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哭边喊:“我不要住牛棚,我不要挨□□!”
众人皆是一愣。
不用细想,直接破案。
邱玉珠抱臂立在邱玉环面前冷笑不止,直逼得邱玉环恼羞成怒,她两步跨到恩赐面前,伸手就把人从门外拽进来。
“你个小瘪三,赔我牙膏!”
话音刚落,后背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刘爱花手劲大,这一掌拍下去,邱玉环揣在裤腰里的书软塌塌掉出来,“啪叽”落在地上,邱玉环脸色霎时一白,慌忙俯身去捡。
“死妮子你骂谁?”刘爱花不解气,恨恨地反骂回去,“王八羔子!”
“你特么骂谁?”邱北山横眉倒立,一脚踢翻门后的脸盆架。
丁零哐啷的撞击声中,除了邱天,再无人留意那本被邱玉环火速捡起的书,书名一晃而过——《少女之心》。
她不由挑眉。
邱天读书多,不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她对这本书还真有所了解。
这是一本堪称性|启蒙读物的书,里面的某方面描写堪称大胆,在动荡十年的中后期,许多青少年都看过这本书,甚至发展到秘密传抄,恨不得把手抄肿的地步。
然而此刻,这样一本书竟在邱玉环手里……
还挺奔放。
这本书戏剧性的出场,令邱天单方面觉得有趣,又因这一家子老少互咬的场面,终是没忍住“噗嗤”笑出一声。
声音虽不大,可在眼下焦灼的情形下却显得几分突兀,引来刘爱花一记狠狠的白眼。
邱天赶紧做好表情管理,未及收回的视线却从刘爱花脸上看到一丝怪异的神采。
她突然径直走过来。
仿似找到结束战争的突破口,亦或是今晚狗血“案件”的最好归宿,刘爱花的眼中闪着精光。
接下来的情节走向令人匪夷所思——
刘爱花上手把邱天拎到面前,吊梢眼中精光更甚,“恩赐这么小懂啥?一整天都是妞妞跟恩赐在家,肯定是这小贱蹄子支使的!”
啥玩意?
邱天不由反问,“你有证据吗?”
“屁的证据!”
刘爱花拿手揪她的脸,实在没什么肉揪不起来,只好改揪后脖子。她单手把邱天提溜到门口,转而换了副面孔问恩赐,“乖乖,是不是妞妞支使你拿三姐的牙膏?”
邱天挣脱不开,抬眼去看恩赐,男孩满脸泪痕,两只手绞在一起用力抠弄,泥污的脚趾也瑟缩着。
所有人都在等他一个答案——
一个五岁的孩子此时掌握着一个七岁孩子的生杀大权。
“我……”恩赐嘴唇颤抖,整张脸都在颤抖。
“乖乖不怕,娘给你做主。”刘爱花的话不能不说具有某种诱导性,“娘知道你是好孩子。”
邱天放弃挣扎,回头瞪她,“谁不是好孩子?”
姑奶奶在自己的年代一直都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大姐邱玉珍上前打圆场,“就是淘气闹的,啥支使不支使呀?”
而邱玉珠从浑水中脱身,早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兀自躺回自己床上。
邱玉环则小心藏着那本《少女之心》,巴不得矛盾转移,她添油加醋地拱火,“肯定是妞妞,今下午她还支使恩赐给她掏鸟蛋吃呢!”
这句话成功地起到导火线的作用。
“好啊!今个一大早这鬼丫头就蔫坏不对劲!我看就是她支使的!恩赐!说!是不是她支使的!?”
刘爱花的声音像极烟花升空发出的尖锐哨响,划破冷沉的黑夜,惊醒了圈里的猪和羊,院子里随之热闹起来。
恩赐被这一嗓子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愣愣地“嗯”了一声。
邱天心中陡然冰凉,眸光亦渐渐转冷。
而刘爱花像获胜一般尖刻地笑起来,“我就说我乖儿子不会干坏事!肯定是这死丫头搞的鬼!”
