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把苏苏抱进怀里,敛眸垂睫。
以后没有了。
他在心里说。
“以后也不会随便来这里了,你别害怕。”
苏苏轻轻眨了下眼睛。
所有感官归位,耳边瞬间噪音无数,耳膜阵痛。
她下巴触碰游令的肩,好一会儿,才轻轻抬了抬脸,望向遥远的月亮。
月亮仍在,古往今来,这世上,从未有人摘下过它。
良久,她望着月亮,轻声说。
“好。”
好。
-
苏苏走后,游令没急着离开。
他车被警局扣了,只能打车回去,在附近找了处灌木丛,蹲着抽烟。
烟灰簌簌落地,很快被风吹散。
游令牙关咬着烟支,直到口中涩苦感越来越重,才偏头吐了烟头。
没多久,一个头顶黄毛的人从警局出来。
这人进出警局跟玩一样,前脚出来后脚就给朋友打电话要去大排档搓一场。
转身时,没看到旁边灌木丛下的游令,踩着悠闲的步子往街道走。
路过一个巷子时,他顺手挂断电话,忽然身后压上来一道影子。
莫名的,他身后起了一身冷汗。
“谁?”他猛地回头。
眼前视线一晃,头上瞬间罩了一个塑料袋。
他反应不及,整个人被踹到墙上。
“操。”他骂。
下一秒,隔着塑料袋,脸上狠狠被甩一巴掌。
他直接被扇懵。
随后头发被人抓住,脖子也被狠狠掐住。
他后脑勺抵在墙上,喘息连连。
“哥们,有话说话,”黄毛认栽,“哪里又不小心得罪的,您说话。”
话落,耳边一声轻笑。
随意,又漫不经心的。
“说话?你也配。”声音也随意。
黄毛瞬间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头发上的力松了,他直接跪在地上。
紧接着肩头被人重重一踩,头顶一道低沉的声音。
“你该庆幸,碰到的是今天的我。
“否则,我会直接拔了你的舌头。”
-
回到家,刚打开门,客厅的舅舅和舅妈同时扭头看过来。
苏煜喊一声:“我们回来了。”
舅妈皱眉:“还知道回来!你看看你们现在什么样子,说出去就出去!”
“又没干什么,那么小题大做干什么?”苏煜不解。
舅舅神情复杂地看向苏苏,犹豫了下问:“苏苏,你们去哪里了?”
苏苏说:“苏煜说他学校附近的理发店在做活动,本来想去把头发剪了。”
说到这,她停顿一下。
苏煜有点紧张地从背后拽了拽她的衣服。
苏苏抿唇,说:“人太多了,就回来了。”
舅妈半信半疑,“真的?”
苏煜:“不信你去调监控。”
舅妈伸手指他,“别逼我抽你啊!”
苏煜撇嘴,进屋。
苏苏看没什么事,也回自己屋。
离睡觉的时间还有一会儿,苏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最终还是过去坐着。
手机挂坠只做了一半。
她重新拿起胶,滴胶的时候手有点抖,她没控制住,滴到了自己手上。
胶水很快成膜,皮肤绷得很紧,动一动,扯拽得哪哪都不舒服。
她盯着成膜的那处,好一会儿,沉默地打开抽屉。
抽屉里有小剪刀,可以一点点地撕掉。
可是打开抽屉的时候,她目光落在了角落的日记本上。
随手翻开,上一次记录,还是六月份,他们刚刚在一起的那天。
她写了时间,标注了天气。
留了一句话。
【如果爱是一场献祭,不念回报,】
她没写完。
因为一切刚刚开始,并不知道终点何时到来。
如今,月光清浅落下,照在皎白的纸上。
她拿起笔,沾了胶水的指腹用力。
她补全一句:但是,人心是肉长的。
会疼。
句号成圆,眼眶骤然酸胀,滚烫的泪水溢出,簌簌落在纸上。
字迹晕染,模糊。
却不会消失。
她终于明白,一场相识,过早开始的那个人,注定,是要提前告别的。
而她和游令的世界,从未同步过。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明早九点吧。
六十六个红包喔。
第五十四章
