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他的肚子便连着发出好几下咕噜声响。
落三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他摇摇头说:“没有辟谷就是这点不好,该饿的时候不饿,不该饿的时候偏偏可劲叫唤。”
何相知想了想,从自己的须弥芥子里取出两个油纸包,打开后递给了落三一个。
“要吃吗?”
油纸包里放的是天一寺的馒头,算不上香气扑鼻,但起码又白又胖,没有什么影响食欲的东西。
落三不可思议道:“为什么你的食物里就没有蛊虫??”
何相知:“……我觉得吧,正常人的食物里都不该有蛊虫。”
她本是随口一说,谁曾想落三突然正色道:“道友此言差矣。”
何相知:“……?”
落三一脸认真道:“师父曾说,但凡仙门弟子下山行走,定然会被无数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暗算,那些不担心食物里有无蛊虫的修行者,通常是因为警惕不够过于心大……”
“落三道友。”
“嗯?”
何相知按捺住额角跳动的青筋,礼节性一笑,说道:“馒头和说话,你自己选一个吧。”
落三干脆利落地闭上了嘴,乖乖从她手里接过馒头,咬下一大口。
*****
这家客栈名叫海方。
客栈的主人大鱼是一个两百年道行的妖修,据说变化成本体时堪比一座小山,这当中有多少夸张的成分暂且不论,但他的人形确实高达九尺,壮得像头巨熊。
与他相比,他的女儿晚鱼实属小家碧玉,纤纤细腰,扶风弱柳,如同凡间久居高阁未出的世家病弱大小姐。
据落三介绍,这妖族出身的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突然要放弃自身血脉传承,转修人族无情道。
他的父亲自然急了眼,好说歹说劝不动,才想着把五湖六海的道侣邀请过来,分享道心契合的各种好处,好让自家女儿回心转意。
因为无情道虽然进阶极快,但修行条件本就苛刻,对于像妖族这样天生不适合人类修行方法的种族来说便更为艰难,稍有不慎容易前功尽弃,甚至搭上性命。
如此一来,就不难理解客栈主人的急迫心情,也许是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才会想到采用此等方法。
“不过事情也未必是这样。”落三在最后说道。
这句话模棱两可,他却并未深入去解释。
何相知大致能猜得到,所以才觉得麻烦。
只是她毕竟有求于人,师门长辈目前也没有信息,在找到回剑宗的路以前,她唯有继续扮演着沉默寡言的白羽君,在落三同人交谈的时候充当一具站在旁边的雕像。
夜晚时分,宾客陆续汇聚到客栈一楼的巨大厅堂内。
何相知默默打量四周,发现这当中少说也有一百对以上的道侣,有些明显是人类,有些则是妖修,绝大部分表露出来的修为都只在筑基上下,也不知是否有用了法器隐藏。
宾客们三三两两聚集交谈,似乎原本便是认识的。
反倒是落三与何相知两人,因所选的身份本就是隐居世外的云游野鹤,所以没有谁前来叙旧,也没有谁发现他们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哪哪都不对。
何相知乐得清闲,正要寻个地方扮演静坐的雕像,视野之中却出现两道身影,正在向自己这边走来。
对方自然也是一男一女。
男的还算俊朗,只是两鬓带着明显的沧桑痕迹,女的婀娜妩媚,可走起路来的摆动幅度较大,有那么点过于明显的刻意。
“……”
何相知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两个的视线其实是看向落三的,但其中那位女性也不时将目光投向她,似乎相当惊异。
两人在他们面前站定。
男人开口问道:“你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而沙哑,可仔细听去时又能隐隐察觉到一丝违和感,似乎他本不该这种上了年纪的声线。
落三划下一道隔音屏障,防止别人听见他们的对话,在场有不少修士都是这样做的,因此并不显得突兀。
隔音屏障立起之后,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落三对来者解释说:“谁让那鱼妖在门口拦住了我们,说我的相貌配不上夫人。”
男人:“所以?”
落三扬着下巴,理所当然道:“那我自然要让他们看看,我这张脸究竟有多惊天动地。”
男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抬手抚额道:“你这样堂而皇之,也不知会不会被人认出。”
“认出来更好。”落三笑了笑,“也许他们会更想要我呢?正如师父所说,仙门弟子下山行走时特别容易遭到他人觊觎……”
男人早就听过对方的这段论调,打断道:“倘若那家伙因此逃跑,我们可就功亏一篑了!”
落三依然很淡定:“不会的。”
他的目光投向三楼那处紧闭的门扉,微微勾了勾唇,说道:“它已经等不下去了。”
男人:“……”
男人:“那还有另一个问题。”
他看了看何相知,问道:“这人是谁?”
落三笑眯眯道:“她是我的夫人白羽君啊。”
男人还未说话,那女子先开口道:“你那会儿不是传音告诉我们,说阿闲跑掉了吗?”
她在何相知眼前招招手:“你是阿闲吗?应该不是阿闲吧!阿闲不可能是这样的吧!还是说你被落千重下了禁言术,满嘴碎话都出不来了!?”
何相知面无表情,心想现在是谁满嘴碎话?而且她怎么可能被落千重下禁言术,保持沉默只是因为足够尽职敬业……等等你刚说什么??
何相知瞪圆了眼,喃喃道:“落千重?”
女人一看这表情便知道怎么回事,有些不赞同地望了落三一眼,说道:“都把人拉来合伙了,怎么不把你真正的名字告诉她呢?”
落三的回答十分自恋:“我以为夫人看到我的脸,就应该会知道我是谁,便没想过要多做解释。”
何相知:“……”
这张脸确实让她一下子想到了落千重,可怎么也不会认为是本人,两者之间的气质和性格实在相差太大了。
莫非是同名同姓吗?
