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知是否刻意回避,他再未来过。
车子如那日一样,停在别墅门口。
沈昊军下车,撑伞。
易淮川接过伞,跟那日一样,对他道:“你回去吧。”
恍惚间,沈昊军有种今日就是那日的错觉,因为连易淮川身上呈现的岑冷阴郁气质都如出一辙。
那日,是梁思思离开他的生活。
今天,是老爷子离开他的生命。
身为助理,他什么都不好说,只能应下易淮川的吩咐,望着他独自走向别墅。
细雨飘落,落在伞面上,落在路灯上,也落在路上。
易淮川一步一步走向大门,任由雨水打湿他的鞋子与裤脚。
收伞,搁在门边,输入密码,打开门。
如那日一样,漆黑的别墅里冷冷清清,易淮川抓着门把,在玄关口站了会。
“喵~”
忽然,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从他脚边溜过去,打破了屋内的寂静与冷清。
心中一动。
“合合。”他唤它。
“喵~”
小东西又跳回来,再次从他的裤脚边穿行而过。
“啪”的一声,易淮川打开灯,玄关有了光,一切都入目可见。
小东西在不远处蹲坐着,翘着毛茸茸的尾巴,小小的一团,正仰头望着他,像是打量,又似警惕:“喵~”
“过来。”
易淮川转身面向它,凭借记忆,学着梁思思当初的样子,冲它招了一下手,吩咐。
不怎么习惯,也不知道动作对不对。
“喵~”小东西叫了声,跑远了,一点面子没给他。
易淮川望着它跑向花房,收回了手,关门。
他正准备往里走,视线却瞥到玄关处的柜子,一束小雏菊插在花瓶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静静绽放。
如那个被他忽视四年的女孩一样。
易淮川脚步一顿。
明明曾经见过类似的小雏菊很多次,他从未多给一个眼神,但今夜,他忽然觉得它给了他慰藉,冰冷的心似乎因为鼻翼间若有似无的芬芳,有了一丝丝的暖意。
易淮川在玄关处站了会,才朝小橘猫离开的方向追去。
阿姨应该来过了,不止将合合送了过来,连猫架、猫粮、小玩具等等东西都安置好了,连冰箱上都贴了养猫注意事项的便利贴。
“喵~”
小东西在玻璃花房传来叫声,易淮川闻声望去。
跟它的主人一样,她们都喜欢那间房子。
易淮川迈步过去,门敞着,里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尽管是初春,花房里的绿植花卉还是枝繁叶茂、争相开放,一派繁荣景象。
白色的秋千静静地悬在那,上面没有认真看书的女孩。旁边的藤椅也静静地搁在那,上面没有聆听雨声的女孩。
一切如旧,只是少了她,就觉得再繁华的景象都显得冷静孤寂,毫无生机。
易淮川收回目光,坐在藤椅上,学着往日梁思思的样子,看向玻璃花房外面,静静听着雨声。
淅淅沥沥,一声一声像是下在人的心间,打湿了心情。
那些日子,那些瞬间,她听着雨,在想些什么呢?
也如他此刻一样,觉得迷茫又孤单吗?
她走了,爷爷也去了。
自此,他身边没了牵挂与羁绊,不知归路,也再没有归属。
“喵~”小猫咪跳上秋千,秋千架跟着晃了晃,让安静的花房有了声音与动静。
易淮川望着合合,轻启薄唇,问:“所以,她才要养你吗?”
