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男人三十出头,一看就是混社会的,一副痞样,“我们是拆迁办派来的,这儿马上都要拆迁了,你现在建房子,就是违章建筑。不允许建,就得被拆。”
他手中动作并不停,一锤子下去把马桶彻底砸烂了。
宁国梅迅速反应过来,这样的事在这个年头并不鲜见,“是被人举报了吗?”
“屁话。”带头男人停下了动作,“你偷偷在这建房子,这么个鬼地方,没人举报谁知道啊?”
宁国梅放下了菜刀,从包里拿出了香烟。王锁明是包工头,她包里都会带着烟随时给人发。
“来,抽根烟。”她走了上去,把香烟递给了他们,“别拆了,墙都倒了半面了,再拆顶塌了也危险。我们也刚知道这是违法的,不然也不敢干啊。”
“算你识相。”带头男人拿了烟,掏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屁股坐在了废砖上,对着旁边两人说,“停了吧,他们要再敢建,我们就再来拆。”
宁国梅试探着问,“你知不知道,是谁举报我们的?”
“打了座机电话来举报,谁知道呢?”
“那有办法查吗?”
带头男人乐了,“你们家得罪谁了,自己都不知道啊?”
“我们还真不知道。”宁国梅嘴上这么说,脑子里在盘算,到底是谁红眼病犯了。
“那我们更不知道了,而且这个怎么查?举报的人都知道用公共电话打,谁用自己手机号打?”他说完看了眼宁国梅手上的拿包烟。
“好的,这儿我们也绝对不敢再建了。”
包里有三个档次的香烟,她刚刚拿了最差的,将手中的那包烟都递出去,送走了这几个瘟神。
确定他们走了,她赶紧打了电话给她哥,催他回来。想说这么大的事,怎么一个人都不在这。但又庆幸,万一在这打起来了怎么办。
宁清已经睡了过去,没有感受到汽车的加速,通往乡镇的路上红绿灯并不多,宁国涛一路狂飙到鸡棚。
鸡棚在一片田地之中,并没有水泥路供车辆行驶,坑坑洼洼的路将宁清抖醒,宁国涛开得又快,要不是奶奶抱住了她,人都要从座椅上摔下去。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我们不回家来鸡棚啊。”
可是,车上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宁清看出了不对劲,也不敢追问。
车子在田野小路上疾驰,地里大片的油菜还未开花,没过几分钟就到了鸡棚外。
车子都没熄火,宁国涛就停下跑了出去,连车门都没关,蒋月和孙英紧跟在了后头。
屋子的门被打开,站在外头,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田野。墙,已经没了。
孙英看到这一片废墟时,腿都要瘫软。
蒋月瞬时红了眼睛,昨天还又打扫了一遍屋子,水泥地上都是灰,她洒了水,拿了湿拖把拖了两边。谁知道哪一天拆迁,这间屋子还能用来放鸡饲料和食盆料槽,棚内就能多空出一块地再养些鸡。走之前还看了眼屋子,回来就已经被拆了。
宁国涛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子敲了敲残存的三面墙,再走到废墟之中,看着碾成碎片的马桶塑料盖,“谁干的?”
“咱家被人举报了,说这块地要拆迁,现在建房子是违章建筑。”宁国梅揽住了孙英,“哥,到底是谁这么嫉妒咱家啊?”
