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浓密的发盘成高髻,两侧对插着钿头钗,钗尾悬着泠泠石榴色宝石,细嫩白腻的颈子被光映成玉石般,圆润的肩头往下低垂,姿势恭敬温顺,若不是周瑄对她尚有了解,定也被这表面的谦恭蒙骗。
她向来如此,装着示弱,骨子里却有自己明确的打算。
这一回,她又想拿什么与他交换。
周瑄走过来,谢瑛余光看见绣云纹皂靴立在手边,不禁屏住呼吸,反复在脑中回过早已想了十几遍的话术,确认无误后,她将身子又往下压了压。
声音沉闷低落。
“陛下,臣妇恳请您饶过谢楚这一回,往后谢家定然安分守己,再不与其他世家勾连,请您赦免谢楚,使其无罪。”
“十一娘,你不会以为自己还有与朕谈判的价值吧?”
轻飘飘的语气不难听出鄙薄。
谢瑛直起身来,腮颊因跪立而微微发红,眸若有雾,长睫一眨,她双手托过头顶举到周瑄面前。
“臣妇愿拿此物与陛下交换。”
在她掌中,赫然躺着一枚羊脂白玉雕就的玉蝉,通体莹润而有光泽,雕工细致,配有一截绯色流苏。
周瑄凝视着那枚玉蝉,久久没有动作。
王皇后在世时,谢瑛偶尔会去淑景殿,她性情温和爽利,深得王皇后喜欢,那会儿周瑄算准时间,时常与她偶遇在淑景殿,久而久之,王皇后便看出此中蹊跷。
她虽没有点破,却故意当着周瑄的面将玉蝉赠与谢瑛,算是默认两人的关系。
骇人的静谧后,周瑄伸手,从她掌中捏起玉蝉。
谢瑛温顺的垂下手,跪立着继续说道:“这是王皇后生前物件,臣妇代为保管多年,今日归还,还望陛下念在臣妇心诚的份上,饶过阿兄,谢家愿意退出京城,为各大世家做好表率。”
她言辞凿凿,唯恐周瑄不信,说完又行大礼,重重叩下身去。
“十一娘,你知道母后送你玉蝉是何意义?”
周瑄笑着,拉起她的手臂,温热的指尖如同烈火,所到之处引起阵阵战/栗。
谢瑛下意识往回缩手,周瑄却陡然攥紧她的腕子,拉扯间,两人几乎靠在一块儿。
呼吸喷在她面上,凶猛而又炽热。
那双黑眸蓄积着愤怒,一波盖过一波的浪汹涌翻腾,像是要把谢瑛溺死在里面。
明明强烈而又暴怒,却又在下一瞬慢慢归于平静。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往下覆在她的手背,以不容抗拒的力量掰开紧握的手指。
濡湿的掌心,落入那枚玉蝉。
汗津交缠,沁出墨香气。
周瑄抬起眼皮,无澜无波的瞳孔中,映着谢瑛清楚的面容,紧绷且充满防备。
“纯真,高洁。”
“而今你却用来做如此不堪下作之交易。”
“朕告诉你,谢楚必死!”
谢瑛浑身颤抖,周瑄甩开她的手,转身往前走了两步。
“陛下,你究竟如何肯放过阿兄。”她膝行跟去,拖曳的长裙在地砖上划开弧度,“据臣妇所知,阿兄并未拔剑伤害陛下,他也只是被动行事,身为下属,不得不听从主将指挥。”
“若他拔剑,你以为他会活到今日?”周瑄冷笑着打断,漆黑的瞳仁折射出冷厉的寒意,“朕留他到今日,你当是为了什么?”
“望陛下点拨。”谢瑛咬着唇,忍下急迫。
周瑄望着她,眼神逐渐清明,他一步步走过去,直到脚尖抵住谢瑛的膝盖,右手抬起,拍了拍谢瑛的肩膀。
“十一娘,你那么聪明,又岂会不知朕想要什么。”
“你满足朕,朕便饶过谢楚。”
“怎么选,全在你。”
“朕绝不勉强。”
重重帘帷,谢瑛猛地惊醒。
身旁的云彦睁开眼来,看妻子浑身是汗,浓黑的发如同水里捞出来似的,他起身,将她落在臂间的里衣拉高拢好,从后抱住谢瑛,温声道:“做噩梦了?”
云彦拂去她面额上的湿发,亲了亲她唇角,近几日的事情他全然知晓,更知道阿姊在府中那一番胡作非为,他心疼妻子,亦想为她解忧。
谢瑛缓过神来,细密的呼吸渐渐平复,随后靠在云彦肩膀。
“阿兄的事情还未有定论,我有个同年在刑部任职,已经托他去打听,只是案件涉及当今,怕口风紧,我...”
