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宾主尽欢,除了谭雅匀。
尽管她面上仍努力带笑,但一米之隔,余葵仍然察觉出她面具下的情绪起伏。
到了餐点,年轻人被安排坐一桌,除去谭雅匀的堂弟堂妹,剩下的就是余月如同事朋友家的孩子。
席间,有个初三的活泼的妹妹一直拉着余葵讲话。
先问她有没有微博,又想加她Q.Q号,还追问了许多她在纯城附中的学习日常,满眼钦羡:“……我今年也想考纯附,就怕分数不够。”
谭雅匀堂妹轻屑。
“你问她这个学渣有什么用,她压根不是靠实力考进附中的,纯靠捡漏,三门主科加起来还没我姐理综高,想学她,你恐怕得先去村里读几年书,先把乡镇学籍拿到手才行。”
“你管我,我就爱跟漂亮姐姐说话。”
妹妹回头看余葵,“姐姐,你三门主科多少分?”
余葵的鱼肉嚼到一半,想了想,“三百多。”
小女孩诧异歪头,“理综总分不就三百吗――”
谭雅匀堂妹在边上不住白眼,话音没落便打岔,“听她吹吧,我见过她高一的成绩条,阿姨觉得丢人,连家长会都不想去给她开,天天上课看漫画,她要有本事考三百多,我把面前这盘子吞下去。”
余葵就想安安静静吃个饭,这人还蹬鼻子上脸,冷淡掀起眼皮:“这么懂我的成绩单,你要不问问你姐?这盘子你打算怎么吃,生吞呢还是给你来点儿蘸酱。”
谭雅蓉拍桌。
“成绩差还撒谎,你等着,我现在就去叫我姐,让你知道什么是自取其辱!”
整桌少男少女都一副坐等吃瓜的表情,兴奋中暗含激动,有人磕上了瓜子,有人趁乱倒了杯可乐。
谭雅匀她爸做医药生意的,这会儿她正跟着两口子逐桌敬酒寒暄,刚好敬到隔壁桌,不明就里被堂妹拉过来,“蓉蓉怎么了?”
女孩得意,“姐,余葵刚吹牛,说她三门主科加起来有三百多……”
才听见她提成绩,谭雅匀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压低声道,“你吃饭就吃饭,聊这些干嘛。”
女孩却没领会她的意思,摇着她的手,“姐,你做人就是太软和了,她都这么没脸没皮了,你还给她留什么面子。”
余葵低头喝完勺里最后一口汤。
“和捡漏进纯附的人考一个分数,她确实不好意思说啊。”
这下连谭雅匀堂弟都开口怼了,“余葵,做梦都没你敢吹,就不怕把牛皮吹破了,我姐从来没掉过年级前二十,别说一年了,让你再学十年你也赶不上,你别仗着她心软就在这儿大放厥词。”
谭雅匀恨不得伸手捂这对姐弟的嘴了。
余葵扯掉垫在膝盖的餐巾,意味深长地看了谭雅匀一眼。
少女攥紧掌心避开她的目光,看样子并不打算承认这事,若无其事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玻璃壶,问席间还有谁要果汁。
余葵轻翘唇角,结束用餐。
把目光落在这对喋喋不休的姐弟身上,“我以为你家的狗乱咬人,害我打狂犬疫苗已经够烦人了,没想到你俩比那条京巴还烦,吃饱了,走了。”
她刚起身,席间有个女孩举起手机。
“哇,小葵姐和谭姐真是同一个分数诶,我打开纯附官网,首页表彰快讯里有高三一模的优秀学生名单!”
注意力顷刻间从谭雅匀身上移走,大家纷纷扎堆凑过去传阅。
“这主科哪里能算三百多,明明差两分就上四百了。”
“小葵姐这照片拍得好好看。”
……
“小葵姐,你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吧!”
余葵被初三妹妹拽住手腕,闻言,下巴朝谭雅匀堂妹努了努,“跟她说得差不多喽,我从前懒得学,天天上课看漫画,还真以为考高分有多难呢,学了一下试试看,也不过如此嘛。”
即便背地里写了摞起来有冰箱高的卷子,但这桌人不知道啊,一个个都被她装到了,纯附金字塔顶尖的优等生还是很有震慑力的。看着少男少女们崇拜的眼神,余葵总算知道谭雅匀在外为什么总爱炫耀自己不学习了,是真的很爽。
刚刚趾高气昂的谭家姐弟涨红了脸,谭雅蓉还不服气,低声跟身边的小男生嘀咕,“谁知道她耍了什么小聪明考的。”
男生懂行,疑惑道:“纯附都自己出卷子的,学生哪怕拿着选择题的参考答案也很难考到年级前二十吧。”
……
可惜她跑路不太顺利,途中便被举着红酒杯的余月如发现,唤住,“你去哪儿?”
