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修为高深的御剑者,能够令飞剑转瞬去到千里之外,收割敌人头颅。
何相知如今的修为在金丹,尽管要做到御剑千里还有些困难,只不过那幕后者也没有藏在如此之远的地方。
片刻后,暗红长剑飞回,发出嗡嗡鸣声。
剑身上同样没有血迹,平整光滑,反射着月光的森冷寒意。
落千重:“没成?”
何相知:“让他跑了,但应该跑不远。”
就在她话音落下没多久,所有残余的傀儡人偶全都定在了原地,诡异雾气散去,露出了甚至没有人形、如同倒锥形木桩的本体。
落千重挑眉,伸手给她鼓掌,仿佛是在为一场精彩演出的落幕致谢,整张脸写满了情真意切。
何相知皱起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她上下打量了落千重一番,迟疑道:“你身上的魔气好像变得更重了。”
这有点说不通。
世人皆知魔君落千重是在即将破境入大乘的时候意外掉落寂界大陆深处,从此以后心魔滋生,越发盛大,最终失控杀害了师父和一众同门才恢复清醒,成为全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半魔修。
眼前的落千重应该还在金丹期。
可对方身上所散溢出来的魔气,已经几乎与那些纯正的魔修没有不同。
关于这一点,何相知并没有说出来,但落千重已经从她的表情里看见了端倪。
他露出自嘲的笑:“你别怕,我如今还算理智,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按照普遍的认知,修行者入魔以后,以魔气为本源施展万千造化,尽管修为可能有大幅提升,却也会受此侵蚀,日渐堕落。
若是抵抗力稍差些,便会像客栈的鱼妖那样通体异化成怪物,丧失人性而渴求鲜活血肉,行为模式与寂界大陆的魔灵无异。
若是抵抗力更强的,便能维持原本的种族形态,不过性子终究会发生变化,譬如越发嗜血嗜杀,或者暴躁易怒。
何相知知他误会了,只是不太好解释,便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上回见你的时候并不是这样,莫非与你受伤有关?”
落千重静静看了她数息,突然开始脱衣服。
何相知:“……”
在这一瞬间,何相知的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念头。
这是真醉了开始耍酒疯?
不至于吧刚刚应该才喝了不到一坛?
都说男女有别非礼勿视,我此刻是不是该转过头去?
直到对方褪去肩头衣衫,暴露出那片蔓延生长的莹绿,何相知才终于打住不受控制发散的思绪,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她见过这种东西。
过去几年间,白岳西与相庐一始终在追查那种绿色粉末的线索,最后找到了一处临近暗落海的幽深洞府,那里面就长满了成簇成簇的绿色晶体,如同地脉之中长出的诡花,在满室昏暗之中显得森冷而瘆人。
他们敲下些许碎片,带回去给师门长辈仔细研究,很快便发现,那些绿色粉末极有可能是由这种晶体物质研磨而成。
“看起来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偶然路过剑宗的四方真人如此说道。
四方是云游散修,从刚成为修士的时候开始便喜好深入各种人迹罕至的秘境,因此见多识广,对这些方面颇些研究。
“它的内部充斥着极高浓度的魔气,外围却包裹有一层极薄又坚韧的灵气聚合物。这两种世界本源是相斥的,无法这般天然地共处一处,除非是人为通过某种方式固定。”
四方真人仔细打量片刻,越发感到惊异:“而且它似乎还具有着某种程度的生命力,这尤其不可思议。”
如今覆盖这落千重肩头的绿色晶体,似乎就印证了四方真人当初的话。
因为就在对方松开衣物的短短时间里,何相知亲眼看见又一簇绿色物质从异变的边缘浅浅冒出,如同贪婪且不怀好意的寄生物,正想要一点点侵吞自己的宿主。
她紧蹙眉头:“是怎么染上的?”
落千重轻轻摇头:“从寂界回来以后便是如此。”
“太衍仙门应该能请到世上最好的医修。”
“同样束手无策。”
“你离开门派,莫非也是为此?”
“有一部分原因,虽然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却不能让师父难做,只好在更多的人发现之前下山。”
何相知沉默了片刻,又问:“那人为何要追杀你?”
“不是那人,是那些人。”落千重顿了顿,“若说理由,我虽不确定,但也能猜到几分,估计是有人希望我早点死去,于是□□。”
“他们也确实想得周到,杀死名门正派的首席弟子,必然会牵扯出众多麻烦。可换做是已经堕魔或接近堕魔的叛逃弟子,要找名头就不难了,肃清门派便是很好的理由。”
落千重淡淡说着,语气轻松随意,仿佛这些针对自身的恶意不能影响到他半分。
何相知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这几年通讯的次数多了,她似乎能隐隐感觉到对方并非真的不在乎。
回想起两人的初遇,落千重时不时流露出的意气风发与少年傲气,如今却几乎已经无迹可寻。
何相知垂了垂眸,忽然说道:“不如让我试试?”
落千重挑眉:“如何试?”
何相知举起了手中的暗红长剑,微微侧身,将之横亘胸前,剑尖对准了落千重的肩膀。
落千重的面色有些古怪:“你不会是想要把我的这一部□□体给削下来吧?”
何相知:“……”
落千重:“真给我说中了?道友的好心我都理解,可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
何相知:“……”
落千重:“不过要是能够保住性命,似乎也并非无法接受,唯一的问题是从此要变成伤残人士,在彻底恢复以前,道友可否适当性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闭嘴。”何相知忍不住喝道。
落千重一如既往乖乖合上了嘴,琉璃般的浅色眸子倒映出了何相知全神贯注的面容。
他的思绪渐渐跑偏,情不自禁弯起了唇,心想真是好看啊。
明明自己从小到大照镜子,早应该对美色麻木,为何还是会觉得何相知生得如此好看?
