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玉环仿若被这笑蛰了一下——这丫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挨了一巴掌脑子更不好使了?
还没回神,邱天已莽莽撞撞走进教室。
“三姐,我在你床底下捡了个本子,里面有好多字,好像是你的作业本。”说着手往身上挎的包里掏去。
“作业本?那正好,交给我检查检查。”白敬民伸出手去。
早上检查作业的时候,邱玉环说她忘了带,当时白敬民还以为她在撒谎,没想到倒是冤枉人家了。
邱玉环眉心紧蹙,她想不起来自己会落下什么作业本,她昨晚上明明没写作业。
然而下一秒注意到那个本子的封面,莫名很熟悉,再定睛细瞧,邱玉环猛地反应过来,那是她先前丢的那本手抄本《少女之心》!
脑中炸雷一般“轰隆”响,邱玉环一时之间丧失了思考和行动能力。
白敬民随手翻开本子,只看两行,目光便似冻结似的滞住,停顿须臾,他略显尴尬地抬头问邱玉环,“这是你的本子?”
邱玉环当然否认,“不是,不是我的!”
邱天第一时间实锤回去,“咋不是你的?那天半夜你在这本子上写字,我都瞧见了。”
邱玉环满脸涨红,仍旧否认,“哪能捡着个本子就是我的,没准是邱玉珠的!”
“不是不是,二姐的字我瞧见过,跟你的不一样。”邱天拿手比划,“二姐的字像方块,大小差不多,你的字拐来拐去有大有小,像画符。”
话音一落,全班哄堂大笑,邱玉环臊得脸红脖子粗。
白敬民低头看本子里的字迹,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形容得很是贴切,不过他依然不敢确定这就是邱玉环的字。他代课时间不长,并不认识每个学生的字迹,况且这个叫邱玉环的学生不常交作业。
坐在第一排的是个过分活跃的男生,此时唯恐天下不乱,“老师,我认识邱玉环的字,给我看看呗。”
“不行!”
邱玉环扬声阻止,白敬民也赶紧拒绝,然而晚了半步,那男生已经跳起来将那本子拿在手里。
邱玉环眼看着那个男生小跑至讲台另一侧,翻开本子,装模作样地“朗读”起来。
“我低下头,看见了我那雪白修长的大腿……”
刚起了个头,男生便突兀地停止,而原本吵闹的教室里顷刻间雅雀无声。
邱玉环近乎绝望地呼喊一声,捂脸跑出教室。
邱天面上平淡无波,内心却鄙夷地冷笑。
其实邱玉环若是淡定一些咬口不认,谁又能硬往她身上扣?可她偏偏心虚到冒傻气,还欲盖名章地跑出去了……
就这点道行也敢来惹我?
邱天撇了撇嘴,赢得一点悬念都没有。
此时教室的另一边,于丽华抱臂坐着,紧紧咬着下唇。
这事在学校里迅速传播发酵,影响极为恶劣。
秦小小第一时间着人喊来邱北山和刘爱花。
两人一进办公室,秦小小就把手抄本放到他们面前,“邱玉环抄的。”
邱北山识字,打开只看一眼就脸色铁青,牙咬得咯咯响。
刘爱花不明所以,懵里懵登地问,“校长,您急头白脸叫我俩来干啥?家里的娃都上学了,地里好多活……”
后面的话被邱北山一个宛若要杀人的眼神噎了回去。
“咋了这是……”
秦小小默了默,语气严正地说,“这事影响极坏,希望二位认识到严重性,回去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
又说:“邱玉环是女孩子,按说这种事该私下处理,可全班学生众目睽睽之下,瞒不住,而且我认为,她应该直面自己的错误。”
邱北山哪有提意见的份,他气得眼底冒火,恨不得把邱玉环卸了。
之后,秦小小召集全体学生召开思想大会,义正严词地表示某些读物是公然对抗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大毒草”,是精神领域的□□和鸦片,号召学生端正政治立场,捍卫思想阵地,抵御不良文化的侵蚀。
邱天也站在学生队伍里参加了大会。
上学第一天她就凭一己之力引爆了战争,要说没点惶惑那是假的,可想到邱玉环一次次的挑衅和侮辱,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她不是盛世白莲,先前的嘲讽、吸血的水蛭、今早的巴掌……每一次她都记得,绝不可能白白挨受。
不过她不是莽撞行事,行动之前也细细考量过。
《少女之心》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可此时却还没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领域,这要是放在1975年前后,邱玉环铁定是要被抓去的。
再说邱玉环,一个姑娘家因手抄涩情读物搞得全校皆知,虽校长和老师一再强调不要扩大影响,可有几个孩子能听进去?不到半天的工夫,整个北角村生产队都传遍了。
邱北山丢尽了脸,邱玉环更是臊得门都不敢出,更别提去上学了。
第19章
在邱玉环身上,邱天直观感受到什么是禀性难移,说难听一点,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邱北山不让她出门,生产队的活自然没法干,那家里的活就全撂到她身上了。
邱玉环哪受过这待遇,不到一星期她就受不了,告饶服软说自己知道错了想去上学。
邱北山肯定不同意,不容置疑打消了她的念头。
刘爱花说话更是不中听,“你要是知道错了,就不该再提上学的事,老邱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邱玉环几欲崩溃,“可你们总不能一直把我关在家里吧?”她快要憋疯了。
“你还好意思出门?”刘爱花恨不得把她的脸瞪出个窟窿,“出去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你淹死!”
