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铭的伞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显然根本不知道危险的临近。
而外卖小哥显然紧急之下甚至忘记了按响喇叭警示周围路人,只低头捣鼓着什么,似乎试图重新控制摩托车的方向。
就在这当口,小摩托已经越来越近了。
这一刻,虞恬几乎没有思考,她想也没想,扔开了伞,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想不出完备的处理方式,只能不管不顾地大力把言铭往前推开。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后,小摩托撞击到了虞恬身后的灌木丛里,被阻力所挡,终于停了下来,外卖小哥栽倒在灌木丛里,因为有头盔,看着也没受大伤,立刻利索地爬起来开始扶自己的摩托车。
虞恬也没有被撞到,但被摩托车把手剐蹭到了胳膊,在力量惯性的冲击下摔倒在了地上,好在手臂上只是皮肉伤,如今破皮的地方正汩汩渗出一些血,但并不严重。
她一站起来,顾不上被雨淋到狼狈和受伤的自己,下意识就往言铭的方向看去。
好在言铭没事。
他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被推开后倒也没摔倒,只是被外卖摩托车撞过来激起的水洼溅了一身泥水。
虞恬顾不上自己,快速跑到了言铭的身边,执起言铭的手,仔细地检查,发现没任何伤口后,虞恬才有些脱力。
“太好了。”她顶着满头雨水,头发糊在脸上,毫无任何美感,充满了狼狈,但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出来,“你没事就好。”
对于一个外科医生而言,手受伤那将是职业生涯里的巨大灾难。
虞恬为此付出了未来梦想破灭的代价,言铭这样优秀的眼科医生,这双手比自己的更为珍贵,他担负着多少人光明的希望啊。
虞恬因为手受伤的事,经历了非常大的痛苦,她决计无法忍受同样的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别的优秀医生身上,刚才推开言铭的刹那,她只有一个信念。
言铭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还这么年轻,可以说前途无量,他可以挽救很多很多失明的人,而自己只是个再也无法从业的医学生,言铭的安全,尤其是他双手的安全,远远高于她自己的。
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言铭和他的手。
也绝对无法容忍同样的悲剧在自己面前重演。
好在言铭没有任何问题。
始作俑者的外卖小哥已经推着小摩托走了过来,虞恬这才看清,这还是个非常年轻的男生,看起来像是勤工俭学做兼职的大学生,这男孩看起来充满了愧疚和局促,许是也没料到这样的情况,一个劲地道歉。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摩托车怎么突然那样了,之前也检修过,没什么问题的,给您造成的损失,我可以赔偿……”
能在这样大雨天兼职送外卖打工的,多半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只是虽然他人没受什么伤,但车上的外卖都洒了,恐怕光是这些单子的赔偿,就有不少。
看着对方惴惴不安的模样,虞恬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你自己雨天注意路滑。”
送外卖的年轻男生再三道歉确认后,这才离开。
也是这时,虞恬才感觉到自己胳膊上蹭破伤口的疼痛。
言铭显然也发现了她的伤口,他的声音有些有些急切,也充满了愤怒:“虞恬,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
他盯着虞恬的眼睛:“还好这一次只是蹭破了,如果刚才不巧,你很可能会受非常大的伤!”
可惜面对言铭的指责,虞恬几乎不以为意,她笑着看向言铭:“你没事就好了呀,我没关系的。”
她嘟囔道:“我要是晚一步,你就要被撞伤了,你怎么都不感谢我一下啊。”
言铭的声音低沉:“你应该喊我,我会躲开,要是没躲开,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你直接冲上来,把我推开,而把危险留给你自己。”
虞恬不以为意:“那不管怎么样,反正现在你没事,我也就一点皮外伤呀。”
回想刚才的一幕,言铭还有些心有余悸,他想起千钧一发时虞恬本能推开自己的下意识行为,内心除了惊魂未定外,就是难以言喻的动容。
对面的虞恬此刻一点都不精致,衣服全部湿透了,每根头发丝上、就连睫毛上都挂满了水,受伤的那只手臂上袖子也被扯破了,可怜巴巴地贴在身上,她看起来冷极了,微微在风雨里瑟瑟发抖,但眼神干净认真,像是可怜巴巴又乖巧的流浪小狗,期待别人的怜爱,但甚至不敢大声叫唤。
像是言铭曾经养过的一只流浪小狗。
言铭面对这双眼睛,终于有些指责不下去了,他移开了视线,拉住了虞恬的手,抿着唇,来不及理会别的,径自带着虞恬到了停车场自己的车前。
他从车上拿出了自己一件备用的毯子,又找了条毛巾,然后给了虞恬。
虞恬此刻冷得瑟瑟发抖,不仅行动变得迟缓,脑袋也变得迟钝。
她哦了一声,接过来,想抬起双手擦干头发,可一抬起刚才受伤的手,这才意识到,不仅表皮有些擦破,还有些淤青和拉扯伤,让她那只手没法灵活自如地抬高。
于是虞恬换了另一只手。
她正努力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思绪乱飞地胡思乱想,手里的毛巾突然被言铭抽走了。
虞恬愣了愣,她还没来得及提问,言铭就抿着嘴唇用双手帮虞恬擦起头发来。
“你动作太慢了。”
虞恬的视线被湿漉漉的头发和在头顶上移动的毛巾遮盖,看不清前方,但视觉受限后,听觉便变得更为敏感。
甚至毛巾擦动头发时发间洒落的水滴,那掉落在皮肤上的触感也变得细腻而绵长,恍惚间,虞恬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平静的湖面,被迫感受雨点击打水面时变出的一个个小小的水纹,最终这些涟漪变大。扩散整个心间。