因着太好看,就连方才动用真元导致的剧烈痛苦都似乎减轻许多,从肩膀处传来的噬咬感也仿佛一下子消退得无影无踪……
落千重微微一愣。
他突然发现,这并非自己的错觉,那种无数利齿狠狠扎入血肉的噬咬感,是确确实实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略带温热、如同血雾般的流动气息。
他的神识下意识追寻而去,在进入气息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剑鸣震响,仿佛有千万剑影在眼前交织成网。
落千重清楚意识到,何相知正在使用剑意将绿色晶体剥离。
这种祛除方式他的师父不是没想到过,可问题在于每次剥离以后,绿色晶体都会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再次生长起来。
就仿佛这些东西的根须已经深深扎入到他的骨髓,不把他吸食殆尽都不会罢休。
落千重没有出声打断何相知。
他静静等待着绿色晶体重新在他的肩膀壮大生长,然而片刻过后,随着掉落在地上的碎片越来越多,原本的皮肤颜色竟渐渐显露出来。
落千重的眼底闪过惊诧之色。
何相知解释说:“我让剑意停留在你的身体表面,便能持续切割生长出来的晶体。”
她这样说着,却也觉得有些治标不治本,不能坚持很长时间。
“我想用神识检查看看,可以吗?”
落千重:“当然可以。”
他答应得爽快,然而当何相知的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肩膀处时,他却忽然有些后悔了。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伴随着对方淡淡的体香骤然袭来,让他感到一阵无法控制的心跳加速,哪怕用真元去平复,都难以平复下来。
他向来习惯将真实情绪隐藏,以从容的姿态面对一切,如今却有种不知所措的窘迫,更害怕被何相知发现任何异常。
不过何相知也同样处于情绪不稳的状态,并没有注意到落千重的问题。
她的本意确实是要放出一缕神识,深入到绿色晶体的根基处寻找破绽,然而此时两人的距离之近,以及那巧合得有些微妙的身高差,正好令落千重的几缕头发落在了她的颈间。
痒痒的,如同羽毛轻拂。
何相知的思绪有些乱,这时候的她还没能来得及去分析明白个中缘由,只是下意识想要收手后退,却又担心这样的举动会引来落千重的调侃。
就在双方莫名僵持之际,客栈外突然响起了相庐一颤巍巍的声音。
语气听起来很是震惊,震惊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中又透出某种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酸意。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第四十二章
相庐一惊呆了。
他恰好在附近, 察觉到天地灵气的异常躁动,有些担心会不会是何相知遭遇变故,便赶来看看情况,谁曾想会见到这样一幕。
从相庐一的角度看过去, 两人几乎是紧贴着身子站立, 动作亲密无间,落千重的唇仿佛随时都能落到何相知的秀发之上。
他虽然早就接受了何相知是自己徒弟这一事实, 却因为双方年纪相仿, 还是偶尔会有些不受控制的念想, 只不过在何相知面前会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然而此刻他却有些装不住了。
“你你你……你们两个……大庭广众的……”
相庐一竭力想要传达出义正言辞的谴责之意,好祭奠自己无疾而终的隐晦恋情,结果因为过于震惊而卡了词儿, 半晌才成功端正表情, 严肃道:“你们注意点,有别人在看的!”
这个“别人”,既是指的那几名被何相知保护起来的客栈中人,更是指的他自己。
何相知猛然一激灵,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如同触碰到烫手的山芋般松开手掌, 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
落千重:“……”
落千重没有出言调侃,实际上随着何相知的远离,他内心之中越发起伏的波澜也渐渐平息,脑子正好可以恢复冷静。
霎时之间, 现场鸦雀无声。
几名普通人自然不敢发出动静,相庐一难得端起为人师长的架子, 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久不见啊落兄, 你怎么看起来一副魔气森森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若是真这样问出口, 现场的气氛可能会走向某种更难以描述的死寂。
在这之后,相庐一注意到落千重脚边散落的绿色晶体,脸色再次发生了变化。
他疾步走到两人身边,视线也慢慢移至落千重的肩头,随即发现了那一片皮肤之下的不祥鼓动,只是每当有新的绿色刺破血肉而出时,又会立刻被无形的锋利之气削落。
“……剑意?”相庐一看向何相知。
他自然知道这股剑意的主人是谁,尽管这些年同何相知交手的机会很少——这当中的缘由暂且不提——但他经常性旁观何相知与白岳西的比试,十分熟悉两人的真元气息。
何相知点点头,一边把方才发生的事情三言两语简单交代,同时将那几道用来形成保护屏障的剑符收回。
里头的人如蒙大赦,见何相知挥了挥手,立刻战战兢兢又迅速无比地跑掉了。
相庐一环视四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傀儡们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飞沙。
他给白岳西传了信。
不多时,另一道身影出现在客栈外。
“师兄,你快来看!”相庐一说道,“这是不是我们在那个洞穴里见过的东西?”
白岳西放出一缕神识仔细打量,神色越发凝重。他用瓷瓶小心翼装取少许,随后望着落千重,微微蹙起眉头:“你入魔了?”
落千重:“白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白岳西了然,看来是还没有真的堕魔:“落兄不是该在太衍仙门养伤,怎么会出现在这等边陲小镇,模样还如此狼狈?”
落千重:“此事说来话长。”
白岳西洗耳恭听。
落千重:“所以我不想再说了。”
白岳西:“……”
最后还是相庐一把何相知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让自己的师兄按捺住扭头就走的冲动。
“被人追杀?”白岳西面色古怪道,“为何不回太衍仙门?”
落千重没有解释,他面对何相知或许能有几分袒露真心的意愿,对其他人却并非如此,只淡淡道:“师父令我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