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沈楚蓉呢喃两句,“秦朝......我疼......”
放着琉璃瓶的动作,就这么硬生生止在原地。
秦狩觉得,心口好像是突然空了一个大洞,冷风嗖嗖的灌进去,从脚底到头发丝,让他彻底冰冻在原地。
又好像是春日里新生的翠绿嫩芽,被风雪裹挟,瞬间冰封成了雕塑。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就在方才,她柔软像是棉花的手,捏着他的手,带着他为自己揉肚子。
可转瞬间,她就在他身边,喊了别的男人的名字。
梦果然是梦,梦里她对他有多柔顺。
现实中,就有多残忍。
秦狩啊秦狩!你看,你平日里不敬神佛,不理万物,遭报应了吧??
暗黑夜色中,男人忽的,像是绝望无助的孩子般,蹲在地上,双手拂面。
就着夜色,秦狩深深看了眼沈楚蓉,转身离去。
而沈楚蓉裹挟在梦境中,肺腑间的疼痛让她呼吸都有些艰难。
鸩酒入腹,五脏六腑硬生生被扯断。
她终于看见了,是谁派人给她送来的鸩酒。
她的枕边人,秦朝。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
第二日,八月十八。
秦朝迎娶丁卿雅的日子。
一大早,秦家上下装点的喜气洋洋,到处皆是红绸红缎红灯笼红双喜。
除了沈楚蓉所在的芙蓉院。
宋妈妈一大早,便开始张罗沈楚蓉的月事。姑娘自打开始来了月事,便有些艰难,她提前几日便把琉璃瓶月事带准备好。
只一大早,见外头秋风四起,对比前几日,竟然有了些寒意。
火炉太热,熏得人难受。但琉璃瓶,这个时候就正好。
可一大早,几乎把整个箱笼都翻遍了。她给姑娘准备的琉璃瓶呢?怎么就不见了呢??
明明,昨天晚上,她还特意拿出来放好。
“宋妈妈,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宋妈妈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情影响沈楚蓉心情,见她起身,连忙去扶沈楚蓉,笑道,“姑娘,今日怎么瞧着,就连这脸色,都透亮几分?”
沈楚蓉难得一夜安眠,月事来前几日,她一般是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发白,才能勉强睡下。可谁知,昨晚上,许是白日和秦狩接触太多,居然让她气到睡得一夜无梦。
睡眠足,心情自然好,皮肤更是比起往日,透的发亮。
即便是今日是秦朝迎娶丁卿雅的日子,一想到在秦仕手中的婚事作废的契约,沈楚蓉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今日一过,她便彻底和秦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自然是心情好。”
沈楚蓉坐在梳妆台上,茯苓带着几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端了毛巾铜盆等服侍她洗漱。等一切收拾妥当,便把绣着牡丹鸳鸯的大红罗裙拿了出来,问道,“姑娘,我们今日穿红的???”
毕竟,是大爷纳妾的日子。姑娘是秦家的大奶奶,是秦朝正妻,理应穿红的。
“不不不,我要穿白的。”
沈楚蓉露出一抹笑意,见茯苓疑惑不解,笑道,“我昨日去找秦家大爷,拿到了婚事作废的契约。如今那契约就在秦总兵手中,想必婚宴的时候,就会公布。”
至于穿白的,则是她的小心思。
白色,至纯至善。历来被视为不详之色。
她穿白色,是彻底和前世的自己告别,是彻底和秦府大奶奶的这个身份告别。
从此以后,她不是谁家的大奶奶,而是她沈楚蓉。
“白色???”
茯苓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沈楚蓉为何要这样。可等沈楚蓉说完婚事作废契约的事情,茯苓又有些了解。
看来,市井传闻,秦朝并非秦仕所亲生的事情,是确有其事。不然,沈家和秦家的婚事,怎么会作废。
抬头见宋妈妈朝自己点头,茯苓应了下去,“前几日才做了条素白罗裙,绣的是银线芙蓉花,正巧,姑娘看看针脚可好?若是好,再让连翘做几条过来。”
说完,连翘便捧着条罗裙过来,果然,金银线在罗白布料上勾勒出芙蓉花的样式,并不是满绣,只有勾勒出芙蓉花的轮廓。
旁边绿叶蝴蝶,则是用翠绿的丝线勾勒,并不是十分精细,可胜在趣味横生。
在屋内看,已经是暗华毕现,可以想象,如果穿在身上,行走间芙蓉花忽隐忽现,蝴蝶绿叶随风招展,仿佛行走的仙。
“这裙子,确实有几分趣味,辛苦你了。”
连翘一向不如茯苓稳重,不比茯苓在沈楚蓉面前得脸。被夸后,难得羞涩,不由红着一张脸,小声道,“姑娘喜欢就好。”
及至换了衣裳,便有丁氏派人来请,正是她身前服侍的翡翠。
“回大奶奶,太太让我来请大奶奶过去。丁表姑娘昨夜便从庄子上回来了,今日没地方出嫁,想用用大奶奶这院子。”
“这是让姑娘给她送嫁?好生晦气!!!”
