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娥虽然痛哭流涕,但话说得特别清楚:“彭宫女说平日里沈宫女仗着漂亮得姑姑的眼缘,总是欺负她,她忍不下去才想反击。”
“奴婢……”王月娥为自己辩解,“奴婢也是看她可怜,才点头答应的,嬷嬷,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王月娥在阴房当差,并不认识沈轻稚,但是跟彭雨初能说上几句话,一来二去的,便相熟起来。
宫里面若想尽快熟悉,一是用钱,二是攀情,她们两人不是同乡,那便是彭雨初自己使了银子。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那么多钱的。
王月娥自己的话说得颠三倒四,宋亭却都听懂了,她目光微冷,直接转向储秀宫宫女方向。
“彭宫女,”宋亭声音很低,“你自己说,到底怎么回事。”
彭雨初已经吓傻了。
她昨日不过就想给沈轻稚和付思悦一个教训,让她们不能舒舒服服留在储秀宫,却万万没想到,最后王月娥供出了自己。
她毕竟年轻,没经过多少事,当即便吓得跪倒在地。
“嬷嬷,嬷嬷饶了奴婢吧。”
她这一开口,就直接把自己卖了,一开始站在她四周的其他小宫女立即退开,只留她一个人跪在那。
彭雨初哭得脸都白了,瞬间便满脸泪痕,狼狈不堪。
宋亭淡淡看了看她,然后又去看沈轻稚。
同样年纪的小姑娘,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单看彭雨初,已经算是宫女中资质不错的,现在再同沈轻稚比,当真是山鸡斗凤凰,没眼看了。
人最怕的就是比较。
宋亭只说:“宫里的人,都要为自己做了的事负责,无论你为何而做,终究是你做错了,彭宫女,你以为呢?”
彭雨初抖如筛糠:“嬷嬷,奴婢真的知错了,奴婢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再也不敢了,求您别告诉红芹姑姑。”
她想留在储秀宫,想正儿八经当个女官,一开始便在红芹面前努力表现,这才进了储秀宫。
宋亭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没有理彭雨初,目光却放在那些面色苍白的小宫女身上:“我知道你们都是刚进宫,对宫中的事都很迷茫,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能做什么。”
宋亭顿了顿:“很多人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宫里就是如此,你们要想不被人坑害,就要多留心眼,谨慎行事,若想坑害别人……”
宋亭最后看了一眼彭雨初,冷冷道:“那就得更聪明些,别蠢得跟猪一样,不仅想害的人没害到,还给自己惹了一身腥,平白给别人增添许多麻烦。”
宋嬷嬷训导宫女的当口,姚兰和赵红领着早饭回来了。
她们两个倒是波澜不惊,院子里或站或跪这么多人,都仿佛没瞧见似的,直接去给宋亭请安。
“嬷嬷,早饭预备好了,咱们先用饭吧。”姚兰笑着说。
宋亭便也不说话,扶着她的手起身,直接去了明间。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敢动。
姚竹丧着一张脸,训斥道:“还不赶紧用早食,今日忙得很,谁也别偷懒。”
她这一嗓子挺吓人,宫女们陆续起身,一起往明间行去,院子里,便只剩下王月娥和彭雨初。
她们两个跪在寒风里,不敢起身,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沈轻稚现在白日里要站一整日,早就觉得饿了,她已经习惯宫女们敷衍的饭食,每每都努力吃饱。
待到用完早食出来,红芹刚到。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若只在储秀宫里,红芹简单处置便是,但此事牵扯到了浣衣局,还是两个宫女,红芹便不得不大冷天跑这一趟。
主要是给宋亭添了麻烦。