言铭其实比她高很多,他的声音也理应在她的头顶响起,然而此时此刻,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迁就虞恬的身高,言铭微微弯了腰,以至于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犹如在虞恬的耳畔。
明明身上淋湿后很冷,但这一刻,虞恬像是被分割成了两半,脖子以上的部分微微发热,尤其是脸,像是要蒸腾起来,而身上仍旧瑟瑟发抖。
言铭的手很大很温暖,但动作却很温和轻柔。
他把虞恬的头发耐心地擦干,然后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虞恬手上的伤。
他拉过虞恬的胳膊:“我带你回医院处理下伤口。”
虞恬倒是没觉得多大事:“就点皮外伤,没事啊……”
她笑起来:“很巧啊,上次受伤的也是这只手,你看到我的疤了吗?当时整个手掌都快断掉了,伤口都可以见到骨头了……”
虞恬神经质地又开始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直到言铭的声音把她唤回来。
“虞恬,过去了。”
“现在虽然只是一点小伤,但也不可以对自己这么粗糙。”
言铭的声音仍旧淡淡的,但带了一种让人忍不住想听从的力量。
“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他的声音变得有一些怪:“就算为了……喜欢的人,也不应该这样受伤。”
言铭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虞恬,然后移开了目光:“虽然有时候这种舍命去守护另一个人的感情常常会在影视剧里大加赞颂,也确实让人很感动,但不论多喜欢,没人值得你这样做。”
虞恬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怎么言铭就扯这么远了,都扯到自己未来喜欢的人了,这思维也太发散了。
不过好在,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自己扯远了,言铭看起来有一些尴尬和无所适从,他最终把毛巾递回给虞恬:“你把身上先擦一擦,这个点我的病人应该结束理疗回去了,我的车位也空出来了,我开回医院地下停车场,上去我们简单做个伤口的消毒处理,我再送你回家。”
他说到这里,看了虞恬一眼:“顺带把你衣服换一换。”
虞恬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太麻烦了。”
言铭却很坚持:“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
他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不自然地补充道:“你这样不是很安全。”
不安全?
虞恬有点没反应过来。
见她这个迟钝的样子,言铭看起来像是有些无奈:“你是女的吗虞恬?你衣服都湿了。”
虞恬这才后知后觉看了看自己,才发现淡黄色的裙子全部淋湿后紧贴在身上,虽然并不算透,但确实身材曲线已经毫无隐私可言了。
“去值班室,把衣服换了,之前医院有几套多余的志愿者文化衫和裤子,我给你找一套,你先穿着。”
言铭说完,不容分说地就把虞恬拽进了车里。
“走吧。”
雨还是很大,但言铭开足了暖气,以至于虞恬坐在车里,即便浑身还湿着,因为披着毯子,也并不再觉得那么冷。
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言铭刚把车停好,他的电话就来了,他接起来说了几句,就面色凝重地看向了虞恬。
“是不是哪个病人突然出了状况?”虞恬几乎不用想,就知道这个时间言铭脸上露出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她大度道:“别在意我,我会自己处理好伤口的!”
医生的使命是把患者的生命安危和健康放在第一位,作为一个医学毕业生,虞恬也是这样信奉的。
虞恬催促道:“你快去吧言铭哥哥!我会自己处理好伤口打车离开的!”
言铭没再多说什么,因为紧急电话又来了,他接起来,又看了虞恬一眼,然后再也顾不上别的,抛弃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几乎是狂奔着朝医院手术室而去。
言铭接到的是紧急手术通知,一位患儿,在父母工作的工地玩耍时,被同伴推倒,被一根钢丝贯穿了眼球,整个左眼球破裂,伤口在角膜中央,延伸到巩膜,眼睛内部已发生组织脱出,情况非常危急,当晚负责急诊的医生没有办法处理这样严重复杂的伤势,才临时打了言铭的电话求助。
“脑外科的陈医生已经在手术室里了,言医生,您进去后看看,是不是要做眼球摘除手术……”
言铭换好手术服飞快地冲进了手术室。
患者的情况比他想的更差,眼球处的创口非常大,而且位于角膜正中央,采取眼球摘除手术肯定是最保险的,毕竟一来并发症风险小;二来也不会有保留眼球所产生的术后后遗症;三来,即便缝合保留眼球,术后也未必能恢复视力,毕竟伤口的大小和位置都不好,术后角膜上遗留的白斑不仅可能会对视力造成损害,还有损眼球的外观,最重要的是,如果进行保眼手术,患儿的家属就会对术后恢复比直接摘除眼球有更高的期待值,而一旦达不到他们的预期……
道理言铭都懂。
但患儿才十二岁,如果就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失去了一只眼球……
言铭抿了抿唇,最终选择了风险更高用时更长的方式。
清创、眼球缝合……
一步一步,言铭的精神高度紧绷。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手术很成功,患儿的眼球是保住了。
等他脱力地下手术台,才发现这台手术已经用了三个小时的时间。
也是这时,言铭才重新想到了虞恬。
雨还在下,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她应该到家了吧?
言铭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确认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没必要了。
因为在不远处手术室外的等候区长椅上,他看到了靠着椅背睡着的虞恬。
她的伤口简单处理过了,但衣服并没有换,此时已经干了,那淡黄裙摆上的泥点和污渍便也显得更为突兀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