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被人突然抓着手臂,吓了一大跳,小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老大。
“尸体,送。”沐钰儿伸手指了指里面尸体的方向,手指走了一个跑的姿势,随后又朝外指了指瀑布方向的位置,“牡丹园,见。”
张一上一刻还一脸懵逼地听着,下一刻就眼睁睁地看着沐钰儿直接朝着瀑布跳下去。
“老大!”张一伸出去的手扑了一个空,顿时慌了。
沐钰儿不理会张一的奔溃,顶着豆大的水滴跑出山洞,最后终身一跃,跳到一处凹陷处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座美妙绝伦的人造瀑布。
岩穴高处白雾升腾,自上而下投空数十尺,日薄西山时余光横照,紫翠重迭,当称得上海波起伏,璀璨夺目。
巨大的冲击力让这条路甚至是假山上都只剩下嶙峋的石骨,不见半分泥泞。
耳边轰隆声不绝入耳,好似万事万物都在这座瀑布下归于沉寂。
整个牡丹园都能尽收眼底,这座园林造景极大,除了‘井’字的大路,小路也是不尽其数。
——若是梁坚真的是在这里被杀,便是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
沐钰儿目光往下一看,目光一凝,蹲下来,仔仔细细摸着石壁口挂着的湿哒哒泥块。
隧道的泥被人扫出来过。
杀死里面那人的凶手若是真的从这条隧道走出来,扫干脚印时,确实会不小心挂在这里。
她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出来的人也许是梁坚。
她直起腰来,看到一条手臂长短的粗短圆木朝着她飘过来,突然心中一动。
她顺势把木头提上岸来,握在手心仔细看了一会,粗糙的截面上沾满了红泥,有些泥浆就像嵌入木缝一半,要用力一抹才能擦下一点。
沐钰儿碾了碾手指上的红泥,之后几个纵跃下了假山,站在通往大瀑布的那条小路的入口。
这个位置距离刚才的位置不过二十步的距离,声音竟然小了一半,而且从这个位置看去,竟不能完全把瀑布纳入眼帘。
——一座斜飞出来的假山挡住了大半的视线。
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张一撕心裂肺的喊声:“老大!老大!”
沐钰儿扭头,快走几步,等完全走出这条小路,这才避开这阵雷鸣声响。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吓死了。”张一跑得脸颊通红,满头大汗,“你刚才直接跳下去,给我吓了一跳,哎哎,老大你是掉水里了吗,怎么全都湿了,快擦擦。”
张一掏出帕子,一边着急地给她擦脸擦头发,一边把人拉走。
“站这里跟下大雨一样。”他抱怨着,“尸体我已经让人给菲姐抬过去了,我看了一眼,背后捅了好几刀,所以墙上都是血。”
沐钰儿眼睛微亮。
“原来如此。”
“司直,可是有什么发现。”跟在张一后面的荣薪急忙问道。
“摘花郎们在牡丹园里如何行走,你可知道。”沐钰儿接过张一的帕子,随口问道。
中郎将为难摇头。
“我们的人只在要口守着,他们问路也都是找仆从,甚少找我们。”
沐钰儿沉默地擦了一会儿刀柄上的水渍,随后抬眸笑说道:“劳烦中郎将把今日轮值的人召集起来,让他们把他们看到的,何人、何时,经过自己轮值的位置都写下来。”
“还有仆从,只要有任何怪异之处,比如争吵,谁和谁明显不对头等等,若是不认识的人,把特征写下来也行。”沐钰儿仔细补充道。
荣薪点头应下:“只是要点时间。”
“最晚明日中午,辛苦诸位兄弟了,今晚的夜宵北阙出。”沐钰儿笑说着。
“老大,你是有什么发现吗?”一旁的张一插嘴问道。
“这里的木头哪里啊?”沐钰儿踢了踢脚下的木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还挺多。”
荣薪顿时露出不好意思之色。
“就山上的树木,因为曲园北面在修缮,这条河往东北直接通往洛水,往西南则是贯通园中四方,工匠们贪懒,往日堵了东北方向,借着这条河来运木料,这几日要办宴,这才把工匠都撤走,没想到他们竟然把砍伐好的木头随意丢在这里。”
