你家属。”
游令一顿,“谁?”
阿青“哼”一声,坐在旁边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苏苏啊,不嘚瑟了?”
话落,游令直接坐起身,一把抢走了手机。
因为动作太大,锁骨的肌肤狠狠拉扯,疼痛感密密麻麻袭来,他没忍住皱眉,手也不自觉有点抖。
阿青见状,简直有种开了眼的震撼,忍不住开嘲:“你也有今天啊小少爷。”
话落,只见游令拿起手机,一句话也没说。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屋里安静,手机收音一般,如果苏苏说话,阿青也能听见。
但是他没听见。
因为苏苏也没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
气氛一下子有点刺人。
阿青这才察觉好像真的哪里不太对劲,有点僵硬地收了脸上嘲弄的表情,盯着游令看。
半晌,只见游令从躺椅上下来,走向门口。
他身高腿长,没了衣服遮挡,肩宽窄腰,并不显弱。
可有那么一瞬间,阿青却觉得游令的肩骨好像没那么挺拔。
游令自己没觉得,他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全凭本能找了处还算安静的地方。
玻璃门紧闭,门外已经落了黑色,因为接连的大雨,连夜晚的颜色好像都比之前重一些。
空气里掺杂着冷风,从细窄的门缝吹到游令脸上。
他垂着眼眸,眼睫不知道是被风吹还是怎么,时不时轻颤两下。
良久,他才听到苏苏的声音。
“我听阿青说,你在文身?”
游令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他说你文身过敏。”苏苏又说。
游令也一声:“嗯。”
数秒过后,苏苏并没有说更多,也没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她也不生气,言语不恼不怒,不急不燥,很平静。
她唤他的名字,声音有点轻,“游令。”
游令忽然鼻腔涌上一股浓浓的,抑制不住的酸意。
眼眶也酸胀滚烫。
喉咙发紧。
他咽了又咽,也没能抵挡这翻涌的情绪波澜。
其实分开也没几天,但总觉得分开了很久,久到已经不记得她轻柔带笑唤他名字的声音。
辗转反侧睡不着时会翻看手机里的视频和相册,他庆幸自己从前手欠拍了那么多瞬间。
也许就是反反复复看了太多遍,才会在刚刚苏苏张口的瞬间,就觉得心脏直坠崖底。
他见过苏苏喜欢他的样子。
所以他知道,现在苏苏已经不喜欢他了。
至少不打算继续喜欢他了。
或者,已经不想再喜欢他了。
总之,她要走,不是在吓唬他,也不是那些女生习惯性的“欲擒故纵”。
她是个真诚的人。
就连离开,也无比真诚。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苏苏口吻很淡,“你自己愿意为自己负责就可以了。”
“还有事吗?很晚了,我要睡了。”苏苏又说。
游令原地驻足,视线只盯一处,盯得久了,眼前有些模糊,摸不到焦点。
就在那头传来一点点,类似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准备挂断的动静时,他终于张了口。
“苏苏。”
对面的动静戛然而止。
他们没有开视频,但是游令却好像能看见她的一切——
她准备挂断电话,他开口出声,她动作暂停,脸上表情蓦然地看着手机,甚至不打算把手机重新拿回耳边。
她眼睫轻敛两下,目光平淡。
却是古老神话里,天地万物在末日前夕的最后审判。
游令手上不由自主加力,腕筋绷得像铁丝。
他站在世界中央,是天地间最后一株凡草。
神明居高临下,他在万籁俱静里,蓦然掀眸,出声,一字一句。
“我想见你。”
苏苏一滞。
游令继续说:“到地方跟你说。”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苏苏却觉得,是了,这才是游令。
他也许会平静片刻,但刻进骨子里的占有欲和强势不会消失。
可是苏苏已经不想应付了,她很累。
她说:“我要睡了。”
游令淡淡:“嗯,你先睡。”
苏苏胸口顿时开始发堵,她想发脾气,可又觉得实在很没意思。
“算了,”她很轻一声,“随你。”
然后挂断电话。
游令把手机扔给阿青,没什么表情地躺回椅子上。
只说一句:“快点。”
之后便没有再说一句话。
二十分钟,一切结束。
游令随便套上衣服,帽子往头上一扣,大步走进茫茫夜色里。
-
苏苏一直都不舒服,她说睡了是真的睡了,但是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很多人,她四顾茫然,找不到出口。
直到天漏了一个大洞,大雨如倒灌的海水,所有人瞬间消失,只有她还在原地驻足,抬不起脚。
海水越来越多,水位越来越高,覆盖她的胸口,又覆盖她的口鼻,强烈的窒息感让她陷入无尽的恐惧。
呼——
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大口喘气。
鼻子吸不上任何气。
感冒了。
鼻子堵了。
扭头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大雨,气温太低,屋里到处都冷,苏苏忍不住往被窝里钻,可是手脚怎么蜷都冷,不得已起身找袜子。
灯刚打开,房门就被敲响。
“进。”一张口,苏苏才发现自己嗓音已经哑掉。
苏煜也听出来,“感冒了?”
