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枝——柏盈掬【完结】
柏盈掬【完结】  发于:2022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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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天儿热,两位殿下里衣穿得薄,这麻太硌人,咱俩给拾掇拾掇。”
  今日分到宫里的白麻,质地一看就知不是上用,从前先皇后过世时,内廷监哪儿敢拿这样的次品来糊弄。
  两人用手将里衬一点点揉软,当归担忧地问她:“桔梗姐姐,你背上的伤不要紧么?”
  “不妨事。”
  桔梗摇摇头,过了半晌悄声问她:“你为何不回家?”
  当归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哥哥去年娶了媳妇,带着我娘住进新宅子,我看他们过得挺好,娘也不怎么想我,回去也没意思。再说我觉得,长公主殿下……怪可怜的。”
  桔梗噗哧一声笑了,白她一眼,“你才可怜呢。”
  “那你呢?你家就在临县,离得也不远,回去一家子享天伦,不比伺候人强。”
  “回去了也不过是再被卖出来……”
  云翳把二殿下送到小书房,留了云庆伺候,回来时经过偏殿,他耳朵尖,不用刻意,也能将里头的话听得分明,撇嘴笑了笑,径自入殿去见长公主。
  陆霓洗去一身疲惫,算算从昨夜起,已是十二个时辰没阖眼,这会儿却也不困,打发白芷和茯苓去睡,自己在案前燃起佛香,准备抄经。
  坐下时才发现,厚厚一摞麻纸少了一多半,云翳进来时,就见长公主兀自愣神,不由一笑。
  “二殿下拿去了,也就他还能模仿得一二。”
  “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夜里抄经太废眼……”
  云翳站在边上替她研墨,打断她的话头,“难道殿下就是铁打的,夜里不睡也成?”
  “我……本宫是长姐。”
  陆霓被他一噎,强辩一句。
  “二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殿下实不必处处这般护着他,像刚才那样的场面,他也该经历经历才是,起码知道人心险恶,总没坏的。”
  “阿瓒比你聪明着呢,他又不傻,哪儿就成不知艰险的人了?”
  陆霓没好气睨他一眼,“这种鸡毛蒜皮的勾心斗角,本宫就是不想让他沾染,免得坏了心性。”
  在她眼中,阿瓒该是乘风入云、成就大业之人,即使眼下落魄,难道就笃定这辈子再无翻身的机会?
  云翳顿了顿,姣好如女子的眉眼弯下来,婉然妩媚一笑,“都是殿下教养得好,咱们二殿下心性大气,比如今龙椅上那位,可强多了。”
  陆霓抬眼看看他,眉心略微舒展,“唔,灯下看美人,果然赏心悦目。云翳呀,你也就剩这点子作用了。”
  “这么着,奴婢拿面铜镜来,就摆在这案上,殿下一抬头就能瞧见美人儿,哪儿用得着奴婢这绣花枕头。”
  他拿自个儿打趣,哄得长公主心情好了不少,运笔如飞,不多时就抄完三张。
  陆霓埋头写字,冷不丁开口,“他就是季以舟。”
  没首没尾的,云翳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拖长调子“哦”了一声:
  “难怪……殿下和他有缘啊。”
  陆霓觉出他这话的顿点有些不对头,停笔直直看着他。
  云翳垂着眼皮,干笑了声:“奴婢就是觉得,一个外室子……怎会……”
  “啪嗒”一声,笔尖的墨滴在麻纸上,洇出一小片氲渍,陆霓蹙眉看他,半晌问道:
  “云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云翳顶着长公主的注视,发了会儿呆,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正色摇头。
  “奴婢不确定。”
  是不确定,而非不知道。
  陆霓收回目光不再追问,思忖着沉声道:“以他和季家的过节,或许能为本宫所用。”
  云翳一拍大腿,连声附和:“对对,奴婢也是这个意思……”
  陆霓懒得跟他兜圈子了,慢慢把面前的纸揉成团,随手扔了,再铺一张麻纸,沉心静气抄经。
  寅时刚过,夏季的天空仍旧漆黑一团,云翳悄然出声,“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陆霓沉浸在书写的韵律中,心神空灵渺淡,无思无觉,骤然唤醒,只觉如酣睡一场,精神抖擞。
  反是捧着托盘刚进来的白芷,气色比她还差些,笑着跟云翳说,“到底是殿下,写着字儿都能养神。”
  云翳从托盘里拿过那只细颈长身玉瓶,启开封口嗅了嗅,“唔,蓝田玉露,这味儿真醇。”
  陆霓踱到妆奁前坐下,“即便寻常酒水,兑了这玉露也成上品佳酿,这些年了,本宫才只存下四五瓶,永巷令薛琨嗜酒如命,这东西定能打动他。”
  白芷上前替她挽起一头乌黑长发,仅拿两支通体净白的玉簪绾住,再无其他佩饰。
  云翳送她主仆二人出了殿门,陆霓回身轻声道:“那味药,你斟酌仔细些,万不可落下隐患。”
  “殿下放心,奴婢省得,到时先在小金香身上试一回,保管出不了岔子。”
  陆霓嗯了一声,带着白芷到了宫门外。
  霍闯夜里来换班时,才听说前半夜秦大明又来了,倒是没出什么事,这会儿见长公主这么早出来,上前一步拦住。
  “殿下,这个时辰,您往哪里去?”