储秀宫的小宫女们见了红芹,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个缩在那不敢吭声。
红芹看都不看她们,直接便对宋亭道:“姐姐,这一回麻烦你了。”
宋亭急走了两步,上前拉过她的手:“这是多大的事,你把人送过来,不就是让我替你教教,往年也不过如此。”
两个人说着,就一起去了宋亭的厢房。
姚竹便让她们该干嘛干嘛去,沈轻稚跟付思悦就跟着姚兰继续去熨烫房上工。
待进了熨烫房,领了今日要熨烫的衣物,姚兰才对沈轻稚道:“你们以后得更细心些。”
早上闹得正欢的时候她不在,但用早食的时候定有相熟的宫女同她细说,故而有此一言。
沈轻稚同她相处好几日,知道她心地好,是个和气人,这会儿还能过来劝说一句,已是相当真心实意。
她也很感激,福了福道:“还要多谢兰姐姐。”
若昨日姚兰嫌麻烦不肯来,那今日她便有嘴都说不清了。
姚兰笑笑,没再多言。
熨烫房不多时便安静下来,待到这时,付思悦才手脚暖和起来,站在沈轻稚身边轻轻叹了口气。
沈轻稚知道她定是吓坏了,便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吃两口暖茶压压惊,倒是没有说话。
这一忙就是一个晌午,待到这一件织锦繁花袄子熨烫完,刚好的到了午食时分,沈轻稚跟着众人往明间去的时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没有了王月娥和彭雨初的身影。
即便心里好奇,这会儿也没有人多问。
今日的午饭依旧很是潦草。
往常都是三个菜,今日也不例外,一道红烧萝卜,一道素炒茄子,还有一个鸡杂烧豆角,满满当当放了三大盆。
鸡杂烧豆角大抵是这几日出现的最好的菜,宫女们一个个喜笑颜开,似都忘记早晨时的害怕和瑟缩。
沈轻稚捧着自己的碗,就着二米饭慢条斯理吃着。
这会儿明间里没姑姑嬷嬷,宫人们便相互说说话。
就有浣衣局的宫女道:“明日你们不来,活计又得自己做,好不容易轻省几日。”
另一个说:“可不是,这几天不侍弄凉水,我手上的口子刚结痂,明个儿又要裂开了。”
“可不是,唉,谁叫咱们命不好呢。”
这都是做洗衣的杂役宫女,她们都是罪臣之后,充入后宫做苦役,日复一日没个盼头,说话自然很是阴阳怪气。
沈轻稚甚至没有听她们的话,反而在找人。
王月娥不在这里。
沈轻稚垂下眼眸,大抵知道宋亭和红芹会如何处理她们两人了。
果然,待到用过晚食回到储秀宫,显少出现的红芹已经等在储秀宫的后殿明间里。
小宫女们如今住在储秀宫后殿东西两侧厢房中,只有红芹要训话教导,才能进后殿。
她们一看到红芹,就都有些紧张,一个个乖乖入了明间,规规矩矩给红芹行礼。
红芹的目光在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最终停在了沈轻稚柔美的面容上。
红芹道:“彭宫女因嫉妒他人,恶意栽赃陷害,损毁王才人的斗篷,触犯宫规。”
“我已直接把她转入杂役房,且要当差一年方能外转,”红芹一字一顿地说,“胡作非为,恶意陷害的下场,你们看到了。”
小宫女们噤若寒蝉。
红芹微微皱了皱眉头:“都没听到我说话?”
宫女们便异口同声道:“奴婢知道了,姑姑。”
红芹点了点头,这才道:“我这储秀宫不留不懂规矩的人,皇后娘娘也不喜搬弄是非者,但只要你们踏实勤勉,忠心为主,就能飞黄腾达。”
“明日起,你们都不用再去浣衣局,都来这里学宫规,谁学的好,谁就能留下来。”
储秀宫的日子单调,却又不轻松。
他们每日都要跟着红芹身边的大宫女学习宫规,行走坐卧都要有规矩,除此之外,宫女们还需要熟记宫里所有的宫所、贵人、宫人司职等事,不能出去一问三不知。
也就是通过学习,沈轻稚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重生之所并非其他的大千世界,而是同夏国并立的另一个国家——楚国。
她所在之处便是长信宫,位于楚国京师盛京,是楚国的皇宫内苑。
而今刚好是弘治二十年,沈轻稚简单一算,便知现在是夏正史十三年。
她死后的第二年。
兜兜转转,她还在这片中原大地上。
沈轻稚听着听着,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真是……太妙了。
