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对峙现场。
他背对着何相知,并没有做什么动作,薛赤焰的银色飞剑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瞬间变得暗淡无光,失去所有色泽。
与本命剑的联系被强行掐断,薛赤焰当即受到真元反噬,胸口一阵气血翻涌。
他强忍着充斥喉咙的腥气,咬牙切齿叫出来者的名字——
“柳扶鹤!”
小辈们个个目瞪口呆,他们都听说过柳扶鹤的鼎鼎大名,却从来不曾设想过这位修仙界的天才人物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尽管境界差距所带来的压迫感依然在让他们双腿发软,全身发颤,可他们脸上却渐渐浮现出激动的情绪。
乌见海相对来说要更镇定些,但也难掩惊诧之色,随之而来的是喜出望外。
虽然不知柳扶鹤为何碰巧路过此地,并且愿意出手相助,但他拥有着毋庸置疑的强大实力,想必薛赤焰也不敢继续纠缠。
念及此,他甚至觉得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威压都变得亲切不少。
果不其然,只听薛赤焰开口:“把剑还我。”
柳扶鹤:“离开此处。”
薛赤焰:“你不还我我怎么走!?”
柳扶鹤眼神微动,薛赤焰终于成功收回了剑。双方差距一个大境,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柳扶鹤望向何相知:“道友可有受伤?”
语气客套中带着疏离,神色是惯常的清冷,仿佛两人之间从不认识,是萍水相逢的交集。
何相知同样冷淡着脸,应了句“无事”便不再理会他,转头问乌见海:“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金丹修士有些无措,因为柳扶鹤如墨般的眸子此时正定定注视着他,尽管未发一言,却明显有着某种意思。
“……可能还需要些时间。”他艰难改口。
何相知望了一眼窗外,见此时的天气适合出行,便说:“那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乌见海:“……好,有缘再会。”
何相知谢过他们,向着客栈门口走去。
从柳扶鹤身边经过时,沉默的男人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第七章
何相知面无表情,边走边想,倘若这姓柳的非要不识趣,张口说话惹自己不痛快,那么自己必定要叫他更不痛快。
但也许是这些年残留的些许默契,又或者是最后一刻福至心灵,柳扶鹤重新合上了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两人就这般擦肩而过。
何相知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外。
柳扶鹤心底泛起一丝怅然和失落,面上却分毫不显,他平静地朝乌见海等人告辞,随即化作一道剑风离去。
乌见海有些受宠若惊。
他早就听闻过柳扶鹤的种种传奇事迹,也曾在雾台大比上有过相隔数里的一面之缘,但双方之间连眼神对视都不存在,更别说是言语上的交谈。
当年的他在第三轮的时候便败下阵来,而柳扶鹤作为太衍仙门倾尽资源培养的首席弟子,连续两届雾台大比的首名,只在最后作为擂主出现。
乌见海修行百年,游历大陆时也见过好些天赋卓绝的年轻人,他们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多少免不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这也是正常的,毕竟修仙界以实力为尊。
可柳扶鹤给人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尽管他周身气质如霜,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言行举止之间却礼数周到,没有任何的轻视之意。
“……原来柳师兄长得这么俊朗,他的声音好好听啊。”
向晚感叹道,眼神有些痴,“而且他光用眼神就让那个疯子败退,真是好生厉害,修行不足五十载便能有这样的境界,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天才的了吧!”
旁边的少年习惯性反驳道:“这可不见得!”
向晚瞪了他一眼:“哪里不见得?你是认为自己比他俊,还是嗓音比他悦耳?亦或是觉得自己的修为水平可以与他一较高下?”
少年:“……”
向晚嗤笑道:“别说我看不起你,你方才肯定吓到全身发抖了罢?”
她这番话言辞犀利,直戳少年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后者急得面红耳赤,大声辩解道:“我才没有全身发抖,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只是想说,他未必是全大陆最天才的!”
向晚:“那你倒是说说,现今还有谁比他更天才?”
