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千重则扬了扬眉毛:“那正好, 我们来互换联系方式吧。”
何相知下意识望向相庐一, 有些期待后者会说出诸如“我们剑宗弟子是不会随随便便与外人互换联系方式”之类的话来。
结果他还沉浸于没能送出礼物的打击之中,并未接收到来自何相知的眼神暗示。
何相知轻咳一声:“师兄。”
相庐一还在独自忧伤, 半点反应都无, 反而是白岳西淡淡出声:“何事?”
“……”何相知只能硬着头皮问, “对于通讯法器的使用,门内是否有所规定?”
白岳西:“并无规定。”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过于生硬, 便又补充道:“结交朋友实属平常, 落兄为人不错,而且日后也可能会有需要与太衍仙门打交道的时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何相知自然也不好再找理由拒绝,唯有认命点头。
落千重顿时眉开眼笑,在通讯法器的阵眼之中轻点, 一缕灵气飘逸而出。
何相知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双方的灵气交叠纠缠,重新回落到镜面之中时,便在那弧形边缘刻下了一道新的印记。
落千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法器,向何相知拱手说道:“我们日后多多联系。”
何相知同他客套几句, 心里只希望此人没事不要打扰自己,最好有事也不要。
她并不想参与到魔君阁下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当中, 大家还是做一个静静躺在镜面角落的陌生朋友便好。
*****
与落千重分别以后, 何相知在两名剑宗弟子的带领下上了山。
沿途风景果真与数百年后并无不同, 几座主峰巍峨挺立,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入云霄。
放眼望去,苍苍郁郁的绿色蔓延生长,如同萦绕在利剑周身的澎湃剑光,又因为春日已至,色彩缤纷的花朵相继绽放,平添数分温婉柔和。
何相知甚至一眼瞧见了自己的住处。
只不过那个半山腰的地方如今还是一派杂草丛生,飞鸟时落时起,野兔的身影在其中穿行,似乎暂时还没有被其他弟子青睐。
何相知记得,自己是从俞行手里接手那处小屋,因为按照门派规定,成为长老以后,便要在山顶附近的洞府居住。
如此看来,这位师姑眼下可能还未入门,也就意味着小师叔狐九道应该也不在山上。
何相知在路上向相庐一打听,得知自己的师父竟然也只入门十年,照这般推算的话,她很可能是回到了六百年前。
这让她越发感到茫然无措,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何相知对六百年前的剑宗掌门印象不深,无论是师父还是其他长老都很少提起,隐约只记得剑碑上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比莫师叔还要古板严苛。
若是向剑宗掌门如实坦白一切,对方会相信吗?何相知难免有些怀疑。
片刻后,三人到达主峰峰顶。
相庐一率先发出一声轻咦:“是我的错觉吗,这里好像热了不少?”
何相知也有同样的感受。
倘若说在山脚时还是正儿八经的春天气息,如今这儿则像是已经进入炎炎夏日,并且是艳阳当空、日照正猛的午后。
然而此刻天气正阴,云层极厚,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阳光落到山头。
白岳西皱了皱眉,也有些困惑。
不仅仅是温度异常,四周的灵气也不像往日般漫无目的飘动,而是隐隐朝着不远处的议事堂汇聚。
就在这时,有人相继从殿内走出。
先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位身形高大曼丽的女子,她有着赤红如火的长发,同样微微发红的肤色,身着绣有奇特纹饰的长裙,两枚形似铃铛的古铜耳饰垂在肩头。
再然后便是剑宗的现任掌门,他微微仰着头,面色冷肃,似乎还在同女子交谈什么。
相庐一眼尖地瞧见跟在两人身后走出的第三道身影,惊讶道:“师兄,那是个和尚!”
“……”白岳西瞥了他一眼。
相庐一意识到这称呼有些不妥,赶紧捂住了嘴。
只不过他的声音实在算不上小,而那边的剑宗掌门本就是修为高深的大能,自然一字不落听见了。
他沉声喝道:“你们过来!”
