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麻烦。”嫽婉仪掸了掸手,方才她又是把鸢儿拖进冷宫,又是给赵芸嫣换上鸢儿的宫装,临走前还跑了冷宫好几处地方收集灯油引火,才折腾好一切把赵芸嫣带了出来。
嫽婉仪正坐着歇息,双眼凝视着榻上细柳一样不胜娇弱的少女,发现她欺霜赛雪的肌肤泛上反常的红潮,用手覆上她光洁的额头,烫得厉害,看来是发烧了。
得赶紧给她处理伤口喂药膳,费了这么大功夫把人带出来,死了就功亏一篑了。
嫽婉仪方才起身,耳房小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她吓了一跳,捂着心口看向门口。
一身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阔步走进,他的身量挺拔颀长,冰冽的眸子扫过嫽婉仪,落在榻上赵芸嫣苍白的小脸上,眼底平静无波。
“这是谁?”他的声音似冬日冷霜,疏离,淡漠,毫无温度。
“本宫在冷宫捡的,美不美?”嫽婉仪抬了抬下巴,轻斥:“你没长手啊?踹门干什么,吓死本宫了。”
男子撩起薄薄的眼皮,侧眸睨她,“这里是我的宫殿。”
“知道是你的宫殿,除了你,还有哪个皇子住冷宫附近?”嫽婉仪嗤笑一声,走到门口,又是砰的一声把木门给踹着关上。
“江以衎,来仔细看看,这是荣贵妃的妹妹,够美吧?等她的伤养好了,本宫就把她献给皇帝,凭她的姿色,夺走她姐的宠爱不是问题。”
嫽婉仪折返回到木榻边的绣墩上,她艳丽的脸上浮现快感,“姐妹为争宠而相残的戏码,本宫迫不及待。”
江以衎的视线凝在赵芸嫣泛着红热的玉容上,漠然道:“把她带回你宫里去养。”
“那可不成,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冷宫扛出来,把她带回我宫里,皇后的眼线立马就知道了,那个善妒的女人怎会允许这么个大美人留在宫里?”
榻上的赵芸嫣烧得迷迷糊糊,后背的伤痕凝着血痂,痛得她娇喘一声。
少女的嗓音甜美绵柔,如泣如诉,江以衎微怔,随即视线转向嫽婉仪,“冷宫是你纵火烧的?”
“是啊,是本宫烧的。”嫽婉仪边说边探手去摸赵芸嫣洁白光滑的额头,蹙眉道:“这姑娘烧得厉害,得赶紧降温上药,可别烧傻了。”
她觑了一眼站着的江以衎,见他没有动作,于是叹道:“行吧,本宫捡回来的人,本宫去叫淳安和阿念来服侍。”
嫽婉仪开门出去了,江以衎再次望向榻上少女,她小脸涨红,饱满的桃花唇瓣轻轻张合,发出清浅的低哼声。
江以衎没有兴趣俯身去听她在说什么,迈开长腿就要离开,恰好遇上风风火火带着淳安和阿念回房的嫽婉仪。
江以衎不被皇帝待见,皇子满十六岁后大都被赐了府邸,只有他仍住在冷宫西边小小的桦宫里,就连侍者都仅有淳安和阿念二人。
淳安一袭浅绿色冬袄,端着一盆热水,臂弯搭着巾帕,恭顺地走进耳房。
阿念端了一托盘的瓷瓶药物和装着温水的杯盏放在矮几上,逼仄的耳房一下子站了四个人,阿念察觉到他们殿下的不悦气息,放下托盘后立即退了出去。
嫽婉仪在托盘里翻翻找找,从一只润白瓷瓶中倒出一颗黑色药丸捏在手中,“救不救得活,就看这颗清丹的了。”
她用细指捏住赵芸嫣软弹的腮帮,把药丸送进少女口中,淳安连忙端着温水给赵芸嫣服下。
赵芸嫣头脑迷糊,但仍感觉得到有人在给她喂药。她的眼角溢出一滴清泪来,母亲临终前让她好好活下去,她要听娘亲的话。她的身体受潜意识控制,没费多大功夫就把药丸咽了下去。
“还挺乖,喂什么吃什么。”嫽婉仪捻了捻手指,睨向一旁岿然不动的江以衎,“帮本宫养着她,等她伤一好本宫就把她带走。”
“她哪儿受伤了?”江以衎面无表情,盯着赵芸嫣泛红眼角的那滴晶莹的泪滑过雪肤,落在她如纱如缎的发丝上。
嫽婉仪没多说,利落地把赵芸嫣柔嫩的后背上数条触目惊心的伤痕展示出来,猩红的血丝缓缓渗透,少女的一缕卷曲的长发搭在背上,更显凄楚动人。
“看吧,受了鞭刑,也不知道背上会不会留疤。”
江以衎的目光落在赵芸嫣约素的细腰上,就算被鞭痕狰狞,仍能看出少女雪白的肌肤和纤美的曲线。
他移开绸黑的眸子,又看见赵芸嫣被勒得青紫的细致手腕,什么也没说,转身便离开。
“就走了?不再看看?”嫽婉仪冲着他的背影嚷道,嗤笑一声,吩咐淳安把房门关上,淳安手脚麻利,还给房内烧起了炭火。
“淳安,”嫽婉仪开口问道:“你们殿下最近怎么样?”
