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居然敢在白日朗朗之下,当着他的面,行如此放浪形骸之事。
还是占着她的身子。
明明,自己才是先的得到她的那一个。
霍靖踏上马车,一拳砸在车壁上。
良久才将怒火压下,告诉自己,她不过是在执行自己的命令。
而萧晏,姑且让他放肆些。
总有一天,会是他的阶下囚。
这天下和她,原该都是他的。
清风拂面,水榭上碎金点点。
萧晏一手扶着叶照背脊,一手弯腰捡起她的腰封,给她系好。
“是没有长肉,以后每日加一餐。”萧晏抚了抚她两侧鬓发,柔声道,“兵部需要的一批银子还没有着落,接下来一阵我会忙些,大抵没时间陪你。你自个好好的。”
“待忙完,我便再同父皇说我们的事。”
叶照无声颔首,“殿下去忙吧,属臣们都候着您呢。”
“殿下――”人已远去,叶照突然又唤了他一声,追过来,“郡主送您的玉佩。”
剔透清亮的一方羊脂玉,中间刻着一个“青”字,被一样年少的姑娘的珍而重之的捧在掌心,静置在他面前。
然而萧晏只一眼淡淡扫过,“本王不要旁人之物,你处理了吧,或扔或赏人都行。”
日光偏转,将人影拉长。
叶照目送人远去,低眸看手中另一个女子的真心。
今日霍靖的话,或吃味,或警告,或提醒,句句一语双关,字字皆有他意。但有一处是没错的,便是萧晏有部分脾性和霍青容极为一一致。
譬如上辈子,萧晏是先立她为侧妃,霍青容因此赌气下嫁。
如今换了顺序,霍青容先行下嫁,萧晏遂赌气要立她为侧妃,甚至还扬言要扶她为正妃。
除了赌气,叶照实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萧晏对她一日千里的变化。
然而,只要想起前生最后一面,叶照便觉得他怎样做都是可以的。
那样荒唐又荒谬的一生,她长了一副人的模样,却终身沦为他人棋子,半点不得自由。唯有他,即便只是贪恋她的容色,终是将她当人以待之,不曾有过利用。
欢喜和厌恶,都是清楚明白的。
叶照将那枚玉佩收进怀袖中。那年秋风瑟瑟,她抱着孩子同他二人擦肩的场景在脑海中重现。
前生后来,他和霍青容当重新互换了心意的。
玉佩和王妃位,就当是保管在身侧,来日你明了自己心意,自完璧归赵。
第22章 、晋江首发
暮霭沉沉, 弦月上升。
萧晏确实公务繁忙,晚膳都是在书房同属臣一道用的。此刻叶照已经沐浴出来,他亦还不曾归来。
叶照揉了揉左肩, 如今伤势恢复的不错, 除了骨缝还需养着,其余皮肉已经结疤,甚至边缘处隐隐有落疤的趋势。
她眺望了一眼西屋的灯火,吩咐廖掌事去备些宵夜。
如今侍奉她的人, 便是廖姑姑本人。
她清醒后,自知晓崔如镜再难回来,便以其已到适婚年纪, 放她外嫁为由告诉了萧晏, 本是给她的失踪寻一借口便罢,不想萧晏直接指了廖姑姑贴身伺候。
廖姑姑做她贴身侍女,亦好亦不好。
好的是,只有其一人侍奉, 她若有所行动,支开也方便些。不好的则是廖姑姑侍奉她一个孺人,委实大材小用。
她原也不是被伺候惯的人, 拿不出生来高高在上的姿态, 且又是一个长她十余岁的人,她便不甚自在。
偶尔,慕掌事和颜教导她两句,她便觉看见了慕小小。
心中欢喜又感愧。
譬如眼下, 她正将霍青容那方玉佩安置在一个六菱檀木屉盒里, 然后在上头捻绳点纱作了标注。
廖姑姑思量再三, 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孺人,午后殿下不是让您莫留了吗?您何必如此珍藏!殿下眼不见为净,哪日看到了,保不齐……”
廖姑姑把后头话顿了顿,咽下去。
“睹物思人吗?”不想叶照自个说了出来。
廖姑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当局者迷。
到底是年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那桩子婚约原最先提出作罢的也不是殿下,是宫里的徐淑妃。作罢的缘由说来更是寒心,殿下算是一下子药和人都失去了,都是命里顶重要的东西。
如今姑娘嫁人,何不断得彻底!
