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是替妈妈说的。”
医生扭头,泪流满面。
一直送走爸爸妈妈,苏苏才红着眼睛问司机叔叔,“叔叔,我是不是以后就只能自己睡了?”
叔叔摸着她的后脑勺,喉咙滚了又滚,没有说出一句话。
苏苏仍然没有追问。
她从小就知道,有些问题,是注定没有答案的。
而有些答案,也不一定要真真切切,明明确确地说出来。
她扭头看向外面,大雨像巨大的帘幕,把她隔绝到一个悲伤又沉默的世界。
半夜的风刺骨,吹了她一脸雨。
她始终记得那个感受,却从不后悔见了爸爸妈妈最后一眼。
正如现在。
她手心,后背,都不由自主开始溢出冷汗。
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游令不会说什么她想要听的话。
可她目光没有转移一分。
因为她想记住。
想记住游令此刻的语气,表情,以及眼神。
她看到他薄唇一掀,唇角弧度有些刻薄,眼神里面全是冷漠和戏谑。
他说:“是么。”
声音很淡。
“那试试?”
手上用力,不由自主按下了翻转键。
她一直按着,像失控一样,镜头上的照片快速往前翻。
像在逃避什么。
人长大了,认知广了,胆子也小了。
纵然坚持,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敢于直面悲剧。
镜头一直跳转,直到停在最新一张,柯羽鸢给她拍的照片。
镜头里,她没什么表情,神情很淡,下巴微收,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镜头。
唇角压得很平。
苏苏忽然想到最近大家嘴里很流行的“丧”,这张照片里,她就有点这个样子。
丧,意为逃亡,失去,白事。
是有点晦气的。
早知道不拍了。
苏苏垂下眸,把相机关掉,归还柯羽鸢。
柯羽鸢没察觉苏苏哪里不对,她表情和平时无异,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绪如何。
头顶蓝天依旧,白云如棉,风里全是泥土的清香。
可是苏苏抬起头,却只闻到了大片的呛人的干燥的气味。
像冬天里,忽然吹了一脸裹着厚厚灰尘的风。
咽不回去。
吐不出来。
活生生要把人憋死。
她掌心用力,抓了一掌碎草。
草似刺,扎进肉里,拔不出来。
她眼睫轻动,拍了拍掌心上的绿色。
这时肖晚扭头看向舞台,起身拍拍手,“走吧,吃饭。”
柯羽鸢起身,然后伸手拉苏苏。
苏苏手放在她手上,柯羽鸢指腹一擦,“哪里来的水?”
苏苏微不可察地松开手,说:“草坪上的。”
柯羽鸢“哦”一声。
三个人一起往餐厅方向走。
点菜的时候游令一直跟在苏苏身后,她点一样,他就要在身后懒洋洋地评价,“这个一般。”
或者:“这里的不好吃,市中心有一家还不错,明天带你过去?”
苏苏笑容淡淡,并不阻止他,也顺着他。
他说不喜欢,她就换一样,然后问他:“这个呢?”
他恩赐一样抬抬下巴,“还行。”
苏苏失笑,摇头。
游令看见了就大手罩她头顶,揉两把,再手指勾勾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装什么老成。
“揍你了啊。”
苏苏拿开他的手,扭头,“还有没有别的要吃的?”
游令说:“随便。”
苏苏“哦”一声,微微俯身,探头,问窗口师傅,“有没有随便啊?”
游令嗤笑一声,抬起胳膊圈住她的脖子把她拖走。
肖晚和柯羽鸢凑过来,肖晚淡淡评价:“新型家.暴。”
柯羽鸢:“渣男。”
苏苏唇角微翘,“渣男。”
游令扬眉,两指掐着她的下巴,逼问:“渣你哪儿了?”
“谁钓了我小一个月?”他说着,似乎觉得好笑,嗤笑出声。
苏苏弯着眼眸,眼睛微微眯,仰面看着游令的眼睛。
她从他眼睛里看到她的脸。
她恍惚地想,才一个月吗?