“回娘娘的话,”淳安拧着铜盆热水里的巾帕,“殿下还是老样子,奴婢守夜时能听见殿下心悸的喘声,但殿下全都自己压下了。”
嫽婉仪眼睫轻眨,江以衎的心悸好不了也算件好事,他不能近女色,否则把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放在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身边,她真不放心。
“好了,本宫回了,你要照顾好这姑娘,本宫之后再来看她。”
淳安恭敬地领命,嫽婉仪临走前,再次吩咐了句:“若她醒了,就说是你们殿下救了她。”
赵芸嫣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尚不清楚,宫里人人都求自保,她可不想落人把柄。
淳安点头,屈膝福身道:“奴婢明白,奴婢恭送婉仪娘娘。”
作者有话说:
衎(kàn):快乐,刚直,安定,和适自得的样子。
第3章
荣贵妃派人把冷宫走水的消息传回赵府,赵渠和刘夫人得知赵芸嫣被大火烧成一具焦尸,默然良久。
“贵妃娘娘真是。”赵渠摇头,遗憾道:“本可以把那丫头送给权贵做妾,现在好了,人没了,还怎么结交权贵?”
“没了就没了,你还可惜哪?”刘夫人冷哼一声,“想想咱们的亲闺女姝姝吧,她为迟二公子流了多少泪,我看赵芸嫣死得挺好,早些去和她爹娘团聚,别赖在咱们府上。”
提起赵芸嫣的爹娘,赵渠眼中闪过精光,指挥侍女道:“带人去偏院,把三姑娘藏着的紫檀木盒给我找出来。”
那里面有赵芸嫣母亲留下的值百金的镶宝石金簪,他眼馋得紧。
“对了,把三姑娘身边那个老婆子赶出去,赵府不养闲人。”既然赵芸嫣死了,她身边的人更不能留下。
侍女领命退下,破旧的小偏院里,陈阿婆双手揣在冬袖中,浑浊的双眼紧盯着栅栏门扉,日夜等待她的小姐回来。
但她没有等到赵芸嫣回来。陈阿婆被小厮拽着衣领强行拖着扔出赵府,她苍老的面孔露出如裂纹般的慌乱,顾不得一把老骨头被摔在地上的痛意,挣扎道:
“小姐,我的小姐呢?你们把我的小姐弄到哪儿去了?”
“三姑娘死了。”小厮冷漠地回答,抬脚踢开手脚并用想爬进来的老妇人。
“不会,小姐不会死的。”陈阿婆惊惶失措,疯狂摇头,簌簌泪水从她无神的眼中落下,干枯的双手撑在覆着一层薄冰的地面,重重地向小厮磕头。
“求求你,告诉我小姐去哪儿?求求你,老婆子求求你了!”
小厮身形一顿,没再踢她,转身准备阖上赵府大门,他看见无助的老人爬满皱纹的额头磕出鲜红的血痕,染红了一大片冰面。
他略有动容,嘴唇微张,但赵渠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把赵芸嫣被烧死在冷宫的事情透露出去。于是他移开眼,插上了兽首门的门闩,宅院深深,再也听不见陈阿婆凄厉的哭喊。
四周冷寂无声,陈阿婆停下磕头的动作,颤巍巍地爬起来坐在赵府门口。她身上的灰色冬袄沾染了石砾灰尘,手肘、双膝和小腿处被湿冷的薄冰浸透一大片。
小姐死了?那么娇俏鲜活的小姐死了?陈阿婆空洞的眼睛一串串地落泪,干涸的唇瓣剧烈地颤动着,放声悲鸣。
雨雪夹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陈阿婆的体温逐渐下降。
她想着赵芸嫣明艳的笑颜,想着多年前府里没出事时无忧无虑的小丫头,父亲获罪后一朝长大的小姑娘,母亲去世后坚韧痛苦地活下去的少女……
全都没了,赵芸嫣死了,死在才及笄半年后的这个凛冬。她死的时候,会有多害怕?
