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一词在玉玺心中一闪而过。
唐司空的声音柔而不尖,带着点小女子的柔和感,只是这样婉转的声音存在一个老男人身上,还真是有点吓人。
“汝便是荀彧?”唐司空说话文绉绉,打量了几眼乖巧立在身前不远作揖称是的男子,就好像挑地摊白菜一样满意的点点头,开始套交情:“吾与汝父有点交情。”
不过这关系是好是坏,就不好说了。
荀彧皱皱眉,什么也没回,只恭敬的询问道:“不知司空大人唤彧何事?”
唐衡微微一笑,“天下太平,哪有什么事。”说的好似朝堂工作如养老,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眼前男子已经数日不曾归家,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还是假装不知道。
玉玺为小哥哥抱不平,要不是她投喂,就小哥哥在守宫令处的待遇,就算没饿死也得搞出病来。饥一顿饱一顿,外加夜里不能多眠的休息时间,就算他平安熬过这段时间,不病也蜕一层皮。
玉玺气的咬牙切齿,却又不能直接冲进房内,把唐司空从位置上一脚踹下去。
会被小哥哥看见,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唐司空看不见她?
万一小哥哥做了在普通人看来不该有的动作可怎么好。
玉玺永远忘不了,子房每每想起都觉得有点丢脸的事,他在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大意下第一次和她搭话,被后面摸不着头脑的士兵们看傻子一样注视的画面。
那时刘邦还以为子房是不是吃坏肚子,又或者太累眼睛出问题了。
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玉玺已经很努力克制自己避免这种情况了!
你看她现在就乖乖扒着门,没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对唐司空下黑手,脾气已经很收敛了。当然,把门抠出洞来,忍耐力还是有待商榷的。
被这么灼热又担忧的视线盯着,哪怕是没有武艺傍身的荀彧都能察觉出来,有人在看着自己。
荀彧自然猜得到是谁,可他不敢回头去确认,他怕给那姑娘招来祸端,可又忍不住担忧。他希望背后炙热的盯视只是源自自己不安的臆想。却又忍不住扫了一眼表面平静的唐司空,他仿佛并不知道门外有人一般,继续装作与荀家熟识的样子拉家常。
唐司空微笑着,仿佛荀彧的正经长辈般道:“这人年纪大了,就难免念旧。你父如今任济南相,这洛阳城内只留你一个,若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自来寻吾这个作叔伯的吧。”
还叔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也好意思跟荀家论亲戚。
荀彧不动声色,连眉头都没皱,话语中并不接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叔伯。宫城内宦官关系盘根错节,荀彧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唐衡,以免给家里招惹事端。
“劳唐司空费心。”他的话让人挑不出错来,态度又模棱两可。
唐衡一时间竟然觉得眼前还年轻的小子滑不留手,比起他那个见风跑得飞快,直接避到济南的父亲来说,的确要强百倍。
面对强权迎难而上的确挺英雄,但是经过秦王嬴政教育的玉玺只有一个想法。
小哥哥你确定要试试自己头铁不铁吗?
他一个小小守宫令,哪里打得过人家管建造的司空啊!
如果换做别人,荀彧这样模糊的态度必然会招来对方的怨气,但是唐衡明显另有所图,非但不生气,还再次伸出了橄榄枝。
“近日新帝登基,事物难免繁多,吾听说侄儿这些日子都在做事,可莫要仗着年轻乱来。累了,便来寻吾。”唐司空说完,才认真观察了一下荀彧。
对方现在的样子可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么长时间的不规律生活,荀彧不但没有面色苍白、黑眼圈,还一副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吃得好,喝的好,红光满面,微微发胖的迹象。
本以为会迎来一个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臭小子,结果对方却干干净净啥事没有。
唐衡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影响力不够了,手底下开始逆反违背他命令了吗?
玉玺翘起小鼻子,自豪以鼻喷气。小哥哥好歹被她开小灶喂了十来天,要是不发胖不油光,她倒立着走!