沐钰儿沉默片刻,嘴角露出笑来。
“怎么了。”张一机警问道。
“还差最后一个问题,要你们帮忙试验一下。”沐钰儿张一和荣薪耳边低语了几句。
荣薪一脸惊讶,张一却是想也不想就拉着他往瀑布方向走去。
沐钰儿站在路口的位置,看着两人离开,一开始尚且能听到高声说话,声音还算清晰,尤其是张一时不时的尖锐鬼叫。
只是等两人相继绕过那座假山凸起处时,不仅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连说话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不见。
沐钰儿一步步走着,直到靠近那块假山凸起,耳边响起瀑布轰鸣,眼前能看到张一和中郎将在扯着嗓子说话,却听不见他们的任何声音。
瀑布掩盖声音的能力出人意料。
她仰头看着那道雪白似银河的瀑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花纹。
好一会儿,张一和荣薪湿漉漉地走了出来。
“如何?”荣薪紧张地看着她。
“有听到我的鬼叫吗,我喊的可大声了。”张一的声音都哑了。
“过了这个拐弯口就听不到了。”沐钰儿指了指那个假山凸起处,“当时你们这里可有士兵看着。”
“只在入口安排了一个,不少进士都穿着御赐的进士服装,这里溅起的水大,水流又急,大家怕弄湿了,一直都没什么人来。”
荣薪指了指这一片区域:“这个入口除了通往瀑布,还有一处供人休息的竹林,竹林又右走就能回到牡丹园,竹林除了这一面没人守着,其余两面都有仆从。”
他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指了指右边的位置。
竹林背后隐约可见几扇推门。
“可有人进去过?”沐钰儿问。
“有的,还不少人。”荣薪身后的侍卫说道,“进士还有国子监的学子来过,这里风景好,他们在这里玩了两炷香的时间。”
“可有人出来?”沐钰儿心中微动。
侍卫有些为难:“这竹林颇大,我们只在入口守着。”
“这里去梅园要多久。”沐钰儿又问。
“去梅园有近路,还不少,最少的要一炷香时间,最远的绕道需要至少三刻钟。”荣薪对曲园布置了如指掌,有条不紊地说道。
沐钰儿仰头看着飞流直下的瀑布,不抱希望地问着:“这瀑布可以停吗?”
若非亲眼所见,怎能想象这样一个美伦高大,三千飞流的瀑布竟出自人工之手。
谁知荣薪点头:“可以。”
“可以?”张一大惊。
“整座曲园是千秋公主延请袁大师亲自设计。”荣薪得意说道。
“这个瀑布引的是洛水,洛水有一个巨大的风车,想来你们也见过,这是大师亲自掐算放置的,目的就是把洛水拉扯到这里,这里的水再通过暗流,重新回到洛水,我们脚底下有一个巨大的机关。”
“那劳烦荣郎将把此处关停,梁坚极有可能就是在这里遇害的。”情况峰回路转,饶是沐钰儿也有些高兴。
谁知荣薪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事我做不了主。”
张一立马不高兴说道:“那谁能做主,怎么说一半藏一半的。”
“启动这个开关极耗人力,而且曲园建立至今十二年,从未关过。”荣薪不好意思解释道,“也许需要……”
“陛下指令。”
沐钰儿眼前一黑,如今梁坚的案子还没头绪,又出了一具新尸体,还是新科进士,按陛下这脾气没把她现在立刻拿去祭天,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了,还敢因为这种事情去叨扰她老人家,简直是耗子摸猫屁股,自寻死路。
“司直也许可以找人说说情。”荣薪也是为难,作为同一个根线上的蚂蚱,胡乱支招。
“找谁?”沐钰儿随口问道。
“容成女官,千秋公主都是陛下宠爱之人,也许有奇效。”他颇为老实地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只要有宠爱的人都可以?”
荣薪不明所以,愣愣地点点头:“按理是如此。”
“那你觉得半月前奉诏回洛阳的唐别驾受宠情况如何?”