“回家。”
“席都还没散,回什么家。”
“不是要我好好学习吗?我早点回去学习还不好。”
余月如拧着眉不太高兴,但自从余葵成绩上升,她的脾气收敛许多,“等会切蛋糕了,叔叔阿姨们都想认识你,你再等等,我让谭叔叔送你回去。”
余葵耐着性子像朵壁花儿一样裱在边上,听着叔叔阿姨们左一个问她在哪家补习班,右一个问科任老师电话,她疲惫地应着,兜里手机突然震了几下。
她低头。
是时景发来的短信,他刚好和人在附近打完球,正要路过餐厅门口,问她要不要吃冰淇淋。
余葵这下彻底站不住了。
心都飞到窗外去了,偏偏聚会氛围火热朝天,余月如紧拉着不让走。
她眼神焦急,时不时瞥向窗边。
又过去十分钟,餐厅落地玻璃窗外的行道上,终于出现那道颀长熟悉的身形。
城市的夜景五彩斑斓,树荫下的行道上,她喜欢的少年被橱窗昏黄的灯光照亮,一身蓝白运动装束,背后还背着网球拍,一左一右拿着两个冰淇淋。
那脸清贵俊朗,和场景的光影融为一体,像幅极具质感的油画。路过每个行人都忍不住朝他投去目光,而少年对此习以为常,见余葵看过来,还微笑着朝她挑了下巴。
余葵悄悄打手势,示意他大概还要几分钟。
时景大概没明白她的意思,朝落地窗走近几步,余葵心虚,正要再比划一次,大概她朝窗外看的频率有点高,同桌的几个大人注意到动静,顺着她的目光瞧去。
其中就有主座那位,谭父一直敬酒递茶巴结的中年男人,目光定在时景身上几秒,神情微变,匆忙起身朝门外走,谭父在隔壁酒敬到一半,搁下杯子小跑追上去问,“怎么了院长?”
“看到一个熟人家的小孩,去打声招呼。”
什么样的熟人家小孩,需要他一个长辈上去打招呼?
谭父愣了愣,“要不叫他进来一块儿吃吧?”
“他们年轻人肯定不乐意,你别管了,我跟孩子聊几句就回来。”男人没说的是,满厅都是生人,时景怎么可能给他这种面子。
第58章 第四个愿望
两人不知在外说了些什么。
很快,余葵目瞪口呆看那被称作院长的中年男人,领着时景进厅来。
“给小景拿副碗筷。”
院长招呼着谭父,一边让出自己的座位,却被时景礼貌打断,“叔叔们不用客气,我就是看见同班同学了,进来找她说两句话,你们随意吧,不用管我。”
“好好好。”
院长连点头,“唉小景,你同班同学是――”
“呐,就在您边儿上呢。”
时景下巴一挑,跟余葵打招呼,“小葵,你这顿饭吃得可够久的,这周的物理模拟卷写完了吗?”
四下的目光移来。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不远处,刚才那桌小孩们爆发惊呼,不知谁咋呼喊一句,“快看,小葵姐的男朋友好帅好帅!”
脸被灼烫,余葵有点心虚。
视线偷瞥她妈看不出表情的脸,“我刚就说回去写卷子,我妈让我切了蛋糕再走。”
谭父笑着打圆场,“时间也不早了,我看就现在就切吧,小孩儿们都不爱跟大人凑热闹。”
服务员推着点燃蜡烛的三层蛋糕进门,厅内暗下来。
大家唱起生日快乐歌。
人群外围,余葵趴在复式台阶的栏杆上,时景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侧,手肘撑在栏杆上,摸黑把冰淇淋纸杯递过来,“草莓味儿的,快化了。”
少年的指尖刮过她的指腹。
冰淇淋还没尝到,余葵的心已经被甜化了,皮肤表面残留的触感暧昧作祟,鼻息全被男生散发的荷尔蒙味道充斥。
她忍不住偏头,在黑暗中模糊描摹他俊美的轮廓。
真好啊。
这个少年离她这么近,肩并肩,近到她一伸手就能触摸。
吹灭蜡烛的欢呼声响起,灯蓦地亮起来,余葵猝不及防撞上时景偏过来的眼睛,瞳孔漆黑炙热,世界黯然失色。
她呼吸一窒。
别慌!