可若是同名同姓外加同一张脸,这也未免巧合过头。
何相知定了定神,心中浮现某种惊悚猜测,她下意识又运起真元,给自己用了一道醒梦术。
依然没有梦醒迹象。
反倒是落千重挑了挑眉,身为太衍仙门弟子他对各类术法自然熟悉:“你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何相知:“……最好能是。”
落千重:“那你要失望了,眼下的世界真实得不能更真实,而且在进来了客栈以后,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够出去的了。”
“……”何相知扯了扯嘴角,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看,“多谢道友提醒。”
她此时的心情有些难以言喻。
任谁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一时之间都没能那么容易接受。
落千重以为她是在担心安全问题,安慰道:“不用愁,你的两位剑宗师兄在此,他们自会保护你的。”
此话一出,双方同时陷入死寂。
何相知心想,这两人是剑宗弟子,考虑到落千重与他们的交谈语气,那么比较应该是剑宗的前辈长老……唔,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的视线顿时落在那妖娆的女子身上。
“……师兄??”
妖娆女子同样惊愕,甚至有些眼神呆滞,心想山门里居然有如此好看的师妹吗?他怎么从来都没有遇见过?
男子最快回过神来,蹙了蹙眉:“你用了换容丹?姓甚名谁?”
何相知下意识报了自己的名字。
男子沉吟数息,开口道:“你不是剑宗弟子。”
何相知:“……”
女人不解道:“师兄为何如此肯定?须知内外门弟子加起来也有两三百人……”
“我记得所有剑宗弟子的姓名。当中根本没有一个叫做何相知的人。”男子定定望着何相知,眼里有审视之意,“道友为何要冒充我门弟子?”
何相知沉默了。
理由其实简单,倘若是回到了几百年前,剑宗的弟子名册里当然就不可能有她的存在。
只不过她不好解释,时空穿越之事过于玄妙,说出来对方也未必会信,说不定还更加生疑,以为是又一遮掩的借口。
落千重在这时插进话来,打圆场道:“白兄也不必如此严厉,也许她是你们长老在凡间收的弟子,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道友,我猜得对不对?”
何相知顺势点头。
男人的眉头未见舒缓,就在他还想再询问些什么的时候,客栈主人雄壮的身影出现在了三楼沿廊处。
“欢迎诸位远道而来,在下十分感激。”他的声音传遍这出偌大的空间,“宴会即将开始,诸位可先自由选择位置落座。”
众宾客们纷纷停下了话头,落千重也就将隔音屏障散去,就近找了两个空位子,朝何相知微微颔首:“夫人请坐。”
何相知走了过去。
落千重坐在她的旁边,而那两位剑宗弟子就坐在同一张圆桌的对面。
婀娜女子看向何相知,动了动唇,无声传音道:“你别怪师兄,因为以前有人冒名顶替,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所以他才比较谨慎。”
“他是白岳西,我是相庐一,请多指教啊师妹。”
何相知:“……”
望着一脸女子妆容的师父,何相知的表情有些麻了。
第三十七章
何相知憋了憋, 终于没忍住,传音道:“师……师兄,你为何会作这般打扮?”
相庐一无奈道:“有什么办法?白师兄是不可能男扮女装的,那便只有让我来了。”
顿了顿, 他又兴致勃勃问道:“你觉得我扮得如何, 是不是很有女人味儿?”
何相知:“……”
显而易见,两人也是凭借着非常规手段获得的鳞片混入客栈, 只不过与自信的落千重不同, 他们依然小心翼翼伪装成原主的模样。
这本没什么问题, 修仙界里男扮女装女扮男装之事不胜枚举,只不过当此人变成了她的师父、而师父甚至颇有些得意地炫耀自身扮相时,何相知还是难免生出一丝怪异情绪。
她下意识将视线移了开去, 没有回答。
相庐一却对她十分好奇, 晶亮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倘若不是位置不允许,他也许会选择在何相知的旁边坐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间隔着十尺距离。
只不过就算是百尺距离对筑基修士来说都不算什么,相庐一热情不减, 传音跟轰炸似的一句接着一句, 尽数落入何相知的耳畔。
“师妹师妹,能否告诉师兄,你究竟师承哪一位门中长辈?该不会那么巧,就是我的师父雷云真人?”
“我们前段时间发现一处隐匿于深山之中的剑冢, 你想去看看吗?虽然听说残次品居多,但保不准淘淘有惊喜!”
“不过咱们得先回趟山门, 没有掌门师伯的令牌, 谁都进不去, 连太衍仙门的老祖也不行……”
“话说回来,师妹是如何遇上落千重的?他有没有欺负你?有问题不怕说出来,我们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何相知:“……”
何相知算是明白,为何每每提起年轻的相庐一有何特点时,俞师姑总会大睁着眼睛回忆半晌,然后说道:“他很吵。”
确实很吵,而且是不需要别人搭腔的吵,仿佛能自己开完一整个茶话会。
就在这时,落千重微微侧目,望向了桌对面的相庐一,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相庐一正准备给自家师妹细数这位太衍仙门首席弟子的种种毛病,忽然察觉到来自落千重的注视,当即僵在原处,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他竟然忘记了,太衍仙门的人对传音秘术所引起的灵气变化十分敏感。
落千重:“聊得很开心?”
相庐一:“没、没有……”
落千重:“还要聊?”
相庐一:“不、不聊了……”
落千重点头:“那我知道了。”
在相庐一困惑不安的目光下,他朝何相知的方向微倾身子,附耳说道:“你师兄告诉我,方才的聊天很不愉快,他不打算再同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