老婆在掉眼泪,老母亲被妹妹扶着,房子被拆了。前天把工人工资和原材料的钱都结清了,再加上自己跑建材市场买的材料,花了得有八千。
没了,全都没了。
看着这一片狼藉,宁国涛说了句,“让我知道是谁,我要把他的腿打断。”
蒋月一回头,就看到女儿站在后边,静静地看着他们。
谁忍心让子女看到父母受欺负,她一把抱住了女儿,“别看了。”
蒋月擦干了眼泪,到屋里拿了电瓶车钥匙,“去车里拿书包,我送你回家。”
看到宁清就站在原地不动弹,扯她的手也不走,蒋月放了面孔,“回去,这不关你的事,你给我回家好好学习。”
宁国涛回头,“我开车送她回去吧。”
回程路上,女儿看着窗外,沉默不语,“别害怕,爸爸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到回家前,宁清都没有说一句话。
宁国涛现在也没心思管她,把她送到家,离开前说了我们万一晚上不回来,你记得把门锁好。
李老太喊女儿回家拿蔬菜,都是她地里种的,农药都不打。
从前不在一个城市,一年都见不了几次。现在回来了,自然是亲热。得知外孙放假了,李老太赶忙说带昕远回来一起吃饭,想外孙了。女儿应下后,她又打了电话给儿子让他也过来吃晚饭。
虽说是亲兄妹,但结了婚到底是两家人。见过了太多老一辈走后小一辈之间断了联系的,李老太希望他们两家能关系融洽、互相扶持。所以趁着女儿在这,她要多把他们组织在一起联络感情。
晚上吃火锅,人多了炒菜也麻烦。李老太上街买了筒子骨炖一锅底汤,媳妇说会带涮的肉过来,她就买了些素菜。
傍晚时她正在地里摘生菜,路过的村里人跟她说了几句闲话。消息传得太快了,她起身时看了眼隔壁的孙英家,门紧锁着,没有人在家。
晚饭时,火锅蒸腾着热气,一家人吃得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断。李老太还是没忍住,把这件事当笑料跟媳妇说了。
宁真在一旁听着,“现在都抓得很严,只要被举报了,都会被拆除。”
“那不是活该吗?拆得好。”
第19章
七点半了,爸妈依旧没有回来。今天去养鸡棚时听见了小鸡的叫声,他们可能会睡在那,晚上是一定要有人在守夜看门的。
宁清没有打电话问,怕打扰他们。在家呆着也心烦意乱,她换了运动鞋,带上了钥匙,准备出门跑步。
开了门,清冷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她冻得跺了跺脚。当快走到李老太家门口时,余光看到树下有个人影,又看了眼她家厨房,正灯火通明。
这大晚上的,宁清突然害怕,听妈妈说过,有看到过李老太鬼鬼祟祟地在三更半夜时拿了黄纸在树下烧,非清明非忌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坏事。
她吓得从快走变成了跑,结果后边的影子还跟了上来,她跑得更快了。
“你跑什么?”赵昕远嫌屋里热,出来透口气,看到了她从家出来关了门,走到树下时看了他一眼,就跑了。
宁清刹住了脚步,回头看了走上前的他,“你有病啊,一个人站在树底下干什么。”
“你又没做亏心事,心虚什么呢?”赵昕远多聪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态度跟她大爷似的问她,“这么晚了,你干嘛去?”
“跑步。”宁清往前走着,他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你也要一起跑步吗?”
“我吃多了,你带我溜达一圈。”
宁清看着他外边是件毛衣,“你要不要回去披件外套?乡下晚上很冷的。”
她刚回来,都能明显感觉到,在家的晚上要比在学校的晚上冷。
“不用,我热着呢。”他一口否决,虽然他就穿了这一件毛衣。小伙子怎么能怕冷?跟人出去散个步还要回去加衣服,多没面子。
乡下的夜晚是极静的,除了零星的电瓶车驶过,这个点便几乎没有人出来。宁清踏在宽敞的马路上,呼吸着新鲜而带着凉意的空气,一抬头,竟然有星星,虽然只有零星的几颗散落在天上。
可能在学校心总是紧张的,哪有心情仰望天空。看到了寻常事物,也能有孩童般的好奇与惊喜。
“那是什么?长得跟韭菜似的。”
两人走到了村子的一端,有一盏路灯亮着,再往前没了房屋,马路旁边是一大片土地。
宁清顺着赵昕远的视线看过去,在路灯的照耀范围内的土地里有庄稼,的确跟韭菜一样,冬天里还是绿油油的。
她想了想,“水稻吧。”
赵昕远怀疑地看了她,“真的吗?”
宁清内心翻了个白眼,你这个城里人,哪里懂庄稼,还来质疑我这个农民的孩子,“当然啊,我小时候还插过秧呢。你有下过地吗?”