“喵~”
合合跳下秋千,又去旁边玩一盆花草去了。
不知它的答案,是“是”,还是“否”。
屋外,细雨还在下,易淮川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为自己,也为梁思思。
过去四年,他看过很多次梁思思在花房。
但他从未有一次,去揣摩、去思考,她当时在想什么,也不曾走进她心里看看。
事实上,她才是真的孤单才对——
父母早就离开了,相依为命的哥哥也远走了,独自寄人篱下,还被梁家欺负压榨,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后来,因为爱,她救了一个混蛋。
但那个混蛋不但不懂感激回报,还每一天都给她带来伤害与失望。
阡陌尘世,踽踽独行。
本以为终于有了归属,满心满眼的期待却一点一点消磨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里,最终她再也熬不过,放弃了。
心口泛着疼,一下比一下强烈。
自梁思思走后,他的心脏再也没好过,有时候是抽痛,有时候是细细密密的疼。
有时候,易淮川都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
每一次回忆曾经,做她做过的事,感受她当初的心境,他都觉得心疼。
心疼她。
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岁岁年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只凭借着对他的爱,就坚持了那么久吗?
为什么,她才不理他这么短短时间,他都觉得时日难熬,痛苦折磨呢?
易淮川不想再想了。
他闭上眼,靠在躺椅上,静静地听着屋外的雨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合合玩累了,跳上了藤椅,落在易淮川的怀里。
毛茸茸、软乎乎一小只,像是将他空虚孤寂的心填满也温暖了。
易淮川闭着眼没动,伸手将合合捞进怀里,抱好。
“喵~”
合合也没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睡了。
夜幕拉上,细雨依旧在下,天空连繁星都没有,整座城市都是孤寂又安静的,叫人格外感伤。
“你想她吗?”
寂静的夜里,易淮川闭着眼,轻轻开口,问。
合合窝在他怀里睡着了,连听不懂含义的“喵”都没回应他。
花房又安静下来,好似连绿植花卉都睡着了。
易淮川似乎也睡着了。
到了点,别墅外面的路灯也熄灭了,这下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想她。”
易淮川低沉的声音融在了寂静的黑夜里,谁都不曾听见。
*
翌日的南城月明山庄休息间,梁思思望着那条短短的信息,手跟心一样,有点抖。
因为经历了太多次,她最怕生离死别。
妈妈的去世,哥哥的离开,每一次都在她心里刻下深深的烙印,让她往后的日子里,每一次想起都觉得无比难受。
那种沉闷的、怅然的、压抑的失去,让她每每在低潮期想起,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所以,她在得知爷爷时日无多时,才甘愿跟易淮川演戏。
因为没有人懂她那种,为了挽留住亲人,不惜一切的执拗想法。
明明昨天她去看爷爷时,他的精神与气色都比曾经要好,怎么会?
如果……
如果早一点知道,她一定不会傍晚就离开,至少,她要陪爷爷度过最后一点时光。
梁思思心里悲凉一片,身体有些撑不住,顺势坐在了休息室的沙发上。
小唐见她神色不对,赶紧唤了她一声:“思思姐,你没事吧?”
梁思思只呆呆望着信息,没回答。
恰好,换好装的陆谦行过来了,见她脸色苍白地坐在那,赶紧上前问:“思思,你怎么了,不舒服?”
听到哥哥的声音,梁思思赫然抬头看向他。
她眼里情绪复杂——
有痛苦,有迷茫,有挣扎,有慌乱,还有些连他也读不懂的情绪。
“哥。”她喊他。
小唐见情况不对,就先退出去了。
休息间只余下陆谦行与梁思思,他站着,梁思思坐着,四目相对。
“怎么了?”陆谦行眼里的担忧很浓,出口的语气也略微急切。
梁思思抿了抿唇,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来,低声道:“爷爷去世了。”
话音落下,房间也瞬间静了下来。
陆谦行始终看着梁思思,她握着手机,垂眸坐在那,一动未动,但周身都萦绕着悲伤的气息。
那个老人,在他们重逢后,梁思思跟他说过。
对她很好,给她指过出路,也慰藉过她的心灵。
不仅如此,他还是易淮川在这个世上唯一在意的亲人。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陆谦行开口,语气很轻,却莫名让人觉得悲伤。
他问:“你想去看他?”
第55章
陆谦行的问题, 让梁思思愣了下。
她要去看易淮川吗?
