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薄透的底子。”赵呵收回手,看着昏过去的魔教祸水,纠结挠头。
她刚刚逮了几个魔教徒,软磨硬泡的,隐约揣摩出了祸水的魔功练法。
功成于自毁。
他应是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自己硬劈出来的一条不要命的功夫。
当时,她与魔教中人聊开了后,一边吃烤饼一边问道:“祭司是你们教中排第几的?”
“他是护法的人,在护法之下。”入教七年的魔教弟子是巡夜途中被她拦下的,也不知两个人是怎么聊起兴的,这巡夜弟子喝着赵呵递来的酒,就把自己知道的讲给了赵呵。
“当年教主将他从江南剑庄抢回来,很快就失了兴致,是护法收了他。后来长大了点,护法想给他个头衔玩玩,就让他做了祭司……我入教时,他已经是祭司了。教中规矩,你要是功夫在别人之下,那是可以被肆意驱使的。祭司长到十九才凭魔功在教中立足,之前可就苦了……”
“你差遣过他吗?”赵呵撕去面饼边,边吃边问。
“我可差不动,哈。你是看上我们祭司了?”魔教弟子道,“不愧是祸水。”
“我爹教我,看到落在泥潭里的美人要善待些。”赵呵直白道,“所以我会把他带走。”
“你可带不走,他是护法的人。”
“我可以。”赵呵吃完最后一口饼,收回酒袋一口闷了润喉,平静道,“我是天下第二。”
巡夜弟子捧腹大笑。
一身红衣的祸水悠悠转醒,仍然和初见一般,抬手的谢礼就是一排毒针。
赵呵不急不躁,吃饭睡觉般淡定收了他的针,很自然递还回去。
“你浸毒多年,几乎靠一口气和运气悬着命,此次像是触景伤情,令你多年郁结于胸的那口怨气刺到了心肺……”
祸水收起针,挣扎着起身。
赵呵道:“我能带你离开魔教。”
祸水停滞了片刻。
赵呵轻轻拽住他的衣角,仅是如此,便让祸水前功尽弃,重重跌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道:“这位武林侠女,你到底图我什么?”
赵呵道:“我家亲长已不在人世,他们还在世时,曾教导过我,入世要积善行德。”
“你既已知我是花月神教的祭司,又何必多管闲事?”祸水道,“我杀人无数,还亲手屠了江南剑庄,杀了安怀然的一双幼子,是万恶不赦的恶鬼,你杀了我,才叫积善行德。”
“你求死?”赵呵问。
祸水不言。
赵呵突然出声道:“别的不知,但安怀然的一双幼子,不是你所杀。”
祸水低声道:“你又未亲眼所见,怎知不是我杀。”
“我从未见过杀人还管埋的。”赵呵道。
祸水不再言语。
外面突然下起了夜雨,这是天亮前的雨,冷湿的雨水中还带着即将迎来光亮的暖意。
“我问过,你们入庄前,那两个孩子就死了,悬在梁上,应该是剑庄自己人杀的。”
祸水紧皱着眉,一阵痛咳,吐了几口血后,呼吸才渐渐平稳,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唇边的血越加刺目。
“不过耳听为虚,此事我还需再想想,既然答应了安怀然要揪出凶手给她那一双儿子报个仇,那我就得谨慎些,仇要是报错了,后患无穷,麻烦不断,难再清静。”
赵呵似在思索,一双乌黑的眼睛盯着洞外的细雨幕,转瞬,她那双清澈的黑眼眸望向了祸水。
“诶,怎么样,我带你脱离魔教,治好你的病。”
祸水神情微怔,她说这句话时,目光里没有他熟悉的肮脏渴求,仿佛是庙里的神佛,平静地问你是否需要救助。
不知为何,他不愿再去看那双眼睛,将视线错开后,他沙哑着嗓音开口。
“赵姑娘可在街上见过鬼?”