他看着她一脸自信,摇了头,“没有。”
“插秧可辛苦了,得光脚进灌满水的泥里,还会遇上吸血的蚂蝗呢。”只记得是天气十分凉爽的时候插秧种水稻,那就是秋天,她越说越肯定,“这就是水稻,秋天插秧,等到开春了就能割了去碾米了。”
说完,宁清替他找补了句,“你没下过地,不知道也正常。”
两人往前走着,见赵昕远依旧没说话,宁清转头看了他一眼,她看出来了,一张英俊的脸,在憋着笑,“你干什么呢?”
赵昕远被她戳破,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看着她一脸自信又得意的样子,他都没忍心纠正她,“我觉得,你地理小高考要考C了。”
宁清一脸懵,不明白他在什么。
赵昕远拿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敲打了几个字,点击了搜索键后,把手机递给了她。
宁清扫完了页面,把手机丢给了他,一个人独自快步往前走着。
他多走了几步就追了上来,“别生气啊,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还多学了一个知识点呢。”
“你明明知道,故意看我笑话是吧?”
赵昕远差点撞上突然转过身的她,看着她的一脸怒意,竟莫名显得娇憨可爱。这不是她的性格,第一次见她时,多彪悍啊。
“我说真的吗,就是在暗示你说错了。”他十分委屈,“我也没想到你是这个反应啊,这不是常识吗?”
再次被他提起她刚才的卖弄,宁清只想让他消失,“行了,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跑步。”
“好了。我道歉,行不。”赵少爷终于低头认错,“我忘了回去的路了。”
宁清气呼呼地继续往前走着,“你不是地理挺好的吗?这点方位感都没有吗?”
“还真没有,你总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吧。”
“赵昕远,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赖呢?”她之前跟他不熟,只以为他高冷,结果刚熟了,他就会欺负人,还骂她没常识。
这条马路尽头能通往外边的公路,此时一辆车开到了前边的马路口,黑暗中灯光格外明显。
轿车上下来了一个女人,宁清眯了眯眼,就一把抓住赵昕远的胳膊,把他拉进了旁边的田地里,躲到了桃树背后,还把他给拉着蹲下藏好了。
赵昕远被她拉住了胳膊,她似乎很紧张,精神高度集中透过树木的间隙盯着前边看,还忘了放手,他也没提醒她。
果然是王丽芬,邻居家的媳妇。听着高跟鞋声由弱至响,再由响到弱,她走了过去,空气中还似乎弥漫着她身上的香水味。
过了许久,赵昕远低声提醒了她,“别抓我的手了。”
“啊?”宁清这才发应过来,连忙放开,“对不起。”
她从没主动牵过男生的胳膊,宁清若无其事地打了岔,“你这毛衣还挺舒服,为什么一点都不扎人?在哪买的?多少钱,便宜的话我让我妈也去给我买一件。”
“三千吧,就市里那个商场,什么牌子我忘了,回去我看看。”
刚站起身的宁清差点没站稳,想说我能再摸一下吗?
站起来时才知道这地方有多狭小,还得弯着腰走出去,走到水泥地上,一脚的泥在地上留下了痕迹,两人出来得极其狼狈。
“你刚刚躲起来干嘛?做贼似的。”
听大人八卦时说过,王丽芬总是在晚上被不同的男人送到村口。刚刚宁清看到了她,下意识就想躲起来,不想让她尴尬。
“没什么,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喂,我说你没常识,你骂我无赖,咱俩扯平了吧。”
“也许吧。”
赵昕远把她送到了家,“进去吧,晚安。”
宁清从没跟人说过什么早安晚安,家里人更不说。他好像是第一个对她说晚安的人。但她说不出这句话,不知为何觉得很羞耻,便什么也没回,直愣愣地走到了门口,拧了钥匙开了门。回头看了眼,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关门才离开。
房子里一片寂静与黑暗,他们都没回来。在这个烦躁不安与略带恐惧的夜晚,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很安心。
鸡棚内,一家人从害怕,到愤怒,讨论着是谁搞了举报,骂骂咧咧地要弄死对方,再到默契地接受了现实。
宁国涛让他妹把妈带回家,自己找来了厚实的大蛇皮袋,和蒋月把空的那面墙给盖上,拿了被推倒的砖头严实地压在了蛇皮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