其实她能想象易淮川此时的心情,毕竟同样的事,她曾不止一次经历过。
——痛苦、迷茫、悲凉, 最重要的是孤单。
那种觉得世界之大,再也没有归属的空虚与落寞, 才最难熬。
她甚至能明白为何易淮川这条短信不是昨晚, 而是今早来的。
因为他短暂的脆弱不会给任何人看。
而能给人看的他, 早就用超强的自愈能力调整好了状态,又恢复了他往日冰冷无情的模样。
“不用。”梁思思垂头, 轻轻给出否定答案,随后如释然了一般,收起手机起身,喊陆谦行,“走吧, 去拍戏。”
陆谦行微微拳在身侧的手, 像他心中紧绷的弦松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应道:“好。”
一路往外走, 陆谦行的目光始终聚焦在梁思思身上。
他关注着她的每一秒的神情,怕她在硬撑。
但很意外的,梁思思没有,她有条不紊地工作,如往常一样入戏、拍戏、下戏,专业、认真、高效,高水准发挥着演技。
一天、两天, 最后连秦导都得知易家老爷子去世的消息时,她也从未提过一句要去晏城的话。
易淮川的那条短息, 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微信界面没有任何变化,易淮川的目光沉了沉,随后他收起手机,从柜子里拿出猫草饼干往屋内走。
“合合。”他唤了声。
没有回应。
易淮川没犹豫,直接去了花房,果然小东西正在里面跟一株草玩得开心。
他立在花房门口,静静望着它,再次喊了声:“合合。”
合合的两只前爪不停地在草叶子上扒拉,上上下下,自娱自乐,没理他。
易淮川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将猫草饼干倒在花房的猫碗里。
闻着味,合合终于停止了扒草叶子的行为,跑过来品味美食。
易淮川让了让,给小东西腾出空间。
“我要去找她了。”他望着小东西,轻轻道,“这两天你跟阿姨待在家。”
“喵~”
合合吃得欢乐,叫了声,不知是否回应。
易淮川起身,将剩余的猫草饼干放回原处,又扫了眼微信界面。
最新的两条都是他发的——
【今天回晏城有事。】
【爷爷去了,昨天晚上九点,走得很安详。】
如当初梁思思复制粘贴,问他今晚回不回来一样,没有回应。
原来等在意的人回信息,是这样的体验——
心里时刻记挂着,盼望着她回,哪怕一个标点、一个表情。没等到会失落,安慰自己她在忙,最终发现她就是不会回了,心里会空落落的。
这种空虚,是其他任何东西都填不满的,只有那个人,她才可以。
为什么不回,因为不在乎。
易淮川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长长的一串,再往上,还是长长的一串。
都是梁思思给他的问句,像她的自言自语。
当初,他从不知这简简单单的文字中,蕴藏着如此多的心情与心意。
所以他以浪费时间为由,从不回复,并不以为意。
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深知自己多混蛋。
他的自以为是,每一下都踩在梁思思失望难过的点上,直至她彻底心冷。
在南城那会,秦传明跟他说道歉要用真心,追人也要用真心。那时,他还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这会他才算真真切切地懂了。
思及此,他没再等,拨通了梁思思的电话。
梁思思是在中场休息时,看到这通电话的。乍见来电提醒的名字,她诧异了下,微微停顿后,划开了接听键。
“思思。”易淮川喊她,语气低沉却平缓,不似往日冷凝,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威严与气势。
像是刻意有所收敛。
梁思思站在片场,望着远处的青山,没出声。
山风徐徐而来,吹在听筒里,发出呼啸的声响,像哗哗流淌的时光。
“爷爷走得时候说不办丧礼,将他的骨灰撒在海里就好,你要一起吗?”他的问话夹杂在风里,听得不是很真切,不知是否错觉,他的语气好似除了请求,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梁思思轻轻眨了下眼睛,长而密的睫毛下去又上来,她清澈的眸子平静温和,没什么情绪波动。
“好。”她答。
简简单单,干干净净,没有扭捏拿乔,也没有故弄玄虚。
电话那头的易淮川默了下才反应过来:“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