  陆霓温和一颔首,像是丝毫未觉他这般过问,有何僭越。
  “今日小敛,本宫早些去未央宫,清点大行皇帝遗物。”
  霍闯一滞,他以前在外带兵,其实不大懂宫里的规矩,挠了挠头,笑得不尴不尬。
  “末将多有冒犯,还望长公主见谅。”
  “无妨……”
  陆霓微一拂袖,从他身侧越过去,曳地长裙自他靴面一擦而过。
  霍闯没来由打了个激灵,缩腿时脚根相互一磕,行了个标准军礼。
  “总归,将来本宫和你们就是一家人了。”
  长公主的软语轻笑声,自深沉夜色中轻飘飘传来。
  霍闯脊梁骨一阵发寒,这才省起,太后给他家督尉赐婚,年底就要迎这位皇室最尊贵的长公主进门。
  最令他惊悚的是,这门亲是他家督尉主动提的。
  这他娘的……就离谱,霍闯昨天听见这消息时,正在营里吃饭,惊得碗都砸了。
  他家督尉从不近女色,不,这话不够准确,应该说,督尉视女子如洪水猛兽。
  竟会主动求娶长公主,不得不让他联想到前夜督尉的举动,以及专门调他来守长信宫……
  霍闯望着远去的那抹窈窕背影,好似夜色中悄然绽放的白莲,妖娆不似凡尘中人。
  他猛地生出醒悟——长公主肯定是绝代妖姬转世,他家督尉受了蛊惑。
  他回头叫来个手下,“去,报给督尉,长公主出宫了。”
  *
  今日官家女眷中有诰封的也要入宫,此时五更鼓刚过,宫门已开,灯火影绰,各处宫道上已有稀稀落落的人。
  去永巷要经过芳华宫,陆霓打算从太液池边的游廊绕过去。
  快到尽头,前方不远处有两个身影,出了游廊拐入侧边的夹道,那边通往芳华宫侧门,看样子,是去觐见太后的官眷。
  离得不远,白芷一眼瞧清前面女子穿的县主服饰,“好像是昌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
  她心细眼尖,记性又好,京城各家女眷十之八|九都认得,略一思索道:
  “南安侯府的崔四娘子,最得她姑母喜爱,这两年一直住在国公府。”
  正说着,夹道另一端出现一个高大身影,正正拦住前方两人去路。
  这回不用白芷辨认,那人正对着她们这边,半幅黄金面具在微光中闪动幽芒。
  陆霓一眼认出,那是季湛。
  作者有话说:
  霍闯:妖女,蛊惑我家督尉……
  季湛:你滚!