连翘顿时顾不得害羞,朝翡翠啐了一口,“这么大的秦家,怎么就连出嫁的院子都找不到?实在不行就在西苑出嫁啊!
你们家表姑娘婚前就住在西苑,婚后也要住西苑,从西苑出嫁多好!一辈子都是个妾,还想让我们姑娘给她争脸面??想屁吃呢!!!”
时人婚丧嫁娶,向来有所讲究。就比如这婚嫁,丁卿雅父亲早早不知所踪,她没有娘家可以出嫁,自然要选择别家。
可秦家呢,是秦州望族。能配得上丁卿雅出嫁的院子本就不多。原本是想着从庄子上直接进秦府,虽然有些落魄,可到底也是从外面迎娶进来,游街给众人看过的。
谁料想,她被秦狩派人从庄子上带了回来,还招惹了林凤和,得罪了林家的人。
今日办婚事,昨夜才回来。这临时去找出嫁的院子也找不到!
丁卿雅想到了沈楚蓉,从芙蓉院出嫁,第一就是压了沈楚蓉一头。她虽然是个妾,可正妻院子里出嫁,是给沈楚蓉下脸面。
第二,就是荣成公主给的药,总要找机会,给沈楚蓉灌下去啊!
这出嫁的时候人荒马乱,人手又多,自然是个好时机。事后就算是败露,想必也不会查到新郎和新娘子身上。
丁卿雅想到这个,不由去说服了秦朝。秦朝同意,又去找了丁氏。等到了二人都同意,便等着沈楚蓉的回信。
只是,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翡翠在芙蓉院很不好受,先是被连翘对着脸,骂了一顿,而后,便是宋妈妈软硬兼施的逼她留下。
分明是在等着丁氏和丁卿雅来找茬......
翡翠早已预料到沈楚蓉的拒绝。她也试图劝过丁氏,可奈何??
丁氏已经被丁卿雅给洗了脑,说什么,“他们往后要服侍的是朝儿,从沈氏的院子里出嫁,是看的是沈氏。也是让朝儿看看,卿雅虽然没进门,可妻妾互称姐妹和谐恩爱,没有矛盾。
也好让他专心在外头做事,大男人家的,我理应为他想到这些,沈氏也不会计较的。”
这就是太太说的,大奶奶不会计较???
人家是不计较,人家是直接就不同意让丁卿雅用院子。
这事儿办的太过分,沈楚蓉就不相信,丁卿雅她之前就没想过,从哪里出嫁进门??
“你去回太太,就说我这院子小,人又多腾不开手脚。若是丁表姑娘想从秦府出嫁,秦家后巷的胡同多,随便找间房子就能出嫁。”
说完,沈楚蓉依旧嫌弃不够,想到婚事作废的事情,强忍住没有说出来。
接着看向翡翠,道,“你来回传话也不容易,今日这事儿原本和你没关系。你只管在这里坐着,我另外找人去回太太,若是她让丁卿雅从我这芙蓉院出嫁,我便去回老爷,让老爷来判,到底是谁不占理。”
翡翠见自己是脱身不得,只得点头答应下来。而后,便见淮山几个小厮出门,一个往丁氏住的荣锦园而去,一个则是去了大秦府,另外有往宋家去的,有往市井上,传递消息的。
不消一个时辰,天色大亮的时候。
秦州便有新的传言出来。
市井人家,有不少的人围着秦家指指点点。
“你听说没,这秦家大爷秦朝啊,居然不是秦总兵的亲生子,那是秦总兵夫人丁氏,原本那个男人的!”
“害!这早就不是新的新闻了!我还听说啊!这丁氏想给亲儿子娶自己的外甥女,叫做丁卿雅的,那丁卿雅,可是个二婚女。
她之前啊,嫁的是安州李家,结果,生下个孩子,李家人说不是他们李家的血脉。因为,这位丁表姑娘,在新婚夜就被查出不是个处子,甚至,她还怀有身孕呢!”
“我屮艸芔茻!!!怀着身孕嫁到李家??妈呀,这绿帽子哦,李家人,就这么认了???”
“不认能怎么样,据说是这位秦家大爷的儿子。这不,安州被攻破后,丁表姑娘也跟着秦家大爷回来了,今日这婚事,就是为她和秦家大爷办的!”