第7章
沈轻稚当真没想到,自己居然重生到了楚国。
夏楚两国并居在广袤中原大地上,夏国居西北,毗邻荒漠、北齐及其他异族;楚国居东南,沿海有河,只临北齐。
而以强悍骑兵夺取阿木达草原的北齐同两国呈鼎力之姿。
在这片广袤中原大地上,最强大的国家便是楚、夏、齐。
沈轻稚曾是大夏言情书网之后,她是嫡长女,父亲是当朝第一宰相,母亲是豪门氏族的千金,从小便跟随大夏最有名的先生读书,学识可过普通男儿。
大夏立国晚于楚几十年,而大楚立国至今已有一百四十四载。大楚立国之前,北方草原的坦木族乱世,大楚萧氏在一片混乱中夺取天下,定都盛京,不料坦木族被驱赶至中原西北,在几十年的繁衍生息后又不断战乱摩擦,后当地厉氏族人率领西北被坦木族欺压百姓奋起反抗,立国夏。
恰逢大楚宏太子崩殂,国祚动乱,厉氏趁机占领大楚西北函谷关、华阳关在内的幽云三州,从此奠定了大夏国域。
即便如此,无论国土、朝政和民生,大夏都逊于大楚。
但夏人好战,几十年来一直骚扰大楚边境,而大楚又接连遭逢水患、雪灾和地动,便没有同夏人大动干戈。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平和”的局面。
但沈轻稚却知道,大夏当今的皇帝厉铭浩是个好大喜功的主,他早就存了灭齐楚,统一天下的心,若非她父亲一直劝着,才按捺下来没有动武。
现在……
她一家被人陷害叛国,满门抄斩,就连母亲、祖母一族也尽数斩杀,雁泽宁天门外赤黑的地,是被她亲人的血染红的。
厉铭浩就连她还在襁褓中的外甥女都没有放过,叫人扔在地上活活摔死。
想到这里,沈轻稚满心都是怨恨。
今日学习一整日,又跟着大宫女们当差,学着怎么跪在地上擦洗地砖,她本应该劳累的。
可夏楚两个国名一出,她心里便如同火烧,再也睡不着了。
沈轻稚睡在大通铺的最里侧,她侧躺着对着斑驳的墙纸,睁大着眼睛,似想要穿透千百里的距离,去看看那冷血冷心的厉鬼还活没活着。
厉铭浩是她父亲的弟子,自幼被她父亲教导长大,本应如同先太子那般,学成宅心仁厚的治世明君,可他的心从生来就是黑的,到底没有学到一星半点仁义。
太子故去,作为三皇子的厉铭浩却仿佛对皇位丝毫不感兴趣,他每日都在沈家的阅苑里的读书,醉心于诗词歌赋,顺便……追求沈家刚刚及笄的自己。
这些事,在冷宫里的那些日子,沈轻稚已经都想明白了。
厉铭浩在沈家结交了一批能人志士,他的“风采”吸引了这些人,也让百姓们渐渐知道了文采出众的三皇子。
一来二去,先帝便动了心肠,废掉了“沉湎酒色”的二皇子,直接立三皇子厉铭浩为太子。
这一段筹谋,厉铭浩整整用了三年。
这三年里,沈轻稚被他感动,终于动了心,而她父亲也觉得三皇子是个仁厚青年,可安邦定国,也可托付终身。
谁能想到,当厉铭浩被立为太子,却是求娶的兵马大元帅庶女顾婉怜为太子妃。
沈轻稚当时很是错愕,她父亲也怒不可遏,但厉铭浩直接负荆请罪,满身都是荆条割出来的血痕,跪在他们面前恳切道:“恩师,沈姑娘,我是真信爱慕沈姑娘,对她只有一片真心,从没有半分虚假,可是……”
他一边说着,热泪便滚滚而下,显得分外可怜。
“可是我母妃病了……”厉铭浩哭得泣不成声,“她一直瞒着我,同顾家做了交易,许诺的就是太子妃之位,她这样的身体出身,却一直为我筹谋,护我平安长大,我不能不念母亲恩慈,只为自己而活。”
厉铭浩说着,几乎声泪俱下,感天动地。
厉铭浩的母亲连宫女都不是,她是北齐的舞伎,被掳到了大夏雁泽城,因美貌不凡,舞姿若仙,进入了官乐馆。
官乐馆经常入宫为皇家表演,一来二去,这位西域舞伎便入了夏明帝的眼,成了宫里的容华。
大夏无论是官场还是后宫,制度一直都杂乱不堪,他们连年征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却因和西域、北齐和其他异族的纷争一直没有停下战争。
更不用说有幽云三州之争的大楚了。
这种情况下,国祚尚浅的夏国皇帝自然没什么心思整顿吏治后宫。
大夏的后宫什么妃嫔位份都有,甚至皇帝心血来潮起个新位份,立即就能被册封,所以一个舞伎出身的容华并没有被那么多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