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声说道:“这些个都是洛阳城里的老板,手下缺些短工,有到码头上拆卸货物的,有去挖矿的,也有满大街跑腿给大户人家送东西的。有身强体壮想寻工作的就来瞧瞧,酬劳也是各位老板依情况而定。”
“若有娘子能干这些苦活,老板也收,若是不能干,过些日子我送些手工活来,缝缝补补也能讨些钱。”
听到有活干,有银子赚后,大家都开心了起来,热热闹闹的终于有了朝气。
望舒卸去周身疲惫,这些破烂事总算解决了,不枉这些日子四处奔波,好说歹说才找到几个愿意收人的。
很快,她的日子又陷入了闲暇当中,阿娘带着她去了好几家寺庙祈福问平安,望舒摇了几支签,每签都是上上,总算是安心了,她每天嚷嚷着时来运转,甚至在信中得意洋洋地向晏希白炫耀,还威胁他:要是你缺胳膊少腿了,我就逃婚!
他的回信终于不再是干巴巴的几个字,他说望舒求的签非常灵验,潮水已经退去,灾民也安排妥当,不日便将回京述职。
他还洋洋洒洒写了许多途中见闻,厚厚的一沓信纸,望舒看着文字,从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最后,彻底被这个才华横溢的太子殿下折服,他好像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既有雄才大略,也能勤政为民,足够坦荡,足够无畏。
到最后有一行极小的字,如同字的主人一般胆怯可是又龙飞凤舞极为夸张,透过飘逸的字迹好像都能观察到他的开心。
他说,婚期将近,戚望舒注定是晏希白的新娘,天生一对,无路可逃。
望舒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信件,最后面色潮红,将整个人埋在了软绵绵的被窝当中。
天气渐凉,望舒终于听到了喜讯,如他所言,晏希白很快便回来了。那日,望舒估摸好时辰,便骑着高头大马前去城门等人。
等得有些厌烦了,一架马车畅通无阻从城门进来,望舒一眼便认出了晏希白的侍从,她吹了声口哨,晏希白掀开帷幔,探出头来,不知道他吩咐了什么,马夫驾车来到路旁,停下。
晏希白下了马车,走到望舒身旁,两人对视许久,都想开口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哑然失笑。
“好久不见。”
“平安就好。”
望舒朝他伸开手,说道:“殿下,上来吧。”
她继续解释道:“马车坐久了有些烦闷,狭小的空间让人喘不过气来,不如让我带你去看看洛阳城的好风光。”
晏希白没有接着她的手,踩着马鞍一个翻身便坐在了望舒后头。
他绕过望舒的腰,手紧紧拽住了缰绳,大庭广众之下,别的小动作是一点都不敢有。
“往哪里走?”他在望舒耳畔轻声问道。
望舒没有说话,驾的一声驱使马儿跑了起来,一路上专挑那些弯弯绕绕、罕无人烟的小道走。
晏希白见无人后,胆大了些,一手扶着她的细腰,下巴轻轻搁置在了她的头侧。
望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肩膀好像更宽阔了,显得自己越发娇小。
他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望舒转过身来,也只能仰头看见他的薄唇。他身上依旧清瘦,只是多了些硬邦邦的肌肉,搂住望舒的时候,那种愈发清晰的爆发力让她清楚的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呼啸的风,灼热的呼吸,还有彼此间乱得要死的心跳,望舒紧张地呼了口气,迷迷糊糊地说:“殿下明明风吹日晒的,也不见黑了多少。”
这话有些酸溜溜的,望舒看着他白皙的脖子,肌肤细腻,很少见有褶皱,喉结性感得要命,还有衣衫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他说:“若是望舒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到心脏扑通扑通跳,喜欢到这世间再也没有人能与你比拟。
望舒双手放开了缰绳,离了束缚的骏马疯了一样向前疾驰,她拽着晏希白的衣服,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喉结。
晏希白一手扶稳了她的腰,一手拽紧缰绳牵制疯马。
望舒出格的动作,让他一瞬间心跳飞快,呼吸急促。他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心猿意马。
她还强词夺理,倒打一耙,恶狠狠地说:“晏希白,你这个男妖精,就是想让我一辈子折在你身上。”
他顺着说:“是啊,若是早知道望舒喜欢我这幅皮囊,还管他什么礼节,发了疯也要将你勾到身边来,食髓知味,永生难忘。”
烈马被驯服过后,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转眼又到了一个路口,晏希白问道:“走哪边。”
望舒晃过神来,看向四周,有些陌生,最后理直气壮地说:“忘了。”
找不到路最好,两人还能独处更久。
第56章 你就是馋他身子!
