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田庄之事,要快且狠。
夜深时,总算再城外一处驿站见到了朱刚。
他带着几名守卫,翘首以待。
看见一辆马车,身子前倾,眼都快看到那车帘子里去。
等车近了,他看见翟紫兰,眉梢吊高,憨笑一声。
“是小侯爷,小侯爷总算到了。”
驿站里外空空,只有几个值夜的。他们趴在桌上,见到有人来,也不迎。柳云芝觉得不对劲,小跑着跟上朱刚。
进屋里后,越发觉得死气沉沉。
趴着的人,甚至呼吸都弱了一截。
昏暗的屋内,有那么一刻犹如山里的洞穴。
她紧张地拽紧谢栾的衣袖,胡乱猜测,朱刚会不会和李木是一伙的,先前的傻气都是装的。
就连翟紫兰也握好了鞭子,一旦哪里不对,就把朱刚擒了。
“小侯爷,老朱我有件事要问你。”朱刚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一大片的光。
他的脸被黑暗吞噬,看不清神情。
翟紫兰屏住呼吸,余光看了眼柳云芝,示意她若是哪里不对,就带着小侯爷走。
谢栾玩着轮椅上的把手,抬头轻笑。
少年不羁,笑意胜花。
“我定知无不答。”
朱刚突然跟着一笑,实在的拍了下脑门,冲着几个守卫叫道:“去去去,你们还待着干什么。把这里的人都给丢去后院,再把门关上,准备点热饭菜给小侯爷。”
“舟车劳顿,小侯爷肯定饿了。”
说罢,就自顾自坐在长凳上,抱怨说道:“李老哥不在,我老朱是一个人干几十个人的活。那些账,看都看不懂。小侯爷,您就给我交个底,他到底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对李木,他想不通。
小侯爷怎么一回来,就把人关了。
就算是擅闯,罚的也太重了。
翟紫兰本来是要说,谢栾拦住,“你去后边看看,别出大事。”
能想出将驿站的人打晕,不叫别人知道他来了安平县,朱刚是第一个。
“放心,咱们侯府的人都知道分寸。”朱刚往后看了看,心虚的说道,“反正死不了人。”
他脾气大,但轻重缓急是知道的。
手边没有可用的药,那只能让那先委屈委屈。
“小侯爷,李木、我、老侯爷,我们三一块长大。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才有今天。为你们谢家守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抓到兔子,就把家里狗吃了。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壮着胆子,说完有些怕的看了眼谢栾。
见他面无表情,朱刚又找补,“小侯爷,我就是大老粗,有话直说。您做什么肯定是有道理的,可这几日我心慌的很,就怕自己是下一只狗……”
朱刚两鬓发灰,谢栾看过去,他也不怕。
柳云芝上前想替他说两句,一声笑响起。
少年没有一丝的恼怒,手肘撑着头,一双眉风流肆意。
他眸如潭水平静,稍有涟漪便被抚平。
“朱叔,李木他背叛了定远侯府。”
“我不杀他,已是仁慈。”
第14章 行动
晨光入东屋,柳云芝轻手轻脚起来,将纱笼里的残烛挑灭。外头隐约几声雀鸟鸣叫,推开窗门,后林雪飞。
屋外,翟紫兰敲门。
她送了些热水,叫她净脸。
说话间,问起了昨夜。
小侯爷告诉李木和云贵妃勾结的事情,朱刚起初不信,但在证据面前也低下了头。人灰溜溜走后,就不知道去哪了。
翟紫兰悄声说,这人会不会也背叛小侯爷。
柳云芝摇摇头,将热腾腾的帕子呼在脸上,一瞬间耳清目明。
下了楼,谢栾在用早膳。
驿站的人都是侯府的守卫假扮,一开始,柳云芝还不知这是为何。
等一起吃了膳,外头就路过两个挑担的人。
他们是芙蓉田庄的下人,是给驿站送藕带来的。一进来,瞧见了桌子里坐着的三位,眼都亮了。
能在驿站的,可都是官。
再看看,这些人没有风尘仆仆,脸上也不着急。大抵不是送军文和信的,那就是要上任的小官。
毕竟大官,谁住在这儿。
两人想了想,将藕带挑了进去。
机灵些的意识到驿站的人都有些面生,出口问了句:“丁驿长还没回来吗?”