“孺人,贤妃娘娘很是疼您。”廖姑姑思绪半晌,“您啊,且为自己思量。”
说着,她伸手将那檀木屉盒捧入手中,朝叶照福了福,“孺人,不若您开恩,看在奴婢侍奉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奉给上,赐给奴婢吧”
叶照抬眸看廖姑姑,下一刻便弯了双眼,从她手中将盒子拿回,“姑姑心意,阿照领了。但这个还是我自个保管。”
这是个真心实意待她好的人。
盼着她和郎君好好过日子。
否则,一个奴婢,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直接同主子论这等事,何论还敢作出这样的举动。
叶照看着她,心中想起慕小小,便格外感激。
她之一生,前后两世,没有得到过多少善待和温暖。故而旁人待她的一分真心,她都当十分珍藏。
便不消说是关萧晏,这玉佩若给了廖姑姑,就真成赏人的了。来日萧晏回头,岂不是要呕死。
自知晓优昙被毁后,叶照唯一所想,便是萧晏能顺遂些便顺遂些,能多快活一日便是一日。
“姑姑想要什么,去小库房尽管拿。”叶照戳戳了廖掌事腰间的荷包,知晓里面装着小库房的钥匙,笑道,“且都记我头上。偏这个,谁也能碰。”
廖掌事无奈,只持着玉梳给她理顺一头刚刚绞干的长发。
俯身挽髻时,悄声道,“奴婢遵的是贤妃娘娘的意思,她还是如第一眼一般喜爱您。”
叶照偏头愣了愣。
廖姑姑继续道,“端阳夜的事闹出之后,没两日殿下便快马着人将您的事都同娘娘说清楚了。前些日子,更是将您的户籍,祖上三代关系,张掖叶氏的旁支都尽数理清,编档上呈了。”
“娘娘知您小小年纪,忠肝义胆,这回为救襄宁郡主又遭了这般大的罪,是一百个心疼。要不是大皇子腿疾发作,定是要来看您的。”
廖掌事还在絮叨中,叶照则静下了神来,敛正心思。
户籍、双亲、宗族关系……这有关张掖叶氏的另一套身份档案,是霍靖准备的吗?这才一个月,他竟有如此迅捷的效率?还是他行一步而思百步,早已料到了今日局面,所以给她备下了另一个身份?
这样一想,叶照头皮发麻,如此缜密的心思算计,她还需更快得了萧晏信任,让他早做提防。
她的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重新落在西边的书房中。
*
亥时三刻,萧晏踏月归来。
叶照原在屋中打坐,调理心法。远远听到脚步声,耳垂微动,遂止息功法下榻迎他。
“殿下饮了酒?”一近身,叶照便闻到了扑鼻的酒味。
“一点药酒,无妨。”萧晏眼角堆着满满的疲乏,见到叶照,勉强散去些。
“妾身去吩咐熬盏醒酒汤,不然明日该头疼了。”叶照扶着萧晏,正欲唤人,不想被人一把拉住。
“饮过了。”萧晏面上撑出两分笑,低头嗅她发间桂花油的芳香,“不是让你早些歇下,莫等本王的吗?”
这话说得实在口是心非。
你若传话不过来了,人便自己歇下了,自不会等你。
“妾身睡了,多半也得让殿下闹醒。”叶照剜他一眼,换了个说法。只将人扶进屋,给他宽衣解带。
“困吗?”萧晏张着臂膀,用下颚磨她额角鬓发。
“还成。”叶照牵着他坐下,给他按了会太阳穴,又喂了盏茶水,见他气息平顺了些,遂道,“妾身伺候殿下沐浴吧。”
“本王自个来吧,劳你伺候又不知要到何时结束。”
叶照闻言,抬眼望天,低叹,“殿下怪会倒打一耙。”
萧晏将人圈在怀里,泛着乌青的眼底压着两分笑,勒了把她抹胸的丝带,让原本挺立的峰峦一下更加起伏汹涌。
叶照才蹙眉,这人便已松开丝带,借着涌动间的那点空隙蹭上来,垂首埋进她胸膛。
上一瞬还想发火,下一刻男人这幅姿态,便堵得你将“浪荡子”三个字吞进肚里。
这怎么看都是一副仕途不畅、阑珊萧瑟的模样。
加上这箍腰施力却不由打颤的手,和哑声嗓音里的一声“容我靠一靠”,就差把“累”“乏”“辛苦”“难过”写在脸上了。
对外英姿勃发、丰神肆意的秦王殿下,关起门来扯了伤疤、露出弱软与人看。
这、谁能舍得不让他靠?