“我……”
这事不同以往,邱玉珍不好求情,只能拽着邱玉环让她少说两句,可邱玉环不甘心,憋得眼圈通红。
邱北山和刘爱花兀自吃饭,不再理她。
其余几人也都闷不做声。邱玉珠虽向来跟邱玉环不对付,可发生这种事她却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只要邱玉环不主动找茬,她就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在家待着吧,别出去丢人现眼。”
良久,邱北山一句话结束话题。
知道再怎么求也无济于事,邱玉环怨怒的目光狠狠盯上妞妞。
虽然这死丫头始终不承认,但她就是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巧,那本丢了的手抄本怎么可能又凭空出现,还偏偏让她捡去了?
邱玉环在邱天面前始终颐指气使,甚至比以前更加恶劣。然而在邱天看来,她这些行为都是些小儿科,四两拨千斤就给打发了。
邱天的小学生活不能说是如鱼得水吧,那也得说是有滋有味。
因邱家属贫农家庭,学费竟能全额免除,刘爱花再也不能拿学费拿捏她。
而先前邱玉环每学期都按时交学费的事亦引起了刘爱花的注意,去学校一打听,好嘛,除却头两年,后面的学费皆是全额免除。
那她每次拿去的学费都干嘛了?
还能干嘛?霍霍光了呗。怪不得这死妮子隔三差五总能拾掇些零碎巴脑的回来,什么牙膏、蛤蜊油、小镜子……还把于丽华搬出来当幌子,耍心眼那叫一个溜。
刘爱花气得血压升高,差点晕过去,追着邱玉环打了顿狠的。
经此一遭,邱玉环依然丝毫没认识到自己身上的问题,反而更对邱天恨得牙痒痒——要不是丫头吵着要上学,她能这么倒霉?!
再说邱天,这回无需再为学费的事伤神,先前挣得那五毛钱便成了妥妥的闲钱,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靠自己的劳动获得的第一笔收入,少是少了点,但意义非凡。
危机解除,本打算放弃靠采挖野菜挣钱的“事业”,陆丰年却主动找到了她。
这天放学,她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陆丰年。
“大学生放学了?”陆丰年独自站在河沿边,浅笑着冲她招手。
邱天心中一喜,脚步都变得轻快几分。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陆丰年只穿一件青灰色对襟薄褂,袖子挽至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线条。
她连蹦带跳来到陆丰年面前,这才注意到他身边没有杂货担,便问,“你空手来的?”
陆丰年双手一摊,叹了口气说,“那你看看。”
邱天一愣,心想不会又让人给没收了吧?可真够倒霉的……
她不由跟着叹气。
陆丰年见她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不觉破功,闷闷笑了一声。
邱天抬眼,知是被骗了,微眯眼瞧他,后者笑着朝她探开手掌,露出一颗红虾酥。
“怎么又给我吃的?”这人投喂有瘾吗?
陆丰年笑了笑,不答反问:“不想吃?”
邱天没搭腔,说不想吃那是假的,这年代吃的喝的都太寡淡了,味觉单一得都快退化了。
“还没条件反射?”陆丰年继续逗她。
邱天当即反应过来这人是拿头几次她肚子咕噜叫的事调侃,心里便不那么痛快,心想一个半大小子竟开她玩笑?
“你不吃我可就吃了?”陆丰年收回手去,一边剥糖纸一边笑着瞧她,“小妞妞这是不高兴了?”
“我现在叫邱天。”她立马纠正。
借骆老师的名义,上学第一天“邱天”就正式成为她的学名。
“邱天?”
陆丰年话音轻缓低沉,短短两个字像音符一般自他依稀含笑的唇间流出,邱天从未觉察自己的名字竟能这么动听。
又特么走神了,咳。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我学名。”
陆丰年笑了笑,“挺好,邱天——丰收的时节。”
邱天不由再度走神:怎么这名字寓意跟他名字还挺搭?
……………………
我去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感觉自己有点精分,邱天红着脸直球似的来了句,“你找我啥事啊?”
“哦——”陆丰年仿若才想起来,“我饭店里的朋友让我捎句话,你能不能再弄些时令新鲜?之前送去的还挺受欢迎,城里有人好这一口。”
邱天惊讶地张开嘴。
没想到先前为筹学费的无奈之举竟有无心插柳的效果,这是什么天降好运呀!
她兴奋极了,一时之间忘了答话,只任由一对亮晶晶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再眨巴,及至反应过来要开口回答,嘴里先被塞进一口甜。
红虾酥的味道。
陆丰年拇指和手指相触碾动,搓掉细碎残渣,“不过看你上学还挺顺利,学费若是能免的话……”
“我能弄能弄!能的!”邱天忙不迭应声,红虾酥在嘴里不经意咬碎,糖馅中芝麻和花生的香甜弥漫开来。
挣钱的机会摆在眼前,傻子才拒绝!
陆丰年被她急切且几分可爱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笑问,“你不累?”
“不累,跟玩似的就干了。”她嘎嘣嘎嘣嚼着糖,眉开眼笑。
这小妮变脸变得真快。
陆丰年忍不住抬手在她头顶揉了一把,“行吧,那我去跟人知会一声。”
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也别太当回事,隔三差五挖点就行,也不拘一样,有啥要啥。”
邱天使劲点头,“知道知道,我办事你放心——那你明天来取菜?”
“明天?”
“对,明天是星期天,我刚好有空去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