“没有日当午,他哪里知道回来。”守卫说完,眉毛一挑,一副你我都懂的表情。
前者暧/昧的笑笑,附和说道:“也是也是。对了,我们管事的说,今年藕带收成不好。”
他靠近那个守卫,“得请丁驿长帮帮忙,若是能找到更好的藕带,管事定有重金相谢。”
守卫没有听懂,却不宜回他。
他笑呵呵的拍着胸脯说放心,送那两人离开后,立即严肃的到了谢栾跟前。
一五一十的说出。
“嗯。”谢栾颔首,眸中深思。
柳云芝斟茶,递过来时,胳膊不小心碰到了他。
谢栾低头,接过茶。
甘甜沁人,熨帖全身。
柳云芝见他喝完,立即续上。
翟紫兰抱着胸,鞭子绕在腰间,她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小侯爷,他们说的藕带会是什么?”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柳云芝人看着不大,心智倒是成熟。谢栾瞧了一眼,附和的点头。
“既然这样,不如我去把人抓回来。”翟紫兰直性,在这瞎猜,有什么用。
不如把人带回来,严刑拷打。
她会毒会医,叫人怕的生不如死,不就都招了。
她说完,谢栾便道不可。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去见见那些关着的驿卒。”
柳云芝推着谢栾,路上也在想这件事。
前有贪粮吃人,又来了个管事,竟和驿站有勾结。
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亦或者传出去,定远侯府会招来陛下猜疑和忌惮。
后舍一到,守卫便指着一处屋子。
外头锁着大锁,里面的不断的撞门,锁链哗啦作响。
“安平驿驿长也在里面?”谢栾问。
守卫摇摇头,“我们来时,驿站人就不多。他们的驿长出去至今还没回来,爷,要不我去外面打听,然后把人抓回来?”
谢栾同意,又让其他守卫开门。
昨日被捆的几个驿卒被关了一夜,又冷又困。
见到有人来,叫骂声都轻飘飘的。
等问起丁驿长和芙蓉田庄的事情,屋里的人顿时哑口。
几遍询问,都没答案。
芙蓉田庄是侯府夫人云蛮的嫁妆,原先种的是果林。但她思故乡风景,常常郁郁寡欢。谢问道便花费数年,为她种了十亩莲花。
莲生沼泽,不仅美观,还能生藕。芙蓉田庄便成了衡都最大的供藕庄子,平日会卖去给各个府里。经年累月,田庄私下也做起了生意,跨越南北。驿站送的却都是些公文军报,即便是一些物资,田庄要来能做什么?
他想不通,倒是柳云芝恍然大悟。
前世,她曾听顾寒无意提起,衡都外有座庄子做起了倒卖人口的生意。后被查获,里头的人都被处死了。
难不成就是芙蓉田庄?
她咬唇,思忖要不要说。
扫了一周,面色发青的几个驿卒眼神飘忽。
他们有话要说,但又怕事。
谢栾和柳云芝都看出来了,后者正要开口,就听见外屋朱刚回来了。
“侯爷,侯爷。”
他叫的大声,屋里的也都听见。
侯爷,眼前这个轮椅少年是侯爷?
朱刚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提着个捆紧的人。
他挣扎着,嘴里叽里咕噜,并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朱刚恶狠狠的将人丢在地上,看了眼谢栾,又转开,干巴巴的开口,“刚刚回来,看见他鬼鬼祟祟,就把人绑回来了。”
谢栾看了眼翟紫兰,后者立即将人嘴上的布条扯掉。
刺耳的声音不断,“你们是哪个侯爷,这里是驿站。你们可知道抢劫这里的后果。”
说完,就看见自己的手下全部被关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个人,难不成是想……想造反?