看到唐司空被噎住了的样子,聪明人自然品味出其中的阴谋。
荀彧翘起嘴角,暗暗发笑,因为压抑着笑意,他的态度软和了不少。他本来不想与唐司空有任何交集,不过,看在快要忍不住笑出来的份上,赶紧应和离开这是非之地。
“多谢司空关照,彧只能觍着脸应了。”他也的确该休息休息了。
与纠结的唐司空告别,荀彧退到大门口,离开前,把躲在门外的玉玺一把拉走。
司空的办公处人员众多,不过,荀彧不自然贴着身,像是在拉着什么的动作并没有引起注意。
荀彧走路的速度很快,像是在避开会追上来的凶猛野兽一般,玉玺被拉得踉踉跄跄,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在拐弯躲进了人少的隐蔽处后,她没刹住脚步,整张脸都撞上了荀彧的后背上。
单薄的身姿被撞的也上前踉跄了一下,等荀彧站稳,回头看着正在揉着鼻子的姑娘时,攒在心里说不清的责问,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而交握的手中,那细腻的柔荑,让他一愣。
“你怎么了?”玉玺不懂握着自己小爪子的大手为何抖了一下,她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度从那手中传来。手指间骨骼分明,有点硬邦邦,不如她肉嘟嘟的手好捏。半天也没得到荀彧的回答,她也就不问了。
以前她的主人秦王嬴政也是这样,嫌她烦的时候就不搭理,久而久之,玉玺也慢慢知道,有的时候话问一遍就够了。若是有人真想知道,会再问她的。
不去管小哥哥奇怪的态度后,玉玺发现了有趣的事,每当她忍不住用手指蹭蹭大手时,大手就抖一下,好玩极了!
荀彧的表情大致分了三个阶段。
呆愣,惊吓,害羞……
“呃……”刚才面对唐衡他还能对答如流,如今面对这种情况,他像是被锯了嘴的葫芦。
他憋了好半天,才小心的试探道:“玉溪。”
“干嘛?”玉玺闻声抬头,看着小哥哥似有话要说的样子,“怎么了?”
知道小哥哥有事要说,玉玺态度格外认真。被这么认真的盯着看,荀彧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反而先忍不住回避了那姑娘干净清澈的眼睛。
“之前,彧一直未问过,总觉得知道的少一些更好,可如今是这样的情况,彧不想给姑娘带去麻烦。”
玉玺皱皱眉,直白的问道:“小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玉溪,你到底是何人?又是属于那个宫的人?”
看着一脸认真,还小心翼翼抬起自己手的小哥哥,玉玺露出了皎洁的笑容,“我说过的。”
荀彧追问:“更具体一些。”
“我叫小玉,就住宫中,所属宫殿金碧灰黄(灰土)寻常人去不了,太后见我也要礼让三分。我的主人,是这宫中最大的那位,他可宝贝我了。”
荀彧突然间就明白,为什么唐衡对这姑娘视而不见。
因为她的主人是汉王,唐衡惹不起。
第6章 全宫城就我最弱
虽然,荀彧早就猜到玉溪姑娘不是普通的侍女,但是连窦太后都得回避的厉害劲,这就有些不合理了吧?
还是说,玉溪只是单纯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荀彧已经确定玉溪的主人是汉王,毕竟整个宫城内单论权利,只有汉王最大。但是权大压着太后,就不可能了。
汉室并没有后宫不得参政的规矩,实际上在汉王刘宏登基前的空旷期,都是窦太后垂帘听政度过没了先帝的那段日子。以前,这样例子更是数不胜数了。
如果玉溪没哄着他玩,还真能让太后礼让三分的情况只有一种。
太后倚仗的娘家哥哥,也就是窦将军。
窦氏辅佐了汉王刘宏登基,给汉王安排使唤的侍女没什么大问题,如果是由窦将军亲自给予……
汉王虽为主,但上位靠的是窦家,窦太后自然不会为难娘家哥哥给的人。而这安排人在汉王身边其中的意义,就只有窦氏自己知道了。
荀彧想通了,再看玉玺的时候,突然就有些纠结。
并不是他吓得不知道怎么跟这位,责任匹敌军机领班大臣的姑娘相处,也不是怀疑她的存在会对汉王造成威胁。说起来,汉王算是自个儿主动抱窦氏大腿的呢。
荀彧只是突然间发现小伙伴比想象中更坚韧,不可撼动……
感觉全宫城内,只有自己孤立无援。
荀彧无奈笑笑,还是忍不住嘱咐一句:“就算如此,姑娘也莫要得罪人,深宫之中难免惹人非议。”
“小哥哥你放心,我懂得。”玉玺嘴上答应着,心里满不在乎——前提是那些人得抓到她。
连道士、和尚都奈何不了她,常人就更不用说了。
“那你呢?”玉玺想起刚才唐衡跟小哥哥的对话,瞬间觉得有些郁闷,“你一会要离城吗?”