正当二人在路口踌躇, 一道黑影翻墙越壁,稳稳当当落在了望舒面前,头戴帷帽, 身着玄衣,正是侍卫暝烟。她手中抱着两把长剑, 面容寡淡, 有些孤寂与落寞,好像行走江湖、忠肝义胆的侠女。
她不一言不发, 压低帽檐, 转向道路左方,不紧不慢向前走着。原来是在带路呢,晏希白拽紧缰绳,跟了上去。
望舒羞愤到双手捂住眼睛,内心仿佛有海啸山崩的声音, 磕磕巴巴地问:“她,一直跟着吗?”
那岂不是所有都看见了!她才不是没有半点矜持的小娘子啊呜呜——
晏希白轻笑着点了点头。
半晌后,望舒终于看见了顾府大门, 她兴奋地指着前方说:“到了到了!”
而一旁的暝烟已经隐入了人群之中,一眨眼后, 便不见了踪迹。
望舒有些好奇地问:“暗卫都这般神通广大的么,居然对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都摸得门清。”
他说:“或许吧, 暝烟似乎也是洛阳人。”
“那她为什么背着两把剑啊?”
“有一把是她夫君的。”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沉闷。
望舒识趣的没有深谈, 或许天各一方,或许天人永隔, 谁知道呢。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现在呢, 就像我从大街上强取豪夺了一个俊俏郎君,拐回家当上门女婿。”
“倒也真像那么回事。”他有些暗自欣喜,侧着头飞快亲了亲望舒,“那我得好好伺候娘子,这软饭可是要吃一辈子的。”
“对了,殿下,你准备在洛阳城呆多久啊。”
忽而他面色凝重,“修整两日,即刻返京。我们一行人都是三天的路作一天跑,匆匆忙忙、风尘仆仆,望舒倒是不用着急,收拾好行囊,将一切事情了解后再回长安。”
望舒嘟囔道:“怎么这么快啊,是有什么急事吗?”
晏希白这幅模样,好像隐瞒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有些疲惫,牵强地笑着说:“无事,父皇召我回京述职罢了。”
她仰起头,目光炯炯地看向晏希白,“殿下,你知道为什么阿娘为我取名望舒吗?”
他愣了少许,“出自上古驾月女神之名?”
望舒神色紧张,一脸期望地示意他继续想下去。
他忽而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明日中秋,当是望舒生辰。”
“这些天连轴转,都快忘了今夕何夕。”
望舒眉梢间都带了笑意,“殿下离开那日正是七夕,一转眼间又到了桂花飘香的季节。”
“鹊桥相会,月老牵缘,桂花的寓意是永伴佳人。”
“所以啊,究竟能不能送一个晏希白给我呢。”
“不管你什么时候离开,中秋节那一天,都独属于戚望舒一人。”
她的声音落在了晏希白耳中,甜腻腻的,挠人的酥麻感叫人浑身轻颤。起了一阵秋风,树叶窸窸窣窣落下又卷起,轻飘飘的桂花掉落在她的肩头。
晏希白将桂花捻起,他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齐聚,当与君共。”
一回生两回熟,望舒已经吸取教训,快马加鞭,先斩后奏将晏希白安排到了离自己最近的厢房。闲来没事便去串门,阿娘五令三申,明着暗着告诫她:“未出嫁的小娘子可不能跟外男共处一室。”
望舒反驳道:“素娥一直看着呢,聊的都是正事,这儿又不是京城,有什么好避讳的。”
阿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望舒小心翼翼把话说完:“再说了,殿下哪能算外人,我与他是有婚约在身的。”
“哎呀,这就更不行了,婚前不能见面,那好歹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哪个老祖宗说的,不见面哪知道对方是什么歪瓜裂枣,又或者品德败坏?”
