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穆不疑有他,回复了一个字“好”。
林期则赶忙脱下大褂,往回家赶。等赵穆买完画框到牙科医院的时候,林期也刚从家里赶回来,他们在停车场遇到。
赵穆笑和林期打招呼,她觉得时间真是很巧。而林期一路踩油门好不容易赶到,此刻看到赵穆的笑,他忽然有些气馁无奈,因为想起了她的“没心没肺”,或者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直”,直到单纯。林期想起从前赵穆对他总是说什么信什么,有时候他只是开玩笑逗她,想引起她的关注,她也不懂。但有时候她又太认真。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林期也还是个学生,但他经常给赵穆送东西,大到手机小到发卡,她曾问过他:“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零花钱?”
林期当时玩笑说:“我家有钱呗。”
赵穆便信了,羡慕说:“你家里好宠你。”而实际情况是林期父亲对他要求很高,严格控制他的零花钱,他想要钱和自由都是靠成绩去换的,他给赵穆的很多东西也是他从自己身上缩减下来的:他少买一张 CD,少玩一次游戏,少睡半小时。
给照片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林期递过去,赵穆就接过,她认真看了会笑道:“你拍得真好,谢谢你。”
“你们喜欢就好。”林期说道。
赵穆笑着又道了一次谢,然后她便和林期道别:“不打扰你工作了。”
“你上次说你自己没有上班,就是在家接画稿吗?”林期问道。
“对,”赵穆点头,她见林期蛮感兴趣的样子,笑了笑拉生意问道,“你要找我画画吗?”
林期顺势问道:“先让我看看你的画。”
赵穆闻言打开手机,调出手稿照片让林期看,她一边翻着照片展示一边给林期介绍自己接稿的价格和时间,以及她能配合到的要求。
“这是我今天刚完成准备给客户寄的画,像这种他们是发照片给我画的,原照片是这样的,背景和人物我会做些创作……这个客人我不是第一次帮他们画了,他们之前结婚照也让我画过,现在他们都有双胞胎宝宝了,好幸福。”赵穆笑说道。
林期低着头看看画看看赵穆,她弯着眼睛笑的样子和从前没有一点变。停车场里的阳光过于灿烂,林期抬手遮了遮手机屏幕上的光,扬了扬嘴角问道:“我找你画,你会给我打折吗?”
赵穆抬起头说道:“不打折,对谁都不打折,很难画的。如果你觉得我画的不值这个价钱,那你要考虑清楚要不要找我画,在我这没有打折一说。”
林期见赵穆又认真起来,他抬眉说道:“我开玩笑的,你画得很好。”
对此,赵穆笑说道:“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我得把实际情况告诉你。说不定你哪天真的想找我画呢?”说着,她收起了手机。
“也是。”林期抬起头,瞥了眼赵穆,目光落在她白净的脸颊上,说了一句,“你女儿跟你蛮像的。”
“嗯,他们都说她的脸和我一样又扁又圆。”赵穆点头。
“你老公是什么职业?”林期问道,好像在随意闲聊,但他的目光落在了赵穆的眼睛里,难掩他对这事的好奇。
赵穆看着林期没有马上回答,她在想要怎么说明白这件事情,每一次向别人提起赵珩的不幸都会让她很难受。
“是什么保密职业吗?”林期以为赵穆不愿意说,笑了声缓解自己的尴尬。
“不是……”
赵穆正欲说什么,林期的手机响了,护士给他打电话催他回来:“下午预约看牙的病人已经到了哦,林医生。”
“我已经到医院,马上上去。”林期说道。
聊天中止,赵穆在林期挂了电话之后和他道别,她再一次谢过林期,转身往车边走。林期还站在原地,见她上车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赵穆回到家,看到刘晓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阳台的门开了一条缝,赵平遥的鸭子从缝里钻出来在客厅里闲晃。赵穆放下包,轻手轻脚抓住了鸭子把它送回阳台窝里,鸭子则对着她开始“嘎嘎”叫。她见鸭子可爱,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做素材。