 
 
第11章 杀人
  夹道光线昏暗,两侧的风呼啸灌来,显出几分阴森。
  崔四娘子步履湍急,几乎是被身后的人撵着走,喘息微微:
  “胡嬷嬷慢些吧,这个时辰,太后娘娘可能还未起呢。”
  “宫里头到处都是他的人,万一被撞见,可就惨了……”
  那胡嬷嬷不住东张西望,神情鬼祟,口中念念有词,“表小姐,还是走快两步,见着娘娘就安全了。”
  “什、什么安全?”崔四小姐疑窦顿生,转头问她。
  再一回首,忽觉前方隔着几步远的地方,顶天立地般站着个庞然身影,吓得惊呼出声。
  季湛冷声道:“站住。”
  崔四小姐这才看清来人,迅速换了惊喜娇羞的调子,“湛表兄……”

  先前陆霓已拉着白芷,错步间闪进旁边的月洞门。
  这会儿靠在门侧,两人无声对了个眼神,都从这声呼唤中,隐约听明白崔家四娘子的少女心事。
  然而对面的回应显然未解风情,亦或者说,冰冷得不近人情。
  “本督有言在先,看来国公夫人不肯听劝,偏要一意孤行,派你们两个来……送死么?”
  陆霓虽看不见那边,此刻却能想象出他凶神恶煞的表情,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踮脚探首,隔着雕花窗栏,恰好瞧见崔四娘子身后那名嬷嬷,猛然间朝着季湛扑过去,口中恶狠狠喊道:
  “你这逆贼,老身跟你拼了!”
  老妇手中寒芒一闪,刀锋在冰冷面具上映出一抹雪亮。
  直到利刃近在咫尺,季湛才轻轻动了动手,像是不愿跟眼前这妇人有任何身体接触,只手握住了刃身。
  鲜血霎时从指缝逸出,顺着刀柄淌落。
  接着,手猛地向后一掰,胡嬷嬷握刀的腕子顿时折断,发出骨裂时悚然的“咔嚓”声。
  刀尖调转,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探向胡嬷嬷的眼眶。
  她口中发出惊恐的尖叫,陡然转至凄厉,利刃浅浅扎进她左眼眼球。
  哀号声刺耳,一窗之隔的陆霓心头猛地揪紧。
  恍惚间,眼前这幕与三年前重合。
  当时的任嬷嬷也是这般,手握秋水簪扑向季以舟。
  所不同的,眼前这人是主动行凶,而任嬷嬷,是被她推出去——送死的。
  陆霓隔着一堵墙,此刻分明感受到季湛勃然而发的杀意。
  未被面具遮掩的半张脸,在黑暗中白得发光,唇色鲜艳如血,勾出一抹冷漠的弧度。
  随后另一只手抬起,照着刀柄一拍而落。
  利刃洞穿眼眶,继而贯颅而过。
  胡嬷嬷斜斜歪倒在地,身体尚在微微抽搐,口中断断续续:“你、这……逆……”
  血腥的场面令陆霓一阵眩晕,头歪在窗框上,不意磕到鬓边玉簪,“叮”声脆响几不可闻。
  她连忙转过身,背抵着墙,谁想玉簪松动从发间滑落,摔在青石板地面断作两截,这下动静便有点大。
  她一面蹲下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白芷,按捺住她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这光景,崔四娘子早吓傻了,瘫坐在地语无伦次:“别、别杀我……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季湛看也未看她一眼,目光转向夹道侧墙的雕花窗栏,眼神幽邃难明。
  长随李其小跑着从他身后过来,看见眼前一死一瘫,倒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季湛轻一挥手,“送表小姐回府。”
  李其应声,后面又走出两个军士,抬走了胡嬷嬷的尸首。
  他则站到崔四娘子边上,看人扒着墙几次用力站不起来,脸上显出些为难,却并未伸手相扶。
  等着人好容易站直了,这才道了声:“请吧。”
  季湛这时,已到了月洞门外,冷冷瞧着蹲在墙角的二人。
  断作两截的玉簪被陆霓捏在手里,她双手抱膝,仰头怔怔看着门外的人。
  当年那个温暖、体贴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残暴冷血?
  联想到先前那股杀意,她心虚地垂下眸子——
  大抵,这里头多少有她的责任。
  那么,他为何要在此处截住——昌国公夫人派来觐见太后的人——不惜在宫中杀人灭口。
  恰才寥寥几句对话,似乎……季湛这新任家主,与嫡母之间,有着某些微妙的敌意,且,是瞒着太后的。
  这层深意,再次映证了她今夜的想法。
  季湛垂在身侧的手沾满鲜血,凝在指尖一滴滴淌落。
  少了只簪子,一缕青丝垂散下来,被她勾在耳后,站起时尽量从容,柔声提醒他。
  “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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