“我不信鬼神一说。”赵呵道。
“这便对了……我这样的鬼魅,是无法回到人间的。”
赵呵:“你是人,是人,便能拽你出……”
话还未说完,赵呵抬手,手掌轻轻一翻,两根皙白的手指间多出一枚米粒大小,硬邦邦的荧绿色“石子”,耳边同时落入一道鬼哭似的箫音。
“这是什么?”
祸水看见,慌张道:“脱手,烧了它!”接着是一阵咳嗽和破碎的呼吸声。
赵呵没看出个所以然,松开手,那“石子”碎成两半,扑落在地,竟是条蜷尾抱头团成球状的毒蛊虫。
祸水松了口气,惊觉到自己失态,眉间添了几分担忧。
一道沙哑的笑声远远近近透过雨幕飘来,似鬼似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年轻人,好剑气。”那女人嗓音沉哑,却字字含笑,好不正经,“祸水,该回了。”
随着她的话语,几道人影出现在山洞旁,男女老少,似是一家人,神情举止呆滞如死人,僵硬地停在洞边,死气沉沉地望着祸水。
祸水嘴唇紧抿,戴上面具,敛气起身,走向雨幕。
赵呵没有拦,她盯着某个方向,明亮的眸光似乎要穿破朦胧的雨幕看透藏在其中的那个女人。
“你躲过了我的宝贝虫孙,还是第一个,这次,我就放你一命。”女人声音飘远。
又是一道箫声,如解除命令。
霎时间,几道绿虫从那一家老小口中钻出飞向密林,人接连倒地,胸口微弱起伏。
赵呵摸了脉搏,这家人虽未断气,却伤了根骨筋脉,活着也是会喘气的活死人。
是林边那家猎户,她路过时,还瞥到了这家进林捕猎的女主人。
赵呵眯起眼,原本的圆眼变的细长而凌厉。
“原来这才是安怀然弃庄逃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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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祸水:“赵姑娘可在街上见过鬼?”
赵呵:“我会知道?我就没逛过街。”
赵呵,大智若愚+生来通透,所以与众不同的奇,但她什么都懂的。
至于男主嘛,是个命惨的美人。
第5章 冰清玉洁(一)
鬼面紫衣的女人停在榕树下,看了眼脚下平整的泥面,低低笑了两声。
她半头白发,摩挲着手中血红的箫,斜眼看着祸水跟近,缓声道:“你可真人如其名,又是哪个武林新秀看你一眼就魂不守舍了?”
“我不认识她。”
“哪门哪派的,总该知道吧?”伥鬼抚摸着自己的血玉箫,龇牙笑道。
沉默之后,伥鬼道:“真不知?!”
祸水摇了摇头,疲惫地望向榕树下。
伥鬼对此也没了兴趣,她依然一字一字缓慢道:“我拿到了教主令,下一个,是琼山的沧浪剑谱。”
静了许久,她又道:“教主要你七日内把江南剑庄端方剑的最后三页交出来。”
“那东西安怀然带走了。”祸水淡淡道。
“七日内,由你,交给教主。”伥鬼咧开了嘴,无声笑着,“否则勾魂铃响,求死不能。”
天亮了。
祸水换了一身雪白祭司服,扣着半张鬼面,露出的半张脸勾着艳红描绿的大片妖花。
他站在炊火旁,院外跪了一群教众,围着他口中诵着花月神教千年不败,又习了早课心法后,各自散去。
祸水站在剑庄的祖祠中,看着空荡荡的层层高台,目光停止角某处出神了许久。
那里曾放着父亲的牌位。
心口的疼痛绵长又缓慢,像被一点点撕开,却是不给个痛快。
不知不觉又到了榕树下,回神看到树下一个五彩斑斓的人影拿着铁锹。
“你做了什么?!”