“一点点,明天吃药。”苏苏说。
苏煜“哦”一声:“那个,他在下面。”
苏苏一顿,看向苏煜。
苏煜挠头,“他跟我说,不用喊你,等你醒了告诉你一声就好了。”
苏苏扭头看床头的闹钟,她睡得早,这会儿不过刚凌晨。
“你怎么还没睡?”苏苏问。
苏煜说:“白天睡多了。”
“不是刻意在等你。”他知道苏苏在意什么。
苏苏这才“嗯”一声:“知道了。”
考虑到外面的恶劣天气,苏苏穿了有点厚度的长裤和外套。
倒不是急着下去见他,而是有些东西要给他。
算算时间也快到了,既然他来都来了,她就一并把东西给他好了。
“这个给你。”苏苏把其中一个拿给苏煜。
苏煜嬉皮笑脸说句:“谢谢您。”
然后看着苏苏把另一个放进手提袋里,目光在她脸上盯了又盯,没忍住问一句:“姐,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
苏苏闻声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把东西整理好,问:“怎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不太对劲,”苏煜说,“今天雨下得特别大,他来挺早了,我下去过一趟,他穿得也不多,没打伞,本来在小区里,是我给劝到楼道下的。”
苏苏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嗯,然后呢?”她问。
“嗯……就是觉得,他好像是在哄你。”苏煜说。
“你觉得,他在那么冷的天,穿那么少,是哄我?”
苏煜一愣。
苏苏说:“苏煜,你以后谈恋爱不能这样,吵架了可以找个机会坐下来好好说,但是不能用伤害自己的手段来处理这件事情,懂吗?”
苏煜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来。
苏苏弯了弯唇,“好啦,你快去睡觉吧,我去一趟就回来。”
二人擦肩而过时,苏煜问:“你们会吵架吗?”
“不会。”苏苏说。
只有感情还在拉扯的人才会吵架,只有仍然对结果有期待的人才会吵架。
他们没有。
她也没有。
所以,不会。
作者有话说:
六十六。
第五十七章
抚青靠海, 每次一到雨季就会断崖式降温,秋天好像只是携风路过,并不停留。
往后更长的是漫漫冬季。
老小区隔温差, 一出家门便感觉楼道里全是风。
这一点点老旧的墙根本抵挡不住。
衣服穿再多也没用。
苏苏忍不住吸了口气, 抬手把门关上,手摸到门把手觉得门把手都是冰的。
她又忍不住缩缩脖子, 原地站了两三秒才踩着阶梯往楼下去。
下到二楼风更烈,到一楼,风已经能直接吹到人脸上。
雨还在下,苏苏手里拿着雨伞,一拐弯看到楼道口旁停放电动车的地方蹲着一个人。
他没玩手机,指尖有星火,一地烟头。
他一直扭头看着一处, 侧脸线条清晰深刻。
只是看不到他的眼睛,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苏苏抿抿唇, 小声唤:“游令。”
游令身子一僵,下意识扭过头,恰好一滴雨水被风吹着斜到他指尖, 星火很快灭掉。
最后一丝光也消失不见。
苏苏步子轻,楼道的应急灯没亮,黑夜里, 他们无声对视。
最后游令先站起来, 苏苏垂眸,看到他裤子下半截已经湿透。
隐约可见的还有苍白的面孔。
脸上一层明显的水汽。
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短暂地扫过去一眼,苏苏收回目光, “你过来这边吧。”
好歹能挡着点风。
比站在风口强。
“哦。”游令沉闷一声, 迈步过来。
大概是蹲得久了, 他姿势有些僵硬,靠过来的一瞬苏苏能直面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气。
她忍不住蹙了蹙眉,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有光,游令并不能捕捉到她脸上发生过的细微变化。
只是觉得,她看过来的眼睛,很冷漠。
游令过来全凭一腔冲动,到这儿以后得知苏苏在睡觉,一句怨言也没有地待着。
他甚至有点庆幸,庆幸苏苏在睡觉。
因为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他只是想见她。
想见一见。
她不出现,他就可以等着,等着一会儿见。
一会儿之于此刻而言是以后。
没有什么比以后还能见到更好了。
但他忘了,以后,总会成为此刻。
此刻。
此刻。
只有风雨。
游令脸上沾了水,眼睫也湿了一层,显得一双眼睛像掺了墨。
比天还黑。
他直勾勾盯着苏苏,试图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但是只有冷漠,和平静。
她太平静了,口吻也如常一般,甚至愿意和他闲聊两句。
“你不冷吗?”她问。
一段关系里,爱恨都不是最疼的。
游令吹了一晚上风都没觉得冷,这一刻忽然觉得骨头都冒出了冰碴子。
他盯着苏苏,两腮紧了又紧,牙都快咬碎了,才用尽全力让自己尽量像她一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