意料之外地, 苏苏没有失眠。
她早早地躺在床上,早早入睡。
只是梦里兵荒马乱,时间倒转, 时空也完全错乱。
她在同一个空间里, 同时见到了游令和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她却已经长成了半个大人。
她和爸爸妈妈打招呼, 问他们过得好不好。
他们反过来问她过得怎么样。
她看着站在远处的游令,沉默好久,才轻声说句:“妈妈,我好像知道丧失致盲是什么意思了。”
以前,外婆有个好朋友,被家里丈夫伤了很多回,却都舍不得分开。
那个时候外婆常说:“这是丧失致盲效应。”
意为:当你即将失去另一个人的时候, 你会在忽然之间忽视掉他所有的缺点, 以及伤害你的过往。你会在整个失去过程中, 把他的优点记得越来越牢,会不停地想起过去发生过的美好时刻。
妈妈并不说话,也不问这个让她产生效应的人是谁, 就那么温柔地看着她,时不时摸摸她的脑袋。
苏苏感受着来自母亲的温情,垂下眼眸, 滴滴清泪落在手心里, 她没忍住,低下头,捂住脸, 小声地说:“我不想这样。”
不想因为喜欢一个人, 变成一个喜怒无常, 是非不辨的人。
这和她从小憧憬的所谓的喜欢不同。
她在因为这份喜欢,变成一个令她自己都讨厌的人。
“那就不这样,”妈妈说,“苏苏,你从小我就告诉过你,人除了不能成为一个完全利己者以外,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可以做一个利己者的。”
“你不想这样,我们就不要这样,你不想那样,我们就不要那样,”她说,“苏苏,你的人生,全部悉听你便。”
苏苏听着,慢吞吞抬起头,她泪眼模糊,看不清妈妈的面貌,只是觉得妈妈脸上的光很温柔。
她扭头看向游令的方向,只见游令也身处强光之中。
只是那光太强,她已经不能看清游令的面容了。
最后,是游令先一步转身,向远处走去。
苏苏没有前去阻拦,甚至没有站起来,就那么沉默地,安静地,目送他越走越远。
直至消失不见。
就像忽然清醒一般,苏苏睁开眼睛,天光大亮。
今天是个好天气。
她坐起来,愣神很久,才慢慢起床,洗漱,吃饭。
学校高一新生在八月二十号入校军训,图书馆也开始正常营业,苏苏想着自己那么多东西都在杂物间,多少有点不方便,于是便托人联系班长,要来了教室的钥匙。
进到图书馆才发现陆宇舟也在,陆宇舟看到她倒是没什么意外的样子,“来了啊。”
苏苏不解。
陆宇舟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苏苏问:“怎么在你这儿?”
陆宇舟说:“你们班班长是学生会的。”
每个班的班长都是学生会的。
苏苏这才反应过来,哦哦两声,接过钥匙说:“谢谢。”
陆宇舟:“要帮忙不?”
苏苏客气道:“不用。”
陆宇舟笑,“还真那么客气啊,刚刚我们还说呢。”
苏苏疑惑:“嗯?”
“跟朋友瞎聊,说一会儿你过来,我要帮你你会不会客气地拒绝,他们开玩笑说不会。”
苏苏:“为什么不会?”
“因为,”陆宇舟一笑,“我帅呗。”
知道他是开玩笑,苏苏也笑。
陆宇舟:“不过我猜的是,你会客气地拒绝。”
苏苏笑笑,没问原因。
陆宇舟扬眉,“不问为什么吗?”
苏苏配合问:“为什么啊?”
“因为你实在太爱客气了。”陆宇舟说着伸手弹了下她的额头。
突如其来亲昵的动作让苏苏一愣,她看着陆宇舟,陆宇舟没表现出什么在意的模样,反而很自然地扭头说:“走吧,去杂物室。”
完全不提刚刚那些。
苏苏一抿唇,也没有提。
从图书馆去教室有一段距离,两个人各分一半,一趟能搬完。
路上陆宇舟往下看正在列方阵的新生,感慨:“真是年轻啊。”
“你要高三了吧。”苏苏问。
“是啊,”陆宇舟笑,“别着急,很快就轮到你了。”
苏苏挺好奇高三生的心态的,“压力大吗?”