那他真的挺顺利的。
那一记不屑的眼神,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收回目光,敛眸,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也当成平时的玩笑,没追问计较更多。
下午更热,彩排进行得很慢。
太阳底下,他们各忙各的,苏苏站在一旁,晒得有点发晕。
四五点,终于结束。
他们要去庆祝,苏苏说:“我不去了。”
游令知道她家里人都在,便说:“我送她回去。”
距离远,游令叫的车。
苏苏上车有点犯困,游令让她靠在他肩上,逗猫一样挠挠她的下巴,“累了?这才哪到哪儿。”
苏苏没睁眼,只是低声说:“我不爱玩。”
游令听她声音有气无力的,“嗯”一声:“睡吧,一会儿喊你。”
苏苏没睡,只是一直闭眼睛。
她鼻尖是少年热烈呛人的气息,她鼻腔忍不住发酸,喉咙一直往下咽,肚子里鼓鼓胀胀全是气。
到家门口,苏苏下车,没让游令下车。
她弯腰要关车门,车里的游令勾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苏苏心不在焉,思维慢行为半拍。
她下意识凑过去。
游令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拽进来,她一时失衡,跪在坐垫上,他哼笑一声,轻轻咬了下她的唇。
没有深入,很快松开,唇瓣轻轻蹭了蹭她的唇角。
“改天找你玩。”
苏苏笑了笑,没应声。
从车里退去,关上车门,转身,唇边眼里的笑,一层一层淡去。
她神情本来就淡,一点点笑并不影响什么。
有或没有,都没关系。
就好像她这总是平淡如水的生活,加点盐加点糖,或者是苦,都没什么影响的。
她一早就说过。
她没关系的。
路上碰到邻居阿姨,阿姨笑着问她去哪里了。
她说去玩了。
阿姨笑着说:“这么热的天哟,一会儿回家喝点去热的,小心中暑哦。”
苏苏笑着说:“好。”
“今天去哪里玩啦,心情不错哟。”阿姨说。
苏苏说:“就随便玩玩。”
她唇边一点弧度,等和阿姨分别,笑容也未来得及隐去。
可回到家,开门的一瞬,苏煜打游戏抽空扫她一眼,“怎么?心情不好?吵架了?”
苏苏关上门,低头换鞋,语气很轻,“没有。”
苏煜闻言又看她一眼,这次只看到一张轻描淡写的侧脸。
他没深究,转身回客厅,专心致志打游戏。
苏苏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关上门的一刻,她后背贴上门,手还在扶手上死死攥着。
腹中堆砌的气渐渐往上涌,像一团凝胶,一寸一寸缠在心脏外面,不露一点缝隙。
因为巨大的胶力,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像牵扯了千斤重。
怦。
怦。
怦。
胶力更强,每一次跳动开始牵动五脏六腑,神经也绷得很紧。
宛若钢丝。
苏苏好像能听到神经因为绷得太紧而发出的嗡嗡的声音。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这是头疼的结果。
缓缓地,她松开了紧握门把手的手。
也终于脱力,蹲下。
把脸埋进膝盖里。
作者有话说:
刚刚开始(。
啊,六十六个。
第五十二章
后面几天苏苏都没有出去, 舅妈和舅舅有时候会出去,她就和苏煜在家看电视,偶尔看到一半舅妈会忽然打电话问他们要不要吃点什么。
三五天过去, 苏煜接到了游令的信息。
他转手把手机递给苏苏。
苏苏看他一眼, 苏煜面无表情直视电视机,“你想回屋你回屋, 我不回。”
苏苏一边说“不用”,一边回信息。
她直接用苏煜微信回的。
游令没打字,发了条语音,声音懒洋洋的。
“打电话啊。”
苏苏垂着眼眸,回道:家里有人。
游令:啧。
游令:给你买一台手机得了。
苏苏靠在沙发上,忍不住晃神。
可以到这种程度吗?