少年哑口无言,这本就是他情急之下的冲动之言,哪里有思考那么多。
如今冷静下来细想,全修仙界都在说柳扶鹤修行资质如何冠绝古今,甚至传闻他是某位通天大能转世投胎,都神乎其神到这个地步了,又怎么能找得到比他更天才的?
少年没有办法,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乌见海。
乌见海笑了笑,替他解围道:“其实说起天才人物,这也是相对的概念。当年剑宗有个年轻女孩曾名噪一时,她创下了最快筑基的历史记录,比柳扶鹤还要早一年有余。”
听到这话,年轻弟子们全都瞪圆了眼。
世人皆知柳扶鹤七岁正式开始修行,九岁便筑基成功,若是按照这般说法,师兄口中那人岂不是在一年之内就从普通人变成筑基修士?这可能吗!?
乌见海看到了他们的震惊表情,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感慨。那名剑宗天才在三十年前横空出世,可后来又迅速泯然众人,到了如今,这些十七八岁的年轻弟子甚至都没听说过她的存在。
乌见海讲起那段往事,少年少女们纷纷露出唏嘘不已的表情。
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觉得这必定是用灵丹妙药堆砌出来的修为,无论是为了哗众取宠或先声夺人,理所当然会后续乏力。
乌见海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就连太衍仙门的渡劫期老祖都亲口承认,那是他千年来所见过的最完美的筑基。”
向晚不解道:“后来她为何会被比下去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乌见海顿了顿,“我说这番话是想告诉你们,曾经的天才也可能变得默默无闻,同理而言,如今你们也许并未出众,将来也可能焕发异彩。”
“修行资质确实重要,但却不是一切,因为这世间还有境遇和机缘。”
年轻弟子们受到鼓舞,眼神更为明亮。
乌见海眼底含笑,此时情绪正好,若不出发更待何时?他让大家把随身物品收拾妥当,又赔了店家损失,便带领众人启程前往月霞之森。
方才的话题原本已经被他抛到脑后,没想到向晚似乎还挺感兴趣,一路跟在他身边追问细节。
“对了,师兄你还没说她的名字!”
乌见海有些无奈:“我以为你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接下来的历练任务。”
向晚:“这不是还没到嘛,路途无聊,你就再给我讲讲呗。”
乌见海说不过她,只好叹息一声:“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而且很多是传闻。”
向晚表示没关系,自己就是有点好奇,纯粹当故事听的。
乌见海:“她的名字叫做何相知,是剑宗宗主相庐一的二徒弟,也是剑宗第四名真传……”
向晚竖起耳朵听着,却发现师兄并没有接着往下说,疑惑望去时,恰好见到了从对方眼底隐去的一丝古怪之色。
“乌师兄?怎么了吗?”
乌见海回过神来,轻轻摇头。
他只是突然想起,那位新结识的道友虽未自报家门,但她也是姓何,同样修行剑道,并且表现出来的境界是筑基期……应该不至于会这么巧吧?
*****
而此时的何相知正行走在茂密深林之中。
她不知自己被当做反面教材来给年轻弟子上课,不然可能会一脸严肃地向众人解释,她这些年是故意表现平庸,以防天才过度打击同门的信心。
月霞之森很大,从东到西绵延数百里。
何相知如今只有筑基修为,甚至还没办法进行神识外放,只能靠着眼睛寻找九转玉魂花的踪迹。
但她也没有太急切的心情,毕竟有关此灵物的消息只是道听途说,未必真实可靠。
她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来到这里,又因为日光正好,空气清新,便当做是半个春游,步履轻松而惬意。
期间自然也有出现过脾气暴躁的凶兽,但都不是太棘手的问题。何相知就这样边走边找,边找边捡拾玉露——这是她所认领的门派任务——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两天。
她终于发现了些线索。
只不过还没等何相知循着线索继续往前,突然有一人从林间走出,拦住了她的去路。
“道友麻烦让让。”何相知说。
对方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同时又没错过她的陌生眼神,皱了皱眉道:“你不记得我了?”