陈阿婆的眼泪一直流着,天色渐暗,她坐在檐下一动不动,像一具石像,等着她的小姐回来。
次日清晨,小厮打开大门时,一眼发现身体僵硬的陈阿婆,她苍老发皱的脸上血泪凝结,悲戚的眼睛睁大,死不瞑目地盯着巷口,似是在等什么人归来。
*
赵芸嫣昏迷了半个月,江以衎容她住在西耳房,但对她不闻不问,只有淳安每日过来照料她,为她背后的伤口敷上药粉,喂她喝下药膳。
嫽婉仪抽空来看了她一次,啧啧称奇:“这姑娘的求生欲真强,正经药方都没一张,靠普普通通的药膳就能把高热降下去,是个狠角色,以后争宠肯定行。”
榻上的赵芸嫣正梦魇着,眼前隔了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她迷迷糊糊地看见父亲和哥哥被套上枷锁发配边疆,一向坚毅的父亲无声地落泪,哥哥的眼睛红肿不堪。
她被母亲抱在怀里,她伸手去抓父亲和哥哥,却始终碰不到他们的衣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押上囚车,日光灰暗,二人的脸庞越发模糊,她再也看不清了。
“爹爹,哥哥……”她在梦里低声呢喃,晶莹的泪珠扑簌而下,浓密卷翘的眼睫如蝴蝶振翅般轻颤,饱满的樱唇微微翕动,素手下意识抓紧棉布被褥,指甲边缘都泛起了白泽。
爹爹,哥哥!赵芸嫣猛地睁眼,梦境中二人惨死流血的画面冲击着她的心魂,脉搏剧烈地跳动,意识回笼,她才注意到她躺在异处,头顶是圆木横梁,身上盖着的是陌生的被褥。
“姑娘醒了?”淳安惊喜地凑近,嫽婉仪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没能第一时间看见赵姑娘醒过来,有点可惜。
赵芸嫣的瞳孔聚焦在淳安白净清秀的小脸上,她的嗓音低哑着问:“这,这是哪儿?”
“这里是桦宫,姑娘别怕,你安全了。”淳安端来一碗温水,用小勺喂给赵芸嫣喝下。
赵芸嫣流露出不解的神情,淳安想起嫽婉仪的吩咐,柔声解释:“殿下把你从冷宫救了过来,让你在这里养伤。”
赵芸嫣敛眸,她想起来了,在她昏迷的时候,的确有人塞给她一粒药丸,她潜意识想活下去,于是主动发力把药丸咽了下去。
但她是在流霭宫晕过去的,怎么会到了冷宫?殿下又是谁,为什么会好心救她?
淳安凝视着赵芸嫣妩媚的眼睛,她才刚醒,带着些呆愣和懵懂,娇憨可爱。
于是淳安放下装着温水的小碗,凑到赵芸嫣身边,娓娓道来:
“荣贵妃娘娘让人把你……丢到冷宫,”淳安回忆着嫽婉仪的描述,看见赵芸嫣霎时绯红濡湿的眼睛,心下不忍,缓了缓,才继续道:
“五皇子殿下把你从冷宫救到这里,你昏迷了有半个月,是我一直在照顾姑娘,姑娘可以唤我淳安。”
赵芸嫣心中酸涩,贵妃娘娘不喜欢她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后背伤痕的疼痛和心尖的刺痛席卷而来,她的素手攥紧被子,珍珠般的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流。
淳安慌了,连忙从怀中掏出绸帕,为胸口一起一伏哀恸的少女拭泪。
她哭得伤心极了,淳安在心中叹气,贵妃娘娘怎么狠心到把受刑重伤的妹妹扔进冷宫?赵芸嫣被嫽婉仪送过来后整整发了两天高烧,如果不是服了药,怕是早就香消玉殒了。
哭了一会儿,赵芸嫣紧咬唇瓣把眼泪咽下去,她的神智逐渐清明,杏眸含泪问道:“淳安姑娘,我想见五皇子殿下一面,叩谢他的救命之恩,能麻烦你向殿下禀报吗?”
这位皇子愿意救下身无长物的她,必定是位好心善良的人。
淳安点头答应,既然赵芸嫣醒了,嫽婉仪又回宫殿了,她理应去向殿下禀报,起身去寻江以衎。
房间温暖寂静,赵芸嫣想坐起来,甫一动弹,背后渗骨的痛楚像针扎似的袭来。
她忍着疼痛爬坐起来,看见两只手腕上还印着浅浅的青紫勒痕,转过头去,不再看伤痕累累的身体。
房间很小,床头边是一张矮桌,上面布满了各式瓷瓶,淳安方才喂她喝水的小碗和勺子也在桌上。
她轻轻靠在床头,渐渐习惯了隐隐作痛的后背伤痕,目光移向小屋门口,默默地等待来人。
身份尊贵的五皇子殿下救了她,她该怎么回报救命之恩?
她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房内炭火温暖,她昏昏欲睡。半个时辰后,木门打开,淳安把江以衎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