“还行,”陆宇舟问,“怎么,别告诉你现在就已经有压力了啊。”
苏苏笑笑,“也没有,还好。”
“有压力是好事,说明有危机感,有危机感,就说明懂得自己几斤几两,也懂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陆宇舟说,“这道理,这辈子都用得上。”
苏苏听着,扭头看着陆宇舟。
陆宇舟察觉:“怎么了?”
苏苏摇摇头,低头的时候唇边一抹淡笑。
笑意并未达进眼睛里。
两个人不急不慢地走向教室,苏苏弯腰把书放在地上,打开门,让陆宇舟先进去。
陆宇舟把自己手里的一部分书给苏苏,剩下的放在最后一排桌子上,跟苏苏说:“你先进去。”
他转身去拿门口地上的书。
苏苏张了张嘴,想要阻止。
陆宇舟笑说:“去吧,我又不知道你坐哪儿。”
苏苏这才说:“谢谢。”
班长给的是后门钥匙,苏苏一路直走,把书放在自己桌子上,转身时,忽然月光瞥到一抹身影。
她下意识扭头,骤然和窗外的人对视。
居然是游令。
他似乎也很意外,挑了挑眉,唇角习惯性翘起。
直到陆宇舟走过来,他脸上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
陆宇舟没看到外面的游令,笑着拿胳膊肘撞了下苏苏的肩,“停这儿做什么?”
一瞬间,游令脸上表情更沉。
可是下一秒,走廊忽然有人跑过来。
是鲁冰。
她长发飘飘,身穿长裙,直接从后背抱住游令。
苏苏一怔。
游令拧眉,抓起鲁冰的手,直接把人推开。
鲁冰手抓到游令的衣领,不小心撕扯变形,露出锁骨处那个纹身。
好奇怪。
不知道是逆着光的原因,还是隔着一点距离和一块玻璃的原因,可能是玻璃的灰尘太厚,以至于那个原本清晰深刻的纹身,在这一刻,很模糊。
走线断断续续,斑斑点点。
像,褪了色一样。
不是逆着光的原因。
也不是这一点距离的原因。
更不是这块两个月没擦的玻璃的原因。
是这个纹身,本来就是假的。
是特殊颜料画的。
苏苏也听说过这种纹身,遇水不褪,保护得好的话,可以显色长达两个月之久。
她直勾勾看着,轻轻眨了下眼睛。
陆宇舟这时看见了走廊的游令和鲁冰,他怀里还抱着书,苏苏弯唇笑笑,接过这些书,对他说:“你不要出去看看吗?”
陆宇舟一愣,“什么?”
苏苏说:“游令这个人,动气手来没轻没重的,你还是出去看看吧。”
话落的同时,游令已经把鲁冰甩开,鲁冰后脑勺直接撞在玻璃上,陆宇舟当即脸色一变,转身往外走。
在教室后门处,和游令狭路相逢。
游令看一眼苏苏,又看向陆宇舟,抬手关上了门。
他掀眸,声音很冷,“我让你走了吗?”
陆宇舟根本不跟他废话,伸手就去开门,游令直接一脚踹上去。
门咣当一声,陆宇舟打算开门的手僵在空中,偏头看游令。
游令轻轻一歪头,唇边扯出不屑的弧度。
他只看了陆宇舟一眼,便看向苏苏。
时局乱成这样,苏苏却依然把书稳稳当当放在桌子上,然后才跟游令说:“跟他没关系,你让他走吧。”
游令置若罔闻,“你先过来。”
苏苏没拒绝,几步走到他身边。
她目光落在他锁骨处,离得近了,真相也看得清楚。
皮肤上斑驳的痕迹,就像经不起风雨洗刷的劣质墙皮,碰一下,碎满地。
好像什么都是假的。
可是她这颗为这些自以为浪漫的小心思而心动的心,是真的啊。
那些心跳加速的瞬间,面红耳赤的瞬间。
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没忍住蹙了蹙眉,强行忍下胸口翻涌的情绪,用力咽了咽喉咙,才挪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