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瑛很快头昏脑涨,蜷成一团的左手抵住他,下意识想推开,然又畏惧他的权势,纠结挣扎中,她缓缓摊开自己。
像水像雾,任由他为所欲为。
唇上微疼,面前人渐渐平顺下来。
额抵着她的额,鼻尖撞到她的鼻尖,谢瑛紧闭着双目,好容易靠着架子撑住身体。
后脊湿透,鬓发散开,高几上的红烛跳动着晃出细长的影子,映在谢瑛左颊,照的那汗珠颗颗晶莹似雪,流动着,滴落到胸前。
“十一娘,你是在作践自己,还是作践朕?”
周瑄抬起眼眸,瞳孔恢复清明,修长如竹的手拢住谢瑛的衣裳,一点点裹好,双手抽紧绸带,系上结扣。
谢英知道,自己赌赢了。
胸腔似被酸水泡的肿胀,牵连着神经又憋又疼,她艰难的弯起唇,明媚清丽的眼眸淌出绵绵柔软。
“陛下不要了吗?”轻佻的语气,尤不尽兴。
“朕永远都不原谅你。”
周瑄转过身,双肩剧烈起伏,或许是嫌恶,或许是恼恨,更或许是不齿。
管他呢,总之此生两人都完了。
谢瑛弯腰,从地上捡起外裳,边穿边问:“臣妇替阿兄谢过陛下宽容,如此,臣妇告退。”
她挪了下脚,眼眶微酸,难以名状的感觉刺激着神经,让她浑身发抖,连喘气都觉得胸口割裂般疼痛。
门就在前方,她一刻都不敢多留。
谢瑛盯着那扇门,越走越急,眼看伸手便能触到,背后那人忽的疾步冲来,一把按住门板。
阴影如同囚笼,将谢瑛缚在狭窄的一隅,随之而来的,是他克制而又内敛的笑,谢瑛背对着他,身体僵硬,脑子里慌乱去想对策,然搅成乱麻,她越用力,越撕扯不出头绪。
“十一娘,再有下次,不管何时何地,即便在这清思殿的地上案上,朕也绝不放过你!”
“你记着,是你逼朕,是你活该。”
他什么都知道,谢瑛的伎俩不过是儿戏,他看的清清楚楚。
谢瑛踏出清思殿的时候,余光看见周瑄抱起那酸枝木匣子,一把掷到炭炉中。
那一刻,心就像被一柄刀子挖穿,挖的鲜血淋漓,她加快了脚步,慌不择路。
面上湿凉,她以为下雪了,却不敢停下,一直急奔走出宫门。
寒露迎面送来氅衣,却在看见谢瑛的时候惊道:“娘子,你哭了。”
白露却捂住嘴,眼睛直直盯着谢瑛的唇。
像是被人咬过,唇瓣留下尖细的血点,两人噤声,默默低下头去。
谢瑛抬手摁在眼尾,指肚濡湿,她怔愣了片刻,抬脚跨上马车。
清思殿
承禄看圣人僵站在炭炉前,一动不动,双眸被炭火烘烤的通红明亮,酸枝木匣子在火中被烧的噼啪直响,合着盖,看不清内里是什么东西。
就在承禄犹豫该不该开口时,周瑄忽然抬脚踹翻炭炉,满地火炭崩的到处都是,零星几点弹到周瑄衣袍,很快烧开口子,他却像没有知觉,低头去捡烧的灰黑泛红的匣子,甫一碰到便立时拍去外面的火花。
承禄急道:“陛下,您快松手,会烫伤的。”
周瑄没有回头,只是立刻打开匣子,承禄这才看见,装的满满一匣都是信,有的被烧了边缘,索性匣子密封好,只可惜上头那枚玉蝉,破裂成两截。
周瑄一封一封拿出来,浑然觉察不到疼痛,直到最后一封被取出,他跌坐下去,双手搭在膝上,望着铺展满地的信,双眸阴冷。
“十一娘,上回你帮我绣的承露囊,我很是喜欢。下回温课,若有不懂的便只管问我,还有你那一笔字,是要好生修习,否则与厚朴一般,可怎么见人。我为你买了几幅字帖,你何时来取?”
“十一娘,见字如面,我在行宫住了三个月,已然许久没有见你。天转凉,你容易咳嗽,出门需得多穿衣裳。行宫里的菊花陆续开放,很是壮观,若你在,兴许会做一桌菊花宴。厚朴说,有点想你做的毕罗,我也是,很想。”
“十一娘,魏尚书给我布置了繁重的课业,想来有些日子不能去书阁,你的字有长进,我是要奖你的,至于奖什么,我还没想好,等见面时候你亲自告诉我。”
谢瑛把一切都毁了。
属于他的所有回忆,所有潜藏心底执拗而又隐秘的窃喜,在这一夜,如雪崩一般,碎的彻彻底底。
.....