望舒倔的很,阿娘见说不过她,只能气急败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们节制点,别搞出人命了。”
她一瞬间无法理解这话什么意思,愣了一下涨红了脸,“阿娘,你胡说啥呢,我两清清白白的。”
阿娘不置可否,她说:“你别狡辩,我都懂,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嘛。”
说着说着她就开始怀念往昔,“唉,我年轻那会儿就是不懂事啊。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每天都琢磨着要找个上门女婿,我在这城里转悠转悠,物色了好几个郎君。谁料你外祖父是个老糊涂的,人家都答应可以倒插门了,他才想起我个娃娃亲,对方还是高门大户的嫡子啊,我寻思着权势越大,就越多勾心斗角,赶忙上京城嚷嚷着要退亲。”
“可看到你父亲的第一眼,我就骂了句狗杂碎的,他真的是,哪哪都照着我喜欢的样子长。那一身忧郁的文人气质,我当即就迷迷糊糊地说,夫君,我是你未来的娘子。”
“他当时吓傻了,之后见了我就开始躲,我厚着脸皮勾搭了一段时日,他真是个不开窍的死木头,时间久了便觉得没意思,反正洛阳还有一群好郎君等着我呢。”
“上门退亲那天,他却死死拽着婚书,说什么也不肯撒手,最后哭着问,你当真不要我这个夫君了么?我当时觉得那可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生怕他反悔,当即哄着说,我要。结果两人一激动之下,不小心就撕碎了婚书……”
“后来啊,我就是没大婚就住进了戚家,郎情妾意的,一朝失控就怀了孩子。”
望舒听着听着,整个世界就坍塌了,她的母亲,分明就是清冷温柔、不问凡俗的美娘子,他的父亲,一如既往还是个墨守成规、蛮不讲理的伪君子,死木头。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是一朝见色起意,使出浑身解数勾搭了父亲,后来发现是个渣男后,吃干抹净一脚踹开……
大周本就民风开放,婚前怀孕也是常有,有的甚至不知腹中是谁的孩子,就稀里糊涂找个冤种嫁了出去。但一想到故事主角是清冷阿娘和呆头阿耶,她就浑身不得劲。
最后只能讪笑着落荒而逃,回到房中捧起话本,就是才子佳人墙头马上一见倾心,夜会花园恩恩爱爱,那场面写得极为香艳。
晏希白换了身月白衣裳,打窗前走过,宽肩窄腰,肤色皎洁剔透,气质华贵清冷,天生带着一股疏离感。便是一张侧脸,线条就美得不成样,亲昵之时,他也曾用鼻尖若有若无蹭着她耳侧下来一点的颈部。
望舒喝了盏冰冷冷的茶水,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清心咒。
往年生辰,望舒收到的寿礼可以将一整个房子塞的满满当当,有长辈的,有兄长阿姊的,也有京城中各家贵族女郎的。
望舒喜欢将大大小小许多人的生辰记下,哪天一翻,想起来了便高高兴兴挑几件漂亮的送过去。那些收了礼物的人也会将她的生辰记在心上,有来有回,故而,往年生辰,望舒收到的寿礼可以将一整个房子塞的满满当当,有长辈的,有兄长阿姊的,也有京城中各家贵族女郎的。
今年来了洛阳,结识的人不多,有些格外的冷清。但能够送来的,都是最好的。
晏妙年一股脑送了许多东西,她每一件都标了是哪年生辰准备的。她们绝交那段时日,谁也没有理谁,哪怕不小心碰上了,要么僵成木头看都不看一眼,要么出言冷讽,非要争个谁比谁过得好的结果。
她在信中用那狗爬一般的字写道:“望舒,每年我都记得你的生辰,每年我都准备了好多好多礼物,我想着要不主动些吧,都给你送过去,你肯定会感恩戴德哭唧唧抱着我的大腿,说我真的不能没有你啊!可是好不容易溜出宫来,看着戚府门前那往来不绝的人群,我气得踹了一脚墙根,反正你这么多人关心,哪会缺我这一份。”
“但是,以后不要跟我闹别扭了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的,你怎么舍得啊。”
望舒有好几个字丑到认不出来,可她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不敢细看。
揪着帕子,一边小心翼翼擦去眼角的两滴泪水,一边骂道:“这写得什么呀,真的是笨死了。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叫我怎么搬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