何相知困惑道:“我们认识吗?”
那人阴沉着脸,唤出了自己的银色飞剑。
何相知恍然挑眉,总算想起来对方的身份,是在客栈有过一面之缘且尝试偷袭她未果的剑修,名字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薛赤焰显然不打算寒暄,直言道:“我们还欠一场比试。”
他自然能看出何相知与自己的修为差距。他的内府之中有金丹运转,反观何相知,散发出来的气息明显还停留在筑基。
修行境界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和渡劫六重,每重境界之间存在质的不同,相隔一个境界便是相差万里,哪怕是筑基圆满也很难胜过金丹初期,这是全大陆的常识。
像这样还未结丹的弱小修士,本不该引起他的持续关注,可薛赤焰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不时泛起一丝兴奋和战栗。
哪怕被柳扶鹤所挫败,体内灵脉因为反噬而受伤,他发现自己还是念念不忘。
也许是因为那把剑的关系,薛赤焰想道。
尽管品阶未知,但应该是把好剑,而他自修行以来的一大爱好便是折断别人的好剑。
于是他借着寻踪法宝找来了这里。
何相知自然记得当时客栈里发生的乌龙,正色道:“我没想要和你比试。”有这时间不如用来研究九转玉魂花可能位于何处,或者吃一顿午饭,又或者在林间散步,又为什么非要和你这个看这就像是暴力狂且实力压我一个境界的人打架?
薛赤焰却不依不饶,直勾勾盯着何相知:“我想和你比试。”
他修的剑道是顺心意,为求念头通达,自然要打一场。
何相知叹息:“道友何必强人所难?”
薛赤焰没再作声,而是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伴随着一阵尖锐嗡鸣,他的银色飞剑率先化作流光掠影,径直刺向何相知的眉心。
何相知在千钧一发之际挥剑格挡,可也许是修为差距的原因,再加上失了先机,她只能被动接招,步履匆乱,明显落入不利境地。
冷厉剑光映照之下,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似乎变得苍白无比,双眸瞪得极大。
瞧着还挺可怜,薛赤焰漠然心想。
第八章
薛赤焰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享受厮杀,曾断过许多修士的兵器,双手所沾染的鲜血之中既有属于妖兽的,也有属于人的。
他觉得何相知可怜,所御使的飞剑却不会停下,甚至有些期待这姑娘看见自己的宝剑断成数截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
然而没过多久,薛赤焰脸色骤变。
他的神识原本与银色飞剑紧密相连,如同层层交织的巨网,此刻却莫名变得极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他迅速检视灵脉与内府,发现真元依然丰沛,那么问题便很可能出在兵器那头。
就在薛赤焰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与飞剑之间仅剩的一丝精神联系也彻底失去了。
银色流光顿时黯淡,掉落到地上。
“……”
薛赤焰愣了一瞬。
他很确定自己听见了好几声响。
这把从前人洞府中获得的飞剑看似纤细轻盈,实则采用如今已极其罕见的通天石锤炼打造而成,具有着极高的密度以及极其可怕的重量,自由落地时会发出沉闷响动。
但既然是一把沉重的剑,掉在地上必然不容易翻滚,那又为什么会响起那么多声?
薛赤焰心头涌现不祥预感。
而当他的视线投向何相知的脚边时,这不祥预感便成了难以置信的现实——他的剑居然碎了!
甚至不是被斩断成两截,微湿的泥地上洒落着许多边缘不规则的银色碎块,已经完全看不出其原本具有的形状和光泽。
薛赤焰:“你……你怎么敢……咳咳咳!”
话没说完,他便开始剧烈咳嗽,吐出大量的血块。
方才过于震惊,他没有注意到自身体内真元开始发生紊乱,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七窍流血,直到此刻,本命剑被毁的反噬终于爆发式地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