谢家设宴,伯爵府乘车过去。
谢楚被赦无罪,回家后便一直闭门不出,谢宏阔只请了两家人,席上一改往日的强势,多番用亲情回顾往昔。
谢瑛不愿看他做戏,吃了几口便出去溜达消食。
云臻抬头不见谢瑛,满桌人似乎各有话要交代,谢宏阔低头与云彦说着什么,阿娘与崔氏拉着手眉眼喜悦,仿佛在谈论今岁的珍珠贡品,小妹云恬专心吃饭,偶尔与临哥儿逗弄小猫。
转头,看见谢楚冷冰冰的眼神,云臻心虚的别开眼,毕竟她没少编排谢楚,被正主看见,难免有些坐不住。
谢家有个水池子,当中有座亭榭,云臻逛累了,歪在美人靠上休息。
便听见湘妃竹中传来说话声。
隐约有十一娘的名字,她便竖起耳朵,用力倾听。
“你打哪儿听来的,会不会听错了?”
“若没有十一娘,四哥儿哪里能活着出来,那可是弑君的行径,你可见着旁人有四哥儿的好运?”
“十一娘真的做了?”
云臻纳闷,她们说的云里雾里,竟有些听不明白。
“那还有假,当今喜欢她,听说她在清思殿过了夜,翌日清早偷偷出去的。”
云臻惊得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一着急,脚底踩滑,发出响动后,那边便没了动静。
直到回府三日,云臻仍觉得惊魂未定,虽说是谢瑛的丑事,可涉及到当今,便是她再胆大,也不敢贸然询问,她憋得难受,偏偏因为恐惧连曹氏都不敢开口商量。
这日用了早膳,便听翠碧叹气,道谢家昨夜不知怎的,有两个女婢失足落水,淹死了,谢家还算慷慨,给她们本家好些银子补偿。
云臻匆匆赶去禄苑,谁知刚一进门,便撞见盘账的谢瑛。
两人四目相对,云臻脑子嗡的一声乱响,喉间涌上四个字“奸/夫/淫/妇”,她不自在的别开眼,竟有些畏惧谢瑛起来。
第13章 ◎兄长真有福气◎
云臻闷在府里有些日子,虽说抓着谢瑛的小辫子,但是因为没处发泄,以至于更加憋闷沮丧,抓心挠肝的痒痒,恨不能找个嘴严的人一吐为快。
若论亲疏,阿娘曹氏无疑是最值得信赖的人,可曹氏性子软,胆气小,听闻后必定有所反应,尤其面对着谢瑛,难免表现的与从前不同,叫那人看出异样,秘密便不再是秘密,而是要人命的东西。
轻则伯爵府颜面尽失,重则天翻地覆,抄家罢爵,他们将再无宁日。
云臻摆弄着精美匣中的步摇,百无聊赖的倚着圈椅边缘打发时日,如今在家里,自己反倒像个外人,丫鬟小厮唯谢瑛命是从,便是从库房拿东西,也得跟她报备,想当初是何等自在,竟要被个外人管,还是个不守妇道的外人。
可转念一想,她又暗暗嫉恨谢瑛。
嫁个夫郎满心满眼都是她,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宠的跟朵娇花一般,姑舅更是慈善大度,成婚几日便把整个家托付给她去执掌,平素里也不挑剔不苛责,比对亲女儿还要亲近。
云臻觉得,再这么糟心堵闷下去,她真的要憋疯了。
前院热闹,翠碧端了盘果子进门,透过帘帷,能看见屋外晴朗的天,日头映着积雪,枝丫上已经开始萌生绿意,很浅的一层,嫩黄柔软。
“姑娘,孟姨母来了,那位表姑娘带了好些茶水果子,说是孟大人去任上,同僚送的。”
澄黄的蜜饯儿,还有几枚酥果,云臻瞥了眼,不以为意。
翠碧又道:“表姑娘还给六哥儿夫妻俩带的礼物。”
云臻来了劲头,忙问:“可看清是何物?”
翠碧一愣,摇头:“我没仔细看。”
云臻好像枯涸的泥沼下了场大雨瞬间精神起来,她翻出几对钿头钗,对着雕花铜镜开始装饰,抬眼往柜子方向扫去,“给我拿来新裁的那套织锦绸面褙子,披风要搭翠色绣牡丹花的,快!”