“哎哎哎哎,最新的消息啊!说是这位丁表姑娘娘家没人了,今日不知道要从哪里出嫁?”
“我听说,好像是让秦家的大奶奶,那位京城沈家来的给出嫁,就从那个院子--你看看,就那个门口有两个大狮子的!”
众人立马看了过去,见门口站着铁骨铮铮的秦家将士,看了一眼,连忙收了回来。
人群中,有一个从京城来的,知道沈楚蓉的,不由长叹一口气。
“要说是这位秦大奶奶真是惨!据说在京城也是一个人物,早些年,差点儿被皇后指给太子做太子妃呢!是她那个继母荣成公主反对,这才没成!”
“可不是啊!”有人接着道,“就连丁表姑娘出嫁都让她发送的话,那以后,她在秦家还有什么地位??只怕是会被这位丁表姑娘给踩到泥地里。”
“哎哎哎哎不对啊!”
有人反应过来,指着朱红大门道,“你们看,这秦家,芙蓉院两个院子分开挂的牌匾。分明就是两家两处院子。你们说,该不会这位秦大奶奶,得知秦朝不是秦家大爷,把婚事取消作废了吧。”
“呵呵呵,婚事还能取消作废??闻所未闻。”
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则好奇问道,“这位兄长,何出此言啊?”
“诸位请想。当年沈家和秦家的婚事,定的是沈家的姑娘和秦家的大爷,眼下,这位秦家的大爷,不是秦家的大爷。
既然是身世对不上,秦家大爷不是秦家大爷。那,那位沈家姑娘,可是沈相国前头发妻子留下的唯一血脉,沈相国能任由女儿被骗吗??”
“也是,若是我家女儿,必定为她另外择婿另外嫁人!”
有人赞同这种说话,可有人反驳,拿着礼教说事儿,“荒唐!那沈家女既然嫁给秦家,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哪里有另外嫁人的说法??”
“照你这么说,沈家女就该认了这哑巴亏???”
有人愤懑不平,“找我说,就算是沈家和秦家有婚事,既然沈家和秦家大爷定下婚约,那就让沈家女嫁给真正的秦家大爷!”
“呦呵,那不就是秦二爷吗?”
“沈家女嫁给秦二爷???岂不是叔嫂苟合??有违人伦!!!”
“你才是迂腐!这婚事,本就是给他俩定的,阴差阳错被顶了婚事,眼下各自归位,才是正理!”
\"什么正理不正理,先嫁兄长再嫁小叔子,这沈家女,就是不要脸皮!!!\"
“你说谁不要脸皮???找打!!!”
“就是那沈......啊!!”
“哎哎哎哎别动手啊!”
“快快快,快拉架!!!”
一时间,围着的众人纷纷拳打脚踢。林凤和趁机揍了那胡乱说话的人几圈,才收拾好衣裳,挤出混乱的人群。
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可听着众人对沈楚蓉的议论,他莫名心底觉得不痛快。
要说是做错了事情的,是秦家!!!
秦家隐瞒秦朝并非秦仕所亲生的事实,向沈家提亲。沈家女儿嫁的是秦家大爷,既然这秦朝并非是秦家大爷,那婚事取消,有什么错??
沈楚蓉一点儿错都没有!!!
不止是没有错,就这么取消婚事,都是轻易放过了他们秦家。必须得让秦朝和丁卿雅出一笔血补偿沈楚蓉从才行,不对,不止是秦朝和丁卿雅要补偿沈楚蓉。
秦朝和秦仕也并不是很无辜的。
至少,他们没有主动说明,秦朝并不是秦仕亲生的事实。
外头的混乱,沈楚蓉一概不知。她穿戴好衣裳,见日头起来,不想太早去见秦朝和丁卿雅那张脸。
而翡翠呢?被她扣下后,丁氏居然没有了任何反应。
这分明,和往日里的她截然不同。
沈楚蓉因月事要来,腰酸胸胀,索性回了里间,准备在床上歪一歪,略歇息一下。
只刚坐在床上,便见床脚滚出个琉璃瓶。
拿起,里头是沉甸甸的水。触手,甚至还有些残余的温度。
不由惊讶看向宋妈妈,“宋妈妈,你昨日,为我装了琉璃瓶的水?我说呢,怎么一夜睡得很踏实。”
“不是,”
宋妈妈见找了一早上的琉璃瓶没找到,却出现在沈楚蓉床上。忽的,想到了昨日,秦狩把沈楚蓉抱回芙蓉院。
亲昵的肢体动作,还有眼神中,对姑娘的占有。
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在她脑海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