白岳西与相庐一不敢耽误,立刻领着何相知过去,认真行了一礼。
掌门的目光落在了何相知身上:“她是谁?”
白岳西回答道:“她叫何相知,是弟子下山行走时遇到的,修习我门剑法,极有可能是某位长老新收的弟子。”
掌门重新打量了何相知几眼,发现她的须弥芥子确实镌刻着剑宗阵法,所流露的气息也与剑宗心法相合,便问:“你师父是谁?”
何相知:“……”
何相知看了相庐一一眼,心中纠结,是说还是不说?
相庐一见她沉默不言,越发感到着急,忍不住向她传音道:“师妹,你别不吭声,掌门师伯很反感别人有问题不回答,他可能会直接把你丢下山的!”
掌门的眼神果然冷了些:“你怎么不说话?”
何相知终于下了决心,指着相庐一说:“回掌门,我的师父就是他。”
此话一出,空气陷入诡异的寂静。
相庐一惊得嘴巴大张,仿佛都能吞下整颗鸡蛋,白岳西也面露愕然之色,不明白在这样的场合下,何相知为何还要开这种玩笑。
掌门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位修行不过十年、前不久才刚刚筑基的平庸弟子,竟然教出了你这样一个筑基圆满的徒弟?”
听见这话,何相知心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
她维持在筑基中期多年,始终未有寸进,近段时间也没出现什么修为增长的迹象,为何对方却说她已经筑基圆满了?
只不过眼下并不是深思的时候,她略微组织语言,把自己的来历和盘托出。
自然,关于将来发生许多的事情,她都尽量避而不谈,以免对历史产生不良影响,主要提及的便是与她有关的部分。
但这也足够令相庐一震惊到无法言语。
“你你你……”
他张了张嘴,似乎很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半晌过去依然只成功发出了一个音节。
白岳西反而接受得很快,心想原来如此,难怪会忽然冒出一个天赋比自己还强,却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剑宗弟子。
掌门似乎在思考何相知这番话的真实性,他放出一缕神识,将对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然而瞧不出任何端倪。
何相知:“我可以用天道誓约发誓,方才所言绝无半分虚假。”
掌门却依然未表态,神色也不见和缓。
就在这沉默之中,突然有人开口,声音略显岁月沧桑,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回响。
“这位小友,能否过来让老身仔细看看?”
何相知微微一愣,意识到说话者是那位一身红袍的美丽女性。
也直到如此近距离之下,她才察觉到对方的双眸并非常人那般黑白分明,而是如同两片完整的墨玉,隐约可见星辰般的光点在其中闪烁。
与女子对视的刹那,她甚至产生了些许眩晕感,而体内那一股已经沉寂许久的肃杀之意,又隐隐有了躁动的迹象。
好在这感觉转瞬即逝。
女子收回目光,发出一声感叹:“神奇。”
掌门对她的态度十分恭敬,请教道:“依巨灵殿下之见,此人确是来自六百年后的世界?”
何相知听见“巨灵”二字,立刻联想到了北地天一寺内的神火珠,据说便是由天地间最后一位巨灵的遗骸所化。
而自己似乎也正是因为神火珠的原因,才会穿越数百年的时光。
巨灵并未直接回答掌门的问题,而是对何相知说:“你很特别,历史的闭环在你身上发生了……这莫非是天道的慈悲么?”
何相知一开始没太明白,而后忽然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您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里,是有什么必须完成的事情?”
巨灵微笑道:“这便要靠你自己去领悟了。”
她微微躬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何相知的心脏位置——那里同样也是修士道心与识海所在的地方。
“也许有某些事情正困扰着你,可宿命并非无法打破。”巨灵顿了顿,“古仙界早已成为历史尘埃,再强大的神仙如今也不过是残缺的碎片,你只可能是你,不会是别人。”
何相知若有所悟。
巨灵直起了身子,抬头望了天空一眼,“没想到老身回归天地以后,还做了件促成姻缘的好事儿。”
忽然听见这句话的何相知:“……?”