孟筱仿佛又白净许多,发间簪着上回云臻送的素色珠钗,很乖巧的模样。
“四姐姐,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嘴又甜,惹得云臻轻笑。
两人沿花园走动,虽还有风,温度却比前几日都高,厚氅是穿不住了。
“你若缺什么只管过来寻我,眼见着快要三月天,怎没换件薄软的披风,也不觉得热。”云臻喜欢被人羡慕夸耀,面上立时欢喜起来,话也不觉和缓。
孟筱微微笑着道谢。
走到高处亭榭间,凭栏远眺,恰好看见槐园。
谢瑛正吩咐人清扫屋子,抬出不少箱笼在院里搁置,她只穿了件对襟长褙子,八幅蜜合色长裙,行动爽利,思绪清晰。
孟筱禁不住叹道:“嫂嫂人长得好看,管家更是得心应手,我都听姨母夸她好多次了,兄长真有福气。”
云臻脸一冷,嗤了声。
本想回两句,可又觉得不妥,生生咽了回去。
孟筱不动声色扫了眼,又慢慢开口:“当初兄长大婚,我们远在蜀地不能归京祝贺,仔细算来已经三年了,兄长和嫂嫂没想过要孩子吗,我记得兄长很喜欢小孩的。”
云臻拍了下案面,四下环顾一遭,不见有人后才回道。
“两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阿娘也问过,每回六郎都抢在前头解释,只说是他的缘故,房中事,咱们不好过问太多。
总之,家中没人管的了她,她想作甚便作甚,谁敢言语,六郎头一个不答应。”
云臻不是听不出孟筱的意图,她心中打的是何算盘,她也知道,拐弯抹角去问六郎的私事,还是惦记弟弟。
于云臻而言,孟筱做弟妹自然比谢瑛要好,至少她平头正脸不出彩,且还是个好拿捏的,不像谢瑛,一出面便抢走原属她的风头,脾气又冷的跟石头一样。
“上回送兄长的笔和纸,不知他用的可顺手。”
孟筱捏着腰间的香囊,托腮叹了口气。
云臻啜茶,漫不经心道:“你送的礼物自然最合六郎心意,当年那卷纸他珍藏许久,他爱字画,自是识得好物。”
孟家祖上做纸做笔,曾在蜀地流传甚广,号称奢而不华的“小孟笺”便是从他家起源,文人墨客对此纸很是喜欢,只是因为制作繁复,产量少而格外难得。
“这点你比六郎媳妇好太多,前些日子生辰,她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买,只绣了个承露囊,也没见六郎戴过。”
她记得是白色菖蒲,谢瑛送云彦的东西,他大多会佩戴在身,且长久不摘,这回没见六郎戴过一日,怕是不喜欢。
傍晚时,谢家着人来信,道不日将会启程折返阳夏,想在临走前阖家聚聚。
谢瑛心中五味杂陈,既欢喜又难受,至少谢宏阔决计要搬走了,于谢家是天大的好事。
临哥儿蹦跶着找她抱,崔氏在旁边站着,没再阻拦。
谢瑛蹲下身,柔软滚圆的孩子扑进她怀里,带着股甜甜的香气,“姑姑,姑姑我好想你啊。”
小嘴啪嗒亲在她腮颊,蹭了蹭脑袋,小手扒着她的肩膀不肯松开。
谢瑛很喜欢临哥儿,他出生时就跟小猫一样,看见她不哭不闹,总是咯咯的笑,谢瑛出手大方,今儿一套纯金项圈配饰,明儿一件羊脂玉摆件,更别说面料矜贵的衣裳,布匹,都是百十端的送,嫂子秦菀收礼收的过意不去,总叫她不许再送。
两人坐在暖阁,临哥儿时而猫在谢瑛怀里摸她的耳铛,时而爬到秦菀身上,没一刻消停。
“都叫你别太宠他,他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猴儿一样弄碎了,倒叫我们大人心疼。”秦菀出身世家,只是娘家这几年不甚景气,撑着偌大的门楣倒需得她这个女子回去补贴帮衬。
谢瑛知道秦菀难处,故而送临哥儿的东西,算是变相帮扶秦菀,秦菀心里很是感激。
“阿兄最近如何,方才见他闷闷不乐,可还介意狱中的事。”
秦菀扭头看了眼,小声道:“总觉得他变了个人,也很少同我讲话,镇日关在书房写字,吃的又少,精瘦精瘦的让人心疼。”
秦菀没夸大其词,谢瑛看见谢楚时,也有点意外,他生的高大,面庞俊朗,这两日仿佛没了精气神,眼窝也有点凹陷,不见半点意气风发。
他只抬头瞥了眼谢瑛,便要继续写字。
“阿兄,你在写什么?”谢瑛见他右手发颤,便上前坐在对面,想让他停下与自己说会儿话。
谢楚低着头,纸上字迹因为手抖而歪歪扭扭,却没回话。
谢瑛又道:“我给你绣了一对护膊,等你日后舞刀弄枪用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