说着抬脚狠狠踢在邱天屁股上。
她如今只有七岁的身躯,外力之下跌跌撞撞往前跪伏,踉跄着倒在恩赐身前。
入目之处,恩赐脏兮兮的脚向她迈近一步又猛地滞住。
“妞妞……”他小声说。
邱天抬头看着他,目光毫无内容,而凝在眼眶的那一滴泪终究滚落下来。
她没有解释,因为知道自己说的话就像石子落在大海中一丝可有可无的涟漪,正如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
一个可有可无的可怜虫,一个炮灰,一个谁都可以拎来背锅的倒霉鬼。
可是这兵荒马乱的一天她必当铭记,这个家里看轻她的每一个人,她更会好好记着,也必定不打折扣地还回去。
第6章
刘爱花借题发挥,像揪兔子似的把邱天从地上揪起来,干硬的巴掌不由分说朝她肩膀和后背上招呼。
邱天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打移了位,又疼又恼,气急之下抓住刘爱花再度落下的手,低头咬在女人粗糙的虎口上。
“哎呦!!”
刘爱花哀嚎一声,手吃痛松开,反应过来是被咬了,随即不可置信地看着被她丢在地上的女孩。
“好你个兔崽子!”刘爱花咬牙切齿,转身去寻趁手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
邱天匍匐在地,手和脚暗暗使力。
这时恩赐却似突然醒过神来一般,扑过去一把抱住刘爱花的腿,大声哭喊道:“娘你别打妞妞,是我自己要拿三姐的牙膏,不是妞妞,不是妞妞!”
“娘别让我去住牛棚!我再也不敢了!”
大姐邱玉珍也赶紧上去劝,“娘,妞妞和恩赐只是淘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别拦我,我打死这兔崽子!长本事了竟敢咬我!”
刘爱花声音尖利,穿透性极强,引得外面的狗吠由近及远传来,渐渐此起彼伏。
“你再嚷嚷下去,全村都该看咱家笑话。”床上传来二姐邱玉珠阴阳怪气的声音。
刘爱花怒目瞪过去,正要吼,邱北山终于再度发话,掷地有声的几个字。
“差不多得了!”
语毕踢开地上的搪瓷盆,盆底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刘爱花动作顿住,扭头去看邱北山,后者呵斥:“还不走?”
刘爱花不甘心,呼哧呼哧直喘气,被这死妮子咬了那么一口,连打死她的心都有。
可是邱北山的威严摆在那儿,且刚才她对妞妞的打骂带了几分迁怒和诬赖的成分,怕邱北山当着孩子的面给她没脸,寻思半晌只得暂时咽下这口气。
只是临走仍不忘回头狠剜一眼。
这一眼留白颇为丰富,以至邱天和邱玉珠都觉得是在瞪自己,不过俩人都没把这极具危险信号的一眼放在心里便是了。
邱天后背和肩膀火辣辣的疼,心里对刘爱花的厌恶又加深几分。
打发走了刘爱花,睡觉又成了难题。
逼仄低矮的房间里放着三张床,很显然四姐妹中其中两人得睡一张。
邱天目光扫过三张床铺,注意到三姐邱玉环坐着的那张,恰是她今早上醒来时躺着的。
也就是说,她和邱玉环要睡一张床。
邱天心里抗拒,面上却不显,洗刷完后便径直走到床边。
邱玉环果然起身拦住她。
“你今天掉猪圈里了,身上臭,不准你上我的床。”
“你的床?”邱天眨巴着眼睛佯作无辜,“那我睡在哪儿?”