作者有话说:
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群叶尽惊人——引用
没事小雪人,有事唐别驾XD
第6章 金生案
夜会
唐不言是宠臣吗?
满朝文武都不太确定,要知帝王心术难测。
想当初唐不言本是通天元年的状元,但因为陛下一句年级尚幼,恐有仲永之伤便降为探花。
父亲唐稷琢磨出不对劲来,直接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打包送去下州做了从六品下的小官,奈何本人属实出色,政绩鹤起,四年时间不到吏部直接提前任官,去做了御史台谏议大夫。
等终于回了洛阳,按着唐家明哲保身的处事风格,唐不言只要安安分分地做下去,迟早是入阁拜相的苗子,奈何这位小郎君实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当众出言规诫陛下宽宥群臣,少用酷吏,陛下三次降诏问罪,皆不悔改。
所以御史台谏议大夫的位子还未坐热,他就被贬官踢去扬州做了别驾。
结果人有本事在哪里都是挡不住的,两年时间得了一个唐无刑的美名,半月前又被陛下下旨召回,打破了中州别驾三年一任的循例。
只是这一次回来,他迟迟没有被任命,闲赋在家,如今又被卷入命案中,不少人都等着看唐家的笑话。
但谁也不能否认,这人在陛下心中是特殊的,毕竟只要能被陛下惦记着,都是天大的好事。
天色已黑,整个紫云楼都在夜色中沉默,唯有几处地方还点着亮堂的光,东苑便是其中一处。
明灯高悬,仆从林立,这个小院子短短一日被唐家布置成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子。
“老大,真的不会被打吗?”夜色中,张一蹲在墙角,苦着脸问道。
沐钰儿趴在墙头,朝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老实说道:“若是被抓了,可能不仅要被打,还会被人不小心打死。”
张一大惊:“那还去,别去了,快下来啊。”
沐钰儿却不再多说,一个纵身一丈高的深墙,蹲在墙上,不耐烦说道:“你快走,走远点,不然等会打起来我还要捞你,拖我后腿。”
张一呆呆仰头看着老大,又是受伤又是担心,揪着袖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沐钰儿啧了一声,如一只猫儿一般轻盈地打了一个滚,便顺势避开一波巡逻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躲到一处花坛后。
唐家作为关西六大家族之一,别说唐不言如今还只是嫌疑犯被暂时拘谨在紫云楼,便是送到牢房里也能过出红袖添香,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
沐钰儿白日里走马观花看了一眼已觉得此处富贵逼人,晚上定睛细看才发现大家贵处,华丽奢贵不过是最表面的一层,处处可见的精雕细琢才是他们不可言说的矜贵。
单是头顶的一盏灯笼,花纹细致,烛火亮堂,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宵小贼子无处遁形。
沐钰儿去张望唐不言的屋子,这一看顿时爪麻,正中的屋子外,那个黑面昆仑奴正虎视眈眈地站着。
这个昆仑奴看着四肢粗壮,身形高大,却是一个十足十的内家高手。
屋内,人影幢幢,屋外,仆从瑾微正端着东西敲门。
沐钰儿把整个院子打量了一遍,在心中衡量片刻,最后朝这一处暗处行去。
唐不言还未学会吃饭便开始吃药,察觉到瑾微靠近,他视线还留在书中,只是左手已经面不改色地接过那碗漆黑的汤药。
“郎君早些休息。”瑾微调亮了案几上的花枝油灯,小声说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天冷,不必守着了,回去休息吧。”
“是。”瑾微行礼退下。
房门咯吱一声被关上,屋内再一次陷入安静之中,地龙烧得滚烫,屋子四角用的是鲛人灯,照得屋内亮堂。
唐不言把手中的书翻过一页,鸦黑眉眼突然微微蹙起,只见他手掌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雪白的脸颊泛出不正常的血色,雪白寝衣下的肩胛尖锐耸起,就像一只垂颈病弱的仙鹤。
中毒的后遗症简直就像一把钝刀时不时在本就脆弱敏感的神经,一下又一下缓慢地凌迟着。
他伸手狠狠掐着自己抽痛的太阳穴的位置,双眼紧闭,无声地抗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