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风里话
风里话  发于:2022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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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头看自己指尖未干的血迹。
  这回,他是真不敢靠近她了。
  平旦时分,东方露出鱼肚白。
  静燃的烛影晃了晃,偏倒半寸。
  “可能好了,可能废了……”
  苏合嘀咕道,被人眼刀剜过,闭嘴又张嘴,“殿下可以去看她了。”
  床榻上,萧晏给沉沉合眼的人盖好锦被,落下帷帐。
  然后扶出一只手给苏合。
  苏合搭上脉,半晌松下一口气,“无碍了,没有毁筋伤脉。好好养着,补足元气便罢。”
  “她什么时候能醒?”
  “这一夜折腾,您总得让人补一日半晌吧。”苏合用玉笛敲着眉心,可怜自己还得去调方熬药。
  一日半晌也捞不到。
  *
  这一日半晌,于萧晏格外漫长。
  原本因明日便是前往骊山夏苗的日子,今日他便也未去上值,想同她一道整理衣物。
  他盼了许久的。
  携她同行共游,观山河、看日月。
  出行前,便与她窗下闲话,看她收拾行装,看他煮茶添画。
  谁曾想,闹成这幅模样。
  清辉台中,林方白和钟如航过来向他汇报了一些事宜。
  话便扯到了昨夜“问香楼”一事。
  林方白道:“泊舟,真不是你下的手?”
  钟如航道,“不是你吗?你的暗子营多来奇人异士。此等事比我城防禁军好用。”
  林方白摇头,“三十江湖名剑手一个时辰死了一半,再看那荀茂死相,对方乃绝顶高手,当世无几。”
  “绝顶高手,当世无几。”钟如航剜他一眼,“你又是这话。当年西域雪山一战,你归来便是这番说辞。说是当世无几,四年就让你碰上两个。”
  林方白道,“我觉得是一个。”
  “此话怎讲?”
  论到功夫与高手,秦王殿下的两位武状元便起了兴致,聊起天来压根就当秦王不存在。
  钟如航着急地问。
  林方白答,“今早我去看了眼荀茂伤口,还有那十五江湖手的致命口,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钟如航见对方不似玩笑,便也认真思索。
  突然间,提了声响,“不会是这致命招式,同当年你那一战,是一样的?”
  林方白颔首。
  钟如航默声。
  片刻道,“若当真同一人,要是能让她效命于殿下,那才妙哉!”
  林方白重重点头,“我定拜他为师。”
  钟如航亦点头称是。
  “你两都武状元了,这么快就欲要叛了本王,另投他门?”上首,萧晏的声音凉凉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尴尬干笑。
  萧晏摇着折扇,押了口茶,“那人当真如此厉害?”
  钟如航回道,“便是我与裕景兄联手,都未必是她对手。”
  林方白亦道,“这般人物,昨夜杀了十五位江湖名客,在武林中已经一战成名。她若就此露出名号。便是两种结果。”
  萧晏望着他二人,“被江湖人以报仇为名追杀,或被尊为盟主?”
  两人拱手,“殿下英明。”
  萧晏看一眼天色,已经傍晚时分,估摸着她该醒了。
  遂合了扇子,起身去了苏合处。
  “来得正好,药熬好了,拿去喂下吧。若还未醒,温着也无妨。”苏合还在床榻懒床,隔着屏风同萧晏说话。
  萧晏转过屏风,纡尊降贵给他拿衣拣袍,甚至还摆正了他的云头靴。
  苏合太阳穴突突直跳,“秦王殿下要做甚?”
  萧晏就着一张紫檀圆凳坐下,“寻先生要一方药。”
  “什么药?”苏合问。
  “什么药,吃了能让人功夫没了?”萧晏亦问。
  “让人武功尽失――”苏合松下一口气,“化功粉,现成的东西。你这是又碰到什么棘手的人物,下这么黑的手?”
  “伤身吗?”
  “不伤……”
  伤身?