谢瑛摇了摇头,环手抱住他的腰。
“彦郎,你不要插手,也不要去管谢家的事。若阿兄无罪,刑部自会还他公道,若他有罪,也会受到应有的裁决。”
无论如何,她不会让云家牵连进去。
翌日晌午,曹姨母携孟筱登门。
席上,说起王家回京之事。
云臻纳闷的看向孟筱,问道:“王家回来的消息不早就传开了么,有甚值得大惊小怪的。”
孟筱小脸一红,柔声道:“我也是听旁人说起,道圣人意欲同王家联姻,如此扶植寒门的同时又能安稳世家人心。”
云臻搁了箸筷,眼睛瞪得滚圆:“王家哪个姑娘?”
谢瑛默默咽了口饭,脑海中略过王家族系,世家权贵大都门庭浩大,王家亦不例外,不算旁支便有十几房亲眷,每房名下又各有几位娘子,与周瑄年龄相仿的也不少,只是若论亲疏,要数王家三郎,是他护送周瑄回京,扶持上位。
王家三郎有四个女儿,适龄又未出嫁的只有二娘。
孟筱羞赧的摇头:“我也不知,四姐姐千万别往外头说,我只给咱们自家人讲,不好叫外人知道。”
谢宏阔屡屡着人催促,谢瑛全都避着不见,她就像走到穷途末路没了方向的羔羊,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谁都想利用她,而她即便知道缘由,还是不得不顺从,不得不为了兄长咽下闷气。
留给她的日子不多,想起孟筱白日的话,谢瑛弯腰从最底下密封的柜中取出一个酸枝木匣子,摆到榻上小几。
就着火苗,她慢慢启开锁片,取出用绢绸裹着的信件。
很厚的一沓,周瑄写给她的。
清思殿,周瑄正襟危坐,气度天然。
即便只穿着常服,犹能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就那么一动不动看着谢瑛呈上的物件。
雕花酸枝木匣子启开,厚实的信上压着那枚玉蝉,静静地躺在上头,散着冰冷的玉泽。
谢瑛跪立在对面,低声一字一句说道:“皇后娘娘赠臣妇玉蝉,寓意上回陛下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说完......”
“十一娘,你敢。”周瑄逼视着她,微红的眼睛腾起雾气,双手抓住案沿,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只要谢瑛再说一个字,他就能扑上去将其撕碎。
他怒视着她,周身俱是弑杀的凛冽气息。
谢瑛面不改色,咽了咽嗓子继续:“子孙绵延,生生不息。皇后娘娘是要成全陛下与臣妇,是要臣妇做陛下的女人,为陛下生儿育女,繁衍子嗣,她....”
一道漆黑的影子骤然袭来。
谢瑛不躲不避,青玉纸镇擦着鬓发飞过,咚的一声砸到柱子,炸裂开来。
承禄在外面听到动静,心里咯噔一声。
他伺候周瑄长大,深知这位陛下脾气,平素里温和守礼,克制得体,何曾像现下这般失心发狂,冲动砸东西。
他也知道两人过往,只是那么多年过去,谢瑛成了云六郎的妻子,即便当初再喜欢,也该放下,他以为,周瑄早就放下。
可今日光景,显然不是承禄所想。沉稳持重的帝王,竟然还对谢瑛耿耿于怀,只怕当局者都分不清,这份情谊究竟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执念多一点。
谢瑛咬着牙,眸中似点燃了小簇明火。
“陛下若不想让旁人知晓你我私情,便放过我阿兄,只这一次,臣妇保证三缄其口,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王家姑娘。”
周瑄撑着案沿,对上那双神色坦然的眼睛。
曾几何时,他迷恋那眼中的神采,自信笃定,鲜活明亮。
可现在,他想生生掐灭那束光,将她拖下地狱,沉进泥潭,永远待在黑暗的角落,再不相见。
暗哑的嗓音沁出失望:“十一娘,你有没有心。”
第12章 ◎朕绝不放过你◎
银炭敲打着雕鹤纹铜炉发出噼啪声,楹窗跟着叩出响动,偌大的殿内,因为周瑄那句话而变得安静空旷。
指甲抠进肉里,谢瑛挤出一个笑:“陛下,您早该知道,臣妇一颗心都系在谢家,只要你放过阿兄,臣妇便绝口不提当年之事,这些信件,臣妇也会还给陛下。