洛阳有四层城池,分别为:外城、大城、皇城、宫城。而皇城和宫城,可以统称为宫城。整个洛阳城池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外加外边的关卡,真是相当的安全。
除去宦官会留在皇城办公,其他大臣的办公处位于大城与皇城连接的大门处,也方便帝王召见。而荀彧的职责是守宫令,因是只给帝王提供纸笔的工作,所以位置也较为靠近宫城,真计较起来,位置处在皇城地界内。
荀彧离开,在他看来是离开皇城,过城门回大城,可对于玉玺来说,这是扼杀了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陪聊。
皇城与大城,仅仅一字相差,却活生生限制了她的活动地界。
以前主人秦王嬴政还在时,玉玺从不担心离不开宫城,离家出走已经是常态了。但自从主人换成了刘秀后,她的活动地界越来越小,以前能去的大城也变得望尘莫及,最后直接被关进匣子里。
虽然,现在岁月流逝,刘秀对她的束缚也变小了,可她的活动范围最远只能在皇城地界,在往外的话,总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阻碍着她。
一旦荀彧回大城,她就看不见他了!
玉玺纠结着,甚至开始想把人打晕了带进深宫行不行,可是看看小哥哥的盛世美颜……
下,下不去手!
“那明……后天我还能来找你吗?”玉玺好担心,她不想再回去以前孤寂的生活了……
变成谁也看不见,谁也不会跟她说话,谁也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受够了孤独,受够了那关押着自己的黑色匣子!
荀彧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抬起头来与那有所渴望的双眼对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点了点头。
他背负着荀家的安危,而她是窦氏的人,两者本就不该继续接触下去才对,可是他却鬼使神差的同意了这不该存在的交际。也许是她的眼中透露出太多情绪,让他不忍心直接当面拒绝。
“彧会尽早回来的。”
分别时,玉溪一直站在守宫令官署处目送他乘车离开。
少女柔顺、漆黑的发丝被风高高扬起,在空中留下美丽而柔软的弧度,身上艳丽华美的翠绿衣衫在风中翻飞。荀彧不仅想起隐藏在那衣衫下,让人温柔以待的白皙柔荑。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仅仅只是远远的看着,便移不开眼,那是任何男人都没法拒绝的属于少女干净身姿的魅惑。
荀彧收回视线,捏了捏手指间,那份触碰到的柔嫩感觉还停留在他的指间。
她是窦氏送给汉王的人,不……以她的容貌姿色,说不定已经是汉王的人了。
荀彧收敛起心中那泛起来的心猿意马,不再去思考这十日相处中的点点含义。或许该让这份关系点到为止。
明明本该是这样,但心中总有一个声音跟他叫板。
如若她真是汉王的人了,为什么还能在宫城内随意走动?
如若她真是汉王的人了……为什么她还是那样干净?没有一点为人妇的感觉呢?
荀彧善于察言观色,可是面对那姑娘时,他发现自己从父亲、叔伯身上学到的待人接物全部用不上。
她太干净了,不像是生活在宫城内的人。
荀彧再次回头,透过帘子向后看时,那里早已没了少女的身影。
玉玺躲在云层中注视着渐渐远去,度过了皇城大门的官署牛车,她收回视线,一个翻身向早已无人居住的长乐宫坠去。
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落入长乐宫殿院的玉玺低着头,她相信小哥哥会回来,可又不想他再回来了。
今日唐衡的态度,明显对小哥哥有所图,他守宫令的官位还是太低了,根本没法与司空匹敌,不回来才是最安全的。
只要远离了这洛阳城,唐衡手再长也管不到他。
可那样的话,她又要忍受孤独了……
这次又要忍受多少年?
运气好要十几年,运气不好恐怕要百年……
可在自己的寂寞与小哥哥的安危下,玉玺选择了后者,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保护这些年来再次出现,能看见自己的人才行。
唐衡,位列三公之一的司空,专管营建和水利。
其实,他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并不久,因为新帝上任的关系,才在大典之前被提拔上来补位。他个人只是半只脚踩棺材的宦官,但是手底下的势力不小,朝中人想要摆动他谈何容易。
不过,对于常人看不见的玉玺来说,要一个人的命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