谁,还能推开横他一眼。
叶照一边心疼,一边顺势而上。
只抚着他头顶,柔声道,“殿下可是有烦心事,可与妾身说说。说出来,许能舒服些。”
萧晏不吭声,只以面贴着又磨又揉,就差啃上去。
“也罢,妾身一妇道人家,三寸梳子两尺发,原也听不懂殿下那些军国大事。殿下安歇吧。”
叶照边说,边按着他后脑,闷住他。
仿若还有未竟的半句,妾身只配以色侍君好。
无声胜有声。
果然,未几这人便挣扎着退开身来,喘息道,“可真能磨人。”
“罢了,本王与你絮叨会。”萧晏将中衣领口拉下些,散去酒热。
他拍着一侧空座,颠了颠腿。
看得出,是真累了,酒意也没散透,这会连人都抱不住了。
叶照识趣地下来,挨在身侧,还不忘拉过他的手,搓揉虎口,给他缓神。
西北边地将士的兵器调新,林林总总共需一百万两银子。
兵部领了这差事,但是户部不拨银子。
户部不给原也无妨,萧晏按表上奏即可。
然上达天听后,户部同样是变不出银子的。便是有,也不能给,否则便是变相说明欺辱秦王殿下。
户部背靠的是五皇子楚王殿下。
满朝皆知,天子也知。但君臣不捅破,便是君臣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自然上达天听了,还有另外一个结果,户部不出银子,但楚王殿下有法子生出银子,能帮衬到掌着兵部的秦王殿下。
如此一来,楚王便出了风头,分担君忧,能力十足,衬得秦王十分无能。
是故,萧晏索性压着这事,不曾上奏。
他确实酒意未散,这厢说的话,尤其是此等公务,叶照印象中,上辈子便是三年加起来他都从未说过这这般多的公务。
当真是絮叨,从寝殿一直说到净室。
且说的都是真的。
叶照给他擦洗身子,随他的话回想半月前,他与属臣在这听雨轩正殿谈论的内容,彼时她在此处养病,偶尔廊下歇息,自能听到些。
是一个意思。
只是,这一刻,叶照突然便沉默了,面色亦不太好看。
萧晏靠在桶壁上,抬手捏了捏她面庞,半阖着眼道,“想什么呢?怎么瞧着生气了?”
叶照摇摇头,继续给他捏着肩膀,“妾身只是觉得挺没意思的。您和楚王相争,朝臣各自站位,陛下高座且看哪个儿子更出息,你们都为着自己的好处。那到底还拨不拨银子了?边地将士的武器便拖着不换吗?若是外寇来袭,将无兵刃,亡国便在眼前。”
“从来受苦的,都是百姓。”
叶照手下力道到底有多大,萧晏不敢想,反正这一刻他觉得肩骨要被捏碎了。
加之“亡国”二字,他半阖的双眼一下睁开了。
眼前人绞干巾帕尚在弯腰给他擦身,他垂眸寻她目光。
“起来吧。”叶照直起身子。
萧晏便随她抬首,他勾着唇角道,“阿照,你真美。”
从皮到骨,到灵魂,他的姑娘都在发光。
叶照笑了笑,没再接话,只拿了亵衣给他换上。
帷幔帘帐放下,床榻一方天地便局促了许多。叶照虽怜百姓疾苦,却也无能为力,心思尚且凝在眼下。
正欲开口,却听得萧晏声音再次响起。
他揽在她腰上,搓着银丝缎面的小衣布料,“已经先拨了七十万两出去了,再闹也不能动摇国本。”
叶照翻过身来,“不是没银子吗?”
萧晏摸了摸鼻尖,又搓了搓指尖,“本王私库补的,另……卖了两处庄子。”
天家皇室的东西有价无市,也没人敢碰。
为了将庄子卖出去,黑市来回倒腾了数遍。
从来都是将赃银洗干净,这厢是要把白日天光下的财产裹上层灰,再贱卖出去。简直闻所未闻,难上加难。这些日子忙的事中,这便占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