万把块钱的东西也随随便便。
那他投资的是不是有点多?
还是说,这些于他而言, 也不过是轻飘飘一颗石子。
是她这片心湖太没出息, 一颗石子也能激起层层翻涌。
她压下心中的不适, 回道:不用。
游令回的是语音。
他声音托着,周围有窸窸窣窣的被子的声音。
“那怎么办?我想你啊。”
往日总是轻而易举就能让她脸红心跳的声音,现在却只会让她恍惚。
她想起曾经称之为一颗舍不得剥皮的糖。
如今才意识到, 不是舍不得。
是本能在帮她避难。
如果早在最开始,如果她就能大胆地剥开,是不是就能发现, 这颗糖, 其实是苦的。
可,即便如此,她会选择避开吗?
苏苏不由得陷入沉思。
她始终垂眸, 荧屏冷光照得她脸像覆了一层霜, 平静的眼底像冰湖。
有那么一瞬间, 苏煜感觉自己好像见到了某段时间的苏苏。
大概是青春期,或者是什么自我情绪管控的别扭期,她很少讲话,家里学校都沉默,以至于稍微了解她家庭情况的班主任以为她抑郁,亲自带人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很放心地说她没抑郁,可能性格如此。
那个时候苏煜就在想,原来那么温柔的人性格其实是这样的吗?
那一个人到底有几层性格?
或者,她那颗真心,到底有几个人能看见,或拥有?
“你怎么了?”苏煜凑过去,“感觉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苏苏抬起脸,随手勾了下头发,“没有啊,怎么了?”
苏煜盯着她看,几秒后摇摇头。
他目光落在手机上,又问:“最近怎么不出去玩?”
苏苏说:“太热了。”
哦。苏煜理解地点头,“确实。”
游令刚起,还没吃饭,苏苏就让他去吃饭,然后删了两个人的对话框,手机还给苏煜。
苏煜也没多看一眼手机,继续靠在一旁看电视。
苏苏和游令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气太热,游令自己也不愿意往外跑,在家待着又无聊,没两天,就有点待不住。
总这么看不见也摸不着甚至连声音也听不到两句,他就有点烦,坐在窗边,皱着眉看手机。
他不停地划拉手机页面,满脸不耐烦。
指腹触到苏煜的号,点进去,直接说:“把你姐哄出来。”
苏煜:哄不出来,她最近好像不对劲。
游令一顿,电话打过去,沉着声音问:“怎么回事?”
苏煜声音很低,像做贼,没一会儿回自己房间,才放开嗓门说:“不知道,感觉不太对劲,就是那种很微妙的,心情不太好,我问她她就说没事。”
游令沉默一下,忽然想起来苏煜今年才六年级。
这个暑假过去也不过是刚进初中的毛头小子。
碍于苏煜的身份,他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小子解释女孩子确实每个月是有那么几天会情绪微妙且特殊的。
于是他换了个方向问:“几天了?”
“额,快一周了吧?”苏煜说。
那快结束了。
游令说:“那你今天把她哄出来。”
苏煜:“支招吧。”
游令信手拈来,“说快开学了,让她剪头发去。”
苏煜惊了,“你怎么张口就来?还那么合理?”
游令嗤笑,“因为我他妈了解她。”
“快滚。”他说。
苏煜:“得咧。”
挂了电话,为了不那么明显,苏煜并没有立刻就找苏苏说话,而是待了一会儿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头发是不是长了?”
苏苏垂眸看了眼肩头的头发,应一声:“是有点。”
“不打算剪了?”
苏苏说:“剪。”
“那还不去?”苏煜说,“我们学校附近有家理发店最近做活动,去不?”
苏苏想了下,觉得自己也可以出去转转。
她起身,“哪家?”
苏煜说:“我跟你一块。”
俩人骑电动车出门。
出门前,苏煜给游令发了一个定位。
游令回一个ok的手势。
出门时,他本打算直接打车,路过玄关看见玄关柜上的车钥匙,犹豫一下还是抓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