邱玉环拽着薄被盖在身上,“地方多着呢,我管你睡在哪儿。”
大姐叹了口气,“妞妞,来我这儿睡吧。”
邱天闻言看向墙角,大姐邱玉珍的床只有一人宽,睡一人都得小心翻身,她俩要挤在一起,大抵谁都睡不好。
“要不这样,”邱天想了想,对邱玉环提议道,“三姐既然嫌我身上臭,那我去睡大姐的小床,你和大姐睡……你的床总行了吧?”
她特意将“你的”俩字嚼得格外明显,脸上却是人畜无害的表情。
邱玉环拥被坐在床头,一脸嫌恶,已经勉强跟妞妞这笨蛋挤在一床这么久,早就想把她踢开,自己一个人睡了。
见邱玉环不松口,大姐又要妥协,“还是……”
“要我说呀,这选择题压根就不该是妞妞来做,”邱玉珠打断她,半眯着眼睛似嘲带讽笑道,“先前要不是你撺掇娘把三叔准备给妞妞打床的木料低价卖给于丽华,妞妞能没床睡?”
邱玉环一噎,脸色微变。确如其言,当时于丽华恰好也要打张新床,偶然看到这木料便提出要买,邱玉环不想拒了她的面子就去找娘说了说。
没想到娘很痛快地就答应了,毕竟能挣钱,少点也比没有强啊,再说妞妞那笨蛋配睡新床吗?
邱天闻言却愣了一愣,心想一张床竟然还有这层渊源?看来这家里最不把她当回事的还就数刘爱花和邱玉环了。
邱天接过邱玉珠的话头夸张地说,“三姐真慷慨,那三姐肯定不会介意床上多一个我,”她拿手比划自己的身形,“你瞅瞅,我这么点个子,根本占不了多大地方,身上也洗过了,香香的呢。”
她就是想给邱玉环找不自在。
邱玉环没理她,转身抱起被子径直走到墙角大姐的床侧,语气很不客气,“你去跟她一床睡。”
“行。”
邱玉珍好脾气地将床铺简单铺了铺,起身收起自己的被子去找妞妞。
邱玉珠仰躺在床,似有似无冷笑一声。
第二天照例是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刘爱花一如既往催赶着邱天割草喂猪,喂鸡放羊。
因有了头一天饿肚子的经验,这次邱天塞饱肚子才出门,虽吃食难以下咽,可她适应性极强,吃完窝窝头又喝了一大碗棒碴粥。
邱天放下碗问邱玉珍,“大姐,筐在哪里?”
现在这个家里她最不排斥的人只有大姐一个,连恩赐都得靠边站。
“在锅屋门口。”
邱天很快反应过来,所谓锅屋就是“厨房”,她起身过去拿,临走时只对邱玉珍打招呼,“我去割草了。”
“小心点,别割到手。”
“哎。”
谁知邱天前脚出门,恩赐后脚就跟了出来,身后还有刘爱花厉声交代,“看着点恩赐!”
邱天背着她翻了个白眼,理都没理。
刘爱花失了面子,气急败坏骂道,“看不好恩赐,我就打死你个丫头片子!”
邱玉珠和邱玉环也先后出门,大姐邱玉珍收拾着饭桌,突然听到爹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我咋觉得妞妞变了?”
“我也看出来了。”邱玉珍声音难掩喜悦,她觉得现在妞妞这样挺好的,里里外外也不会总吃亏了。
“哼,变得更讨人嫌!”刘爱花对妞妞的评价向来尖酸,虽也看出向来憨拙的幺女变得灵透许多,可她懒得多想,“赶紧吃完上工去,去晚了你妹子又逮着叨咕。”
刘爱花口中的妹子是她小姑子邱菊。
邱菊是北角村生产队的记分员,向来秉公办事,从没给自家人带来一点好处。刘爱花之前明里暗里示意她给自家多加几分,都被义正严词怼了回去,倒让她这个嫂子闹了个没脸。
就没见过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人!
恩赐气喘吁吁追着邱天。
“四姐,你等等我呀!”他鲜少喊她“四姐”,这回是见妞妞真的生气了才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