不能躲闪,那样刻意,会显得她心虚。
余葵在心里默数。
1、2、3……
她终究溃败仓促地垂下眼帘,装作若无其事低头,吃了一口冰淇淋。
明明只有短暂的三秒凝视,但那三秒,两个人的灵魂仿佛经历从彼此触碰到交融的全过程。
她脸颊泛粉,冒着热气,头一次体验到人生竟有这么简单却又那么快乐的状态。心脏过电后,像是被温暖的羊水包裹,柔浪轻拂过脸颊,浑身毛孔都松弛地张开了,她也化作了云巅的一滩水。
时景……
他会有同样的感受吗?
蛋糕快分到跟前,色令智昏的余葵总算稍微清醒,记起在她妈眼皮子底下,要跟时景拉开一些距离。
时景不解,“你躲那么远干嘛?”
余葵小声解释,“我妈不让早恋,万一她怀疑我俩有点啥,以后禁止我们往来可怎么办。”
时景伸长胳膊,接过她手里的冰淇淋空杯,和自己的叠在一起,从容塞进他身后路过的餐车垃圾桶,背过身倚在栏杆上看她,“我敢打赌,你妈妈这次不会再拦着你跟我玩儿了。”
“为什么?”
余葵问出口,才心惊肉跳睁大眼,看着他,“这次……你还知道上次?”
时景微歪了下头,耸肩。
他没有否认。
“什么时候?”
余葵脑子一片混乱发懵,顷刻间,无数念头和片段飞速掠过,她首先想到,她从未在网上透露过和这事有关的只言片语,而知道这事的人,除了她父母只有谭雅匀和向阳,所以时景究竟是从哪里……
不等她思索出答案,时景坦然回答,“你被篮球砸到那天,我去医务室看你,在门外听到了。”
他脸上并不十分惊讶。
这让余葵心里震荡,她不敢揣测时景究竟知道了她秘密的多少部分,只能一步步小心试探,“所以这才是我考进一班之前,路上遇见了,你也不再跟我打招呼的原因吗?”
时景眉头一挑,“这就是你倒打一耙了小葵,你不也躲着我走,从来没跟我打过招呼。”
余葵张口讶然,本还想再问什么,但她潜意识拒绝再往那个方向探寻,只下意识问道,“你怎么能笃定我妈妈的想法?”
少年下巴朝宴厅中间努了努,“你瞧,他们在说话。”
余葵看过去,之前那位院长揽着他继父的肩膀轻拍,不知在说什么。在时景来之前,他的态度可没那么随和。
“那位叔叔跟我父亲见过两次,我看他今晚坐主宾首席,所以才答应进来的,有他背书,你妈妈即便不赞成咱俩深交,应该也不至于再勒令你同我断绝往来,何况你已经凭成绩考进一班。我猜,等会儿我提个话头,大人应该会同意你跟我出去玩儿。”
余葵不知道该惊讶还是感慨。
无论是一年多来,时景明知真相却隐忍不发的城府,还是他仅凭一个座位便能将人心揣摩透彻的天赋…都涉及到了她这个年纪从未踏足的领域。
果然,甚至都不用时景提,蛋糕吃得差不多,谭叔叔叫来谭雅匀和余葵,从兜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她俩。
“小葵啊,好不容易周末,我看也别回去写什么卷子了,高三这么累,正好你们仨儿小孩同班,就借今天这个机会出去放松放松,不管看电影啊、逛商场啊,今天所有的消费叔叔买单。”
余月如也点头补充,“去安全的地方玩,跟时景好好相处,有事给家里打电话。”
谭雅匀表情诧异。
余葵也惊到了。
谭家的家教很严,谭父和余月如的教育理念简直一拍即合,今天这种话,能从他俩的嘴巴里说出,简直叫人不敢置信。
于是出餐厅时,两人背后多了个拖油瓶。
虽然有点膈应,但余葵更开心自己终于解放了,压低声问时景:“你是会读唇语吗?怎么能把人猜那么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