  苏合突然回过味来。
  “你不会是要?”苏合大惊,“习武之人,功夫便同他们的半条命,若是没了功夫……”
  没了一身功夫,他护着她便是。
  本来,他就想护她一生的。
  再者,她没了功夫,也可避过陆晚意的那只袖筒,还有昨夜累下的江湖纷争,还有……还有他亦不必担心她会离开,而自己却拦不住她。
  暮色四起,斜月沉沉。
  叶照是在一个时辰前醒来的。
  如苏合所言,她身子无大碍。左右是折腾了一夜,精神有些不济。但也不妨她此刻胃口尚好。
  正一个人用着晚膳。
  开膳前,廖掌事问,“可要候一候殿下,同他共用。”
  叶照摇头拒绝了。
  早就过了膳点,他若要来,定是早已派人传话。
  昼夜过去。
  叶照头脑清醒许多,神思亦清明了些。
  但是昨夜疲弱,又事出突然,她少了计较多了冲动。
  何必那般违拗刺激他呢?
  左右一时半刻也是走不了的。
  阿姐还在霍靖手中。
  她欠他的,还未还清。
  且慢慢来吧。
  这样想着,她搁下已经用好的碗盏,吩咐道,“姑姑,一会着人将前两日备下的衣物抬来,我再翻检一边。且看看殿下还需什么,我们再添补上。”
  “骊山地远,山中风又大,且备妥当。”
  廖掌事颔首应是。
  萧晏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相较在外头,他眉眼便柔和了些,本就清俊的面容在烛光下,愈发丰神俊朗。
  “既开膳,怎不叫人来唤我一声?”他拣个空碗,持箸夹菜。
  “殿下”叶照拦下他,“这是妾身用过的碗筷……”
  “无妨,等他们送来,我都饿死了。”
  叶照还欲言语。
  廖掌事先出了声,只笑着福身,带丫鬟们告安退下。
  “本王”二字换成了“我”,同用一双碗筷又算得了什么。
  叶照悟不到这个理。
  只恭顺坐在一旁,由着他用膳,偶尔将他多夹了几筷的菜换到他面前。
  萧晏便冲她淡淡一笑,夹菜的小拇指不甚碰到她指尖,还不忘磨一下。
  叶照收回手,低眸敛目。
  她不明白,萧晏的态度。
  却听萧晏道,“昨夜累你差点走火入魔。苏合说,我再激你,你要筋脉尽毁了。我害你一次,你害我一次,扯平吧。”
  叶照抬眸看他,愈觉荒唐。
  萧晏继续道,“算我栽你手里了,成吗?我不计前嫌,我就喜欢你,成吗?”
  叶照蹙眉。
  “感动吗?”萧晏缓了缓,笑道,“是不是又感动又难过?更觉无颜面对本王?”
  叶照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但确实这话才符合逻辑。
  他昨晚便说了,留下她就是为了让她愧疚,无颜以对。
  叶照起身福了福,“殿下用过膳,可要沐浴?妾身去备水。”
  萧晏见她半天终于松了神色,遂道“不急,你把药先喝了。”
  说着,外头侍者便端盏入内。
  “妾身只是功法失调,不是伤病。无需用药的。”叶照看着面前一盏苦味缭绕的药,掩着鼻口道。
  却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凑近闻了闻。
  “固本培元,补元气的。”萧晏看着她一张一夜间就缩了一圈的素白面庞,心道,好好养着,以后杀戮和血腥都和你没有关系。
  心里这样想,话还是要反着说,“光看不喝 ,你该不会怕本王是要下毒了结你吧。”
  叶照笑了笑,端起碗盏道,“妾身一条命,本就是殿下的。

  她吹了吹盏壁,声色轻柔无波,“只是殿下现下要妾身的命,难免不划算。妾身一身武艺,可以为殿下效劳很多事的。”
  “用不着。”萧晏骤然冷声,避身不看她。
  他要的,是她留在身边。
  刀剑和厮杀都与她无关。
  叶照习惯了他的冷热无常,便也不再接话,只欲低头用药。
  时值司寝和司制来回话。
  “何事?”萧晏看着叶照放下碗盏,不耐烦道。
  两掌事吓了一跳,叶照遂接过话来,“妾身穿她们来的。”
  她的目光落在两人后面的箱子上,只轻声道,“殿下去看看,妾身给您收拾的衣物,可缺什么,再添进去……”
  萧晏狐疑起身,低眸扫过。
  大氅,披风,秋衣,护膝,丹药,手炉,皂靴……
  这是她备下的要去骊山夏苗的衣物,里头还有秋季的、甚至还有初冬的。
  “妾身自己的已经收拾妥当,殿下看着可齐全?”