祸水喉头腥甜,胸口血气翻涌,指尖甩出浸毒的绵针血红,寒意入骨,戾气骇人。
赵呵来不及开口,只是稍微侧了侧头,没见她多余的动作,针没入泥地中,覆上的青苔登时枯黑化作了灰土。
她周身就如裹了一层剑气,不……或者说,她本身就像一把剑,一把只是出鞘几寸就能靠剑气镇守天下的名剑。
武器可伤人,却伤不到一把剑。任何利刃到她身边,都无可奈何。
祸水怔愣了好久,垂下了手。
赵呵道:“我只是想亲眼看他们是如何死的,看完棺木就钉好了,比你钉的还要严实些。你若不放心,我再打开来让你看看。”
“不必了,我并不关心两个死人……”
“他俩是被勒死的,勒死后,悬在了梁上,除此之外,身上没别的伤痕。”赵呵道,“这就跟你们的说法相同了。”
祸水眉头微微动了动。
“不管怎么说,我得再去问问安怀然。”赵呵说。
祸水若有所思,眸光闪动,似是在犹豫什么。
就在这时,他忽然弓起身,捂住了心口,雪白的祭司服星星点点被血迹渗透如梅。
赵呵望着一个方向,等祸水喘息声渐渐恢复后,她问道:“这是什么声音?怎么感觉……像铃在响。”
祸水一震,不可思议望来。
“你听得到?”
“听不到,感觉出来的。”赵呵抬起一只手,指着那个方向,“从那边飘来的气息一荡一荡,只冲你来了,是什么蛊吗?那方向是你们本教吧,是谁在用蛊威胁……哦,应该是在提醒你,去做什么事吧?”
祸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这世上不存在的天外奇葩。
片刻后,他定了定神,起手向赵呵拍来。
赵呵顺势拽住了他的衣领,轻轻勾拂了一掌,哪知祸水竟如破损的纸鸢坠倒在地,吐了口血,半昏不昏。
他微眯着眼,鬓边垂下的一缕白发染了血,柔艳凄楚。
“你不是想带我走吗?”
赵呵盯着他看了会儿,恍然大悟:“哦,知道了。”
“你想利用我去做你的事,这事八成跟安怀然有关,你也得去见她。”
意图被看穿后,祸水认命般软在地上,嘁嘁笑了起来。
“赵呵……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云间山吧。”赵呵一笑,“我师从叶柳清。”
祸水愣了许久:“难怪……你今年,有多大年纪?”
“十八。”赵呵见祸水一脸怔然,笑道,“不像吗?你看我像多大的?”
“……十五六吧。”祸水疲惫道,“不过十八……就能如此敏锐,你应就是我娘……就是她们说的习武奇才了。”
“你是感慨我命好,又是个奇才,还通透。”赵呵点头道,“我嘛,确实生来通透。”
祸水慢慢起身,又听赵呵道:“别失落啊,虽然看穿了你想利用我达到某种目的,但我也没说不带你走。你不是要去寻阳吗?我带你去就是了。”
祸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分辨她是真是假。
她并没有说笑调侃。
赵呵认真道:“我只是想给你治病,你利用我做什么跟我无关,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好,万事万物,不正是如此?”
祸水轻轻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喃喃道:“你果然不像十八岁……”
“你也不像二十二,你都要入土了,比那九十老太还要脆。”
“你怎知……”话不必问完,祸水自嘲一笑。
赵呵连他姓名都打听到了,就算她现在说出自己生辰,也不奇怪了。
一只手伸了过来,托住了他的胳膊。
“那就得罪了。”
几道指风落下,这是祸水昏睡得最安心的一次。
醒来后,已是傍晚,身边绕着烹制药草的味道。
这是一家药馆,地方不算偏僻,这个时候还能听到前堂和街外的人声。
赵呵坐在矮凳上,一手牵着他的脉,一边指点着一个面生的女人如何用药。
“去了这味,添二钱甘皮……啊,他醒了,我先同他说。”
陌生女人客客气气离开。
“你认识她?”祸水问。
“这不就认识了吗?我帮她看了几个诊,她留我们一夜。”赵呵仿佛知道他在诧异何事,一句话清楚解释后,问他,“蛊是什么蛊?”
“共生蛊。”祸水道,“主蛊死,我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