丁明亮顾不上其他,“饶命,饶命啊。”
驿站分为驿舍、站,铺。
安平驿简陋些,站、铺基本不会有人来。马匹都快养成老马,驴也都没力气磨墨了。而驿舍不同,一些没钱的小官倒是会路过住宿。他们也从中要点小费,赚点幸苦钱。
丁明亮平日为了多赚点钱,所以驿站里留的驿卒也不多,拢共五个。
现在被一网打尽了。
丁明亮慌了,“侯爷,放我一条狗命。我保证不往外说看过你,这驿站有什么您拿什么。还有这些人,你要杀都杀了,他们定会传出去。”
说完,屋里的人凝着脸色,死死的盯着他。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日满口仁义,一口一个兄弟。
大难将来,竟先把他们几个推出去。
驿卒心寒。
丁明亮哪里还管得了这些人,他斗胆看了眼谢栾,心中猜测这是哪里来的侯爷。
听口音,再加上朱刚的容貌。
一下子想到定远侯,顿时脸都快笑开了。
他和芙蓉田庄,有渊源啊。
“侯爷饶命,实不相瞒,小的早就仰慕您了。”
“你知道我是谁?”谢栾长眉上挑。
丁明亮谄媚一笑,“小的自然是知道,您是定远侯府的小侯爷。”
“我与芙蓉田庄的王管事有旧,仔细说来,我也是为您做事的。”他蠕动着,想要爬到谢栾身边,朱刚一把将人拉回来,“您说,不管是要什么,我都给您。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驿站有的,不是战马便是重要公报,甚至是军文。
他竟能为了自己的命,将这些都让出去。
好一个驿长!
好一个大越子民!
他带着将士拼死拼活,原来保护的是这种人。
谢栾血气上涌,快速起身到了丁明亮身前,他居高临下,此时的他没有一丝的病气,少年凌厉扫了一眼,将人吓得闭紧了嘴巴。
“你说,为本侯做事是什么意思?”
丁明亮本是想单独和谢栾说,但暗示了许久也被无视,只能硬着头皮说:“安平驿常向芙蓉田庄买藕还有鱼和其他菜,一来而往,小的就和王管事认识了。越是偏远驿站,越是清苦,光是马匹上用度就要大半。我们还得时时刻刻备着,以防耽误传信。”
“王管事这时便告诉我,有个生财之道:迷晕驿站接待送流放之人的官吏,然后趁机弄走几个官奴,隔日便往外说他们逃了。”起初丁明亮不同意,但王康给了不少钱。说事情都让他来干,他只要假装不知道。
而且官奴私逃,为了推责,大多数都会上报说是死了。
一次两次后,王康给的钱越来越多,比他在驿站一年的还多。丁明亮后来也鬼迷心窍,常给王康送去官奴。
但也不敢做的太过分,遂把眼看向了城中一些农户身上。
“卖官奴,你们好大的胆子。”翟紫兰恨不得一脚踩在那张油腻的脸上,为了钱,什么丧天良的事情都愿意做?
丁明亮木楞的抬头,“我……我是帮小侯爷做事啊。这王康说了,这件事是上面授意的到时候得来的钱,都交给上头。”
这是定远侯府的家事,他顶多是贪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柳云芝看向谢栾,他的背影有些颤,似乎要倒下来。连忙把轮椅推过去,让他坐下。
少年的意气似乎这时没了,他按着额头,“为本侯?”
好一个为他。
他常年在北地,年初才回来一次。为他,不,应该是为了害他。
这一切,怕都是他那好姨母做的。
“谢大哥,你没事吧。”
柳云芝端上灵泉,谢栾摆手,“带下去,脏眼。”
“芙蓉田庄怎么办?”和官奴扯上关系,谢栾这次起码少层皮。翟紫兰有些担心,“实在不行,回北地吧。”
这几日,她看谢栾身子差不多了,继续待在衡都,怕会被那些阴谋诡计害死。
还不如回去北地。
那儿逍遥自在,更适合苍鹰。
柳云芝掐了掐指腹,看向清绝无俗的谢栾,自私的想道:他若是回去,自己该如何。
她的仇还没报。
西北寒风吹来,积雪成冰,冷意攀脊,柳云芝打了个颤。
忽然肩膀一重,是谢栾的狐裘。
她抬眸,清亮的眸子里有复杂的情绪。
谢栾浅浅勾起嘴角,少年不羁的说道:“不回,鹿死谁手,还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