  “你的也收拾了?”萧晏问。
  “殿下这话问的,可是不带妾身去?””
  所以,她是要留下的。
  也不一定,许是迷惑他的。
  萧晏瞧着那盏药。
  苏合说练武之人,功夫是他们半条命。她若安心留下,哪怕是暂且留下,是不是他不必这般铤而走险。
  她没有家室背景,没有人际钱财,若他日在高门乃至皇室之中生活,是不是该让她留着功夫傍身?
  可是万一,她偷偷走了呢,他去何处寻她?
  喝了吧。
  有他在,能护好她的。
  “自然同去。”萧晏回身落座,笑道,“喝药吧。”
  叶照端着药,重新闻过气味,也没说话,只伸手接过了勺子。
 
 
第26章 、晋江首发
  翠微堂中侍者往来, 按萧晏的要求,又专门备了两个酸枝木大箱。一个里头添置了小一号的弓箭,刀具;另一个则添了更多裙衫衣物。
  往后, 她功法消散, 只剩寻常的外家拳脚功夫,自然体力耐力都比不得往昔。夏苗下场行猎,小弓箭更省力趁手。
  自然,他想得更多更美些。
  骊山环境清幽, 景色宜人。携她漫步同游,自比弓马骑射更快活!
  这样一想,萧晏看着箱中各式罗裙飞纱, 珠钗头面, 眉眼愈发温润。
  转身回望,正好同屋中人四目撞上。
  案桌旁坐着的女子至今不曾起身,只捧着那盏药,持玉匙轻轻搅拌。
  月光拢烛火, 两人相视一笑。
  笑意朦胧隐约,不甚真实。
  萧晏看着他们收拾妥当,回殿时已经两炷香过去, 见叶照面前的汤药一口未用。
  “怎么不喝药?”萧晏问。
  “又苦又烫的。”叶照蹙眉。
  “这都放凉了。”萧晏摸了摸碗壁。
  也不知怎的, 心下就道,凉了就不喝吧。
  “妾身能不喝吗?”才这般想,叶照的声音便响起。
  当是真的伤了元气。
  叶照眉眼柔弱,面容苍白似晨霜初露, 一碰即碎。
  然话这般说着, 却仍旧持着玉匙, 舀了勺轻轻吹着。
  乖巧又柔顺。
  虽嫌药苦, 却也知良药苦口。
  她抬眸看了眼萧晏,带着几分娇嗔和期待。
  萧晏握在扇柄的手一紧,搁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搓了搓黏湿的掌心。
  没有应声。
  叶照便垂了眸,嘴角轻提,笑道,“那殿下喂妾身吧。”
  她将药盏推在萧晏面前,玉匙放在他手中。
  “让你喝点药,磨磨蹭蹭的。”萧晏睨她一眼,却未对上人眼眸。
  他暗吸了口气,搁下扇子,端起碗。
  叶照低眸,嘴角弧度渐深,漂亮又虚无。
  “张嘴。”一勺汤药喂过来。
  叶照听话启口。
  很快,苦涩的药液触舌尖,过喉咙,滑入胃中。
  叶照做了个吞咽的姿势,冲萧晏笑了笑,示意已经咽下,可以喝第二口了。
  萧晏顿了顿,倾身靠近。
  然而,勺壁碰唇,却没有药液再进来。
  只听“咣当”一声。
  玉匙被扔回案桌上,几滴浓稠乌黑的药汁溅落在叶照衣襟袖口。
  还未待她反应,一根手指便塞入了她口中,抠过她喉咙。
  “殿――”叶照本能地手下发力推开萧晏,捂着胸口干呕了两下。
  “药凉了,我让苏合重新熬一盏。”萧晏也没看她,端着药盏径直离了翠微堂。
  出门右拐,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路。
  萧晏看着手中四溅的汤药,突然便砸在了甬道上。
  回首看仓皇来路,自没有她的影子。
  萧晏抵头靠在朱墙,扯松前襟,重重喘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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