巨灵笑而不语,转头对剑宗掌门说:“既是同出一脉,她便也是贵宗弟子,若是这山头还未人满为患,老身觉得让她留下也不是什么问题,掌门以为如何?”
剑宗掌门沉默片刻,终于松口道:“巨灵殿下言之有理。”
他原本并不想要收留何相知,涉及到时间一事往往有诸多因果,稍有不慎便可能令门派陷于万劫不复的危险之中。
可若连司掌时间的巨灵都如此建议,那也许他们本就该是牵涉其中的一环。
“你们两个,去给她寻个地方住下吧。”掌门对白岳西和相庐一挥挥手,“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白岳西立刻应声:“弟子领命。”
相庐一还有些精神恍惚,没能从“何相知竟然是自己未来的弟子”这一事实所带来的打击中缓过神来,直到掌门不耐地喊了他的名字,才猛然一激灵:“师伯请说?”
剑宗掌门:“……”
他冷笑一声:“就你这样,还好意思当别人的师父?”
相庐一尴尬非常,只想现场表演一个钻地缝消失术。
白岳西替他解围,向几人拱手告辞,正要带着自己的师弟和未来师侄离开的时候,巨灵突然出声道:“请先留步。”
何相知回头望去,听见一声铃铛轻响,如同珠玉落盘,清脆而悦耳。
巨灵摘下了一边的铃铛耳饰。
说来也奇怪,这耳饰挂在巨灵身上时,即便她如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一丝半点声音。
可随着她将之取下,铃铛似乎又重新焕发活力,当当响个不停。
巨灵将铃铛交到何相知手中:“此物便赠予你罢。”
何相知有些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
巨灵:“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如此有缘,要是不送些礼物实在说不过去。”
何相知小心收好,由衷道谢。
恰逢此时,一阵清风吹拂而过,巨灵的长发飘扬起来,仿佛要化作漫天云烟。
“道谢就不必了。”她略一停顿,话语里多了些怜惜和感伤,“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带它到人间各处去看看。”
*****
何相知就这样在剑宗住了下来。
因为当初与巨灵的那番交谈,她觉得这铃铛之中可能寄居着某种能感知外界的生灵,便将其做成了腰间挂饰,戴在了身上。
白岳西和相庐一还要继续追查墨绿色粉末的来源,何相知与他们同去,偶尔也会接些门派任务,每年都会在山下行走很长时间。
很快她便发现,自己的修行障碍确实被打破了,不仅在某次与敌人的交手之中临阵结丹,更是短短数年内上升至金丹圆满,令相庐一啧舌不已。
他非常好奇,将来的自己究竟是如何把这样的修行天才骗到门下的,却百思不得其解。
而在这数年间,何相知与落千重也见过许多回——这既包括实际见面,更包括法器通讯,并且以后者占绝大多数。
双方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大多数时候是落千重在说,何相知负责听,她渐渐有些习惯几乎每两三月一次的影像会面。
直到第六年春,何相知正在收拾出门所要携带的物件时,突然意识到,落千重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发来通讯请求了。
第四十章
人的惯性便是如此。
明明在开始的时候, 何相知并不希望自己和落千重之间产生太多交集,可维持了数年的影像通讯反常中断,她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困惑情绪,总想知道个中原因。
她犹豫了数日, 因着某种不好形容的自尊心作祟, 最终还是没有主动发出通讯请求,而是选择向同门打听对方近况。
这里所说的同门, 自然指的就是相庐一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 君问天同他师父年轻时候的性子颇为相似, 同样那么爱结交朋友,探听奇闻异事,喜欢满世界跑。
相庐一的消息非常灵通, 对修仙界的各种八卦和仙门动态了如指掌, 很少有他不知道的新鲜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