这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交易,王家已经进京,日后你们总归是要联姻议亲,王家姑娘若知道陛下曾如此深爱臣妇,不知会作何感想。
即便她不介意,愿意包容陛下的过去,可谁又保证日后她不会多想,她若是因此背弃陛下,王家便不再是铜墙铁壁的支撑,于陛下而言,便少去强有力的后盾。
这门亲事成与否,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她无视周瑄阴冷的面容,自轻自贱的话信口拈来:“望陛下松松手,放过阿兄,臣妇自不会让流言传到王家姑娘耳朵里。”
说完,微仰起头看向周瑄。
周瑄慢慢踱步到屏风旁,背过身,从酸枝木匣中拿出一封信,打开。
清晰的字迹扑面而来,一如陈年往事桩桩在目,他闭了闭眼,收敛起面上的愠怒,扭头,对上谢瑛坦然决绝的眼睛。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会杀你。”
“陛下自然可以杀了臣妇。”谢瑛不卑不亢,又道:“如此臣妇再不会碍您观瞻,不会成为您的掣肘。
但是,陛下若是不忍杀害臣妇,便请陛下依照臣妇所言,放过阿兄,放过谢家,臣妇定当感恩戴德,烧香祈福为陛下祝祷万年太平,长寿无疆。”
“十一娘,”周瑄瞥了眼炭炉,抬手将信扔了进去。
火苗瞬间吞噬了纸张,顷刻化成一缕灰烬,谢瑛攥紧手指,牙齿咬住舌尖,不让自己流露出半分心软。
“想救谢楚,可以。”
“拿你自己来换。”
他眼眶微红,俊朗英挺的眉眼冷漠而又深邃,谢瑛张了张嘴,正欲思忖说辞,不待开口便被他一把拽起来,推搡着怼到雕花镂空架子上。
后背硌的生疼,玉器摆件笔架木雕四散掉落,嘈杂的撞击声惊得殿外人屏了呼吸,承禄也不知该不该叫水备着,只是殿内的阵仗,仿佛有些不同寻常。
谢瑛下意识挣扎,周瑄抬手挡住,撑在她耳侧。
狭小的空间里,谢瑛无处可逃。
那阴恻恻的目光凉若寒潭,自上而下扫视着她,周瑄眸色沉了沉,嗓音暗哑着凑到她身边。
“今晚留下,陪朕一夜。”垂下的眼皮一眨,余光死死看着谢瑛的反应。
谢瑛一动不动,没有逃脱却也没有点头,瞪圆的眼睛不避不退,瞳孔中压下周瑄沉重的阴影,犹如暴风雨来临前黑压压的乌云。
谢瑛知道,周瑄是在故意激她,想看她落荒而逃,狼狈不堪的可怜样子。而她一旦走了,将再也没有谈判的条件。
今日所呈上的物件,是她最后的指望。
他和她之间,唯一能拿来利用的东西了。
胸口被他的呼吸喷薄的温热,皮肤渐渐染红,透着异样的光泽。
谢瑛想抑制呼吸,想让起伏没有波澜,可她稍微一喘气,便觉得襟口一沉,周瑄的手指搭在上面,绣着金丝牡丹的花纹延伸至里衣,指尖勾着光滑的绸缎,一点点抿着来到山峦处。
他抬眼,喉间兀的收紧,目光却很是轻慢。
谢瑛忽然弯眉,启唇发出淡淡的笑声,明润潋滟的眼眸像抹上春意,一点点的诱人想去亲吻。
靠在架子上的身体慢慢直起,她伸出柔软的双臂,搭在周瑄肩膀,玉瓷的肌肤宛若水凝,触之滑腻,握之无骨。
“若陛下不嫌弃,臣妇自然愿意服侍您。”
周瑄垂下眼皮,手却没有让开,任凭那双臂攀上自己的颈项,两人的呼吸彼此碰撞,晕开薄雾。
谢瑛心跳如雷,面上还挂着浅淡妩媚的笑,她低眸,开始褪去自己的外裳,嫩白的手指缓缓捏住衣襟,在周瑄的注视下,往外一扯,衣裳沿着手臂掉在地上。
周瑄依旧不动,只是喉咙滚了滚,目光愈发幽冷。
像在博弈,谁都不肯先认输。
谢瑛揪着里衣边缘,长睫轻颤,面庞火热,两人的视线都落在衣衫与皮肤的相接处,只要往下一扯,便再无遮拦。
被逼到绝路,回头便是功亏一篑。
谢瑛觉得自己快要烧起来了,耳根愈发濡湿滚烫,她闭眼,心一横,右手猛地用力。
没有听到布帛撕开的声音,温热的掌腹用力压到她手背,烙铁一般狠狠摁着,谢瑛闷哼一声,透不过气,唇兀的启开。
周瑄顺势亲吻上去,充满掠夺的疯狂,瞬间汲取所有空气,他抓住她的手,交握起来叠在架子上,像冬日饿了半月的野兽,粗鲁而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