“回来了?”刘晓琴被吵醒,看到赵穆蹲在阳台上逗鸭子,她有些出神。
“嗯,妈,你睡醒了?”赵穆回过头。
“我回房间睡。”刘晓琴站起身,意思是鸭子太吵了。
“你头还疼吗?”赵穆问道。
“老毛病了就不要问了,好不了也坏不到哪去。”刘晓琴说着话进了房间关上门。
赵穆看着关上的房门,慢慢转回头,她伸手摸了摸鸭子的脑袋,想起她外婆在她小时候和她说过的话:“你妈要不是为了生你,她不会这么辛苦,她肯定早就是高级教师。”
赵穆今年一直在打算买房搬出去,这两三年她之所以在家住,一个原因是她没有房子;另一个原因就是家里遭遇变故,经济条件有限,而他们一家人这段时间也需要互相取暖,赵平遥更需要一个家。
在赵珩没出事前,赵穆毕业后计划留在省城,刘晓琴没有表示支持或者反对,只是偶尔问赵珩她没有男朋友,让赵珩督促她早点找对象结婚。而赵珩出事后,赵穆打算养赵平遥,连赵张贤都考虑到赵穆带着孩子以后会难找对象,劝过她慎重考虑;刘晓琴却说有了赵平遥之后,赵穆就有孩子了,那她嫁不嫁人便无所谓了,好像女人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她还说赵穆做的决定都是个人选择,打算冷眼旁观。虽然的确是赵穆自己选的,且心甘情愿,但她有时候还是会想刘晓琴的确只爱哥哥赵珩,她这个女儿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赵穆想搬出去是想独立带赵平遥,减轻父母的负担;当然她也是想远离些刘晓琴,毕竟她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都是她对她的不爱,她不想勉强住在一起。
关上阳台门,赵穆洗了手回到工作间继续工作。为了买房,她这一两年接很多种单子,大大小小包括头像定制,保证一个月收入要在五位数,偶尔她也接一些小的商业设计稿。
赵穆的工作间是由赵珩以前的房间改的,她添置了书桌。她在桌上摆满了绘画用具,电脑数位板;工具架上摆满了颜料,画架立在一边。赵珩原本没有书柜,她还多买了一个书架放书,摆放她的一些手办,她只用了他半个房间。而就这么小小的半间房,就是赵穆真正安身栖息的地方了。
刘晓琴睡完午觉,头疼没有缓解,她就出门坐车去市中医院看医生抓药。她在医院排队候诊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妇女,对方认识她,她却记不起她。而对方虽然和她差不多年纪,还年长三四岁,但看上去比她年轻许多,体态优雅。
妇女是一眼认出刘晓琴,上前笑问道:“你是不是刘老师?”
刘晓琴打量妇女,她不认为自己教过这么大龄的学生,是以点点头有些不解。
“刘老师,你肯定不记得我了,我儿子以前是你的学生呀,名字叫周清。你应该还记得他吧?他当时是你的得意门生。”妇女笑向刘晓琴伸出手,说道,“我是周清的妈妈,张跃兰。”
刘晓琴闻言立马记起了周清,在她当老师任教初中的生涯里,有不少优秀的学生,周清则是最出色的一位。她当时是周清的班主任,教的是数学,而周清最好的学科就是数学,他是她教职生涯里带的最后一个参加数学竞赛的学生,也只有他获得了全国数学竞赛第一名。那年他才十三岁,上初一。刘晓琴只教了周清一年,也是那一年她差点评上了高级职称,却因为怀了二胎被人举报出局,被迫放弃了教职生涯。
往事在刘晓琴眼前浮现,她想起自己曾经的荣誉,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悲伤越发沉痛。
张跃兰看到刘晓琴脸色不太好,忙扶了扶她,适时诊室里叫到了她的号,她便把号让给了刘晓琴,扶她先看医生。
这天,张跃兰很热心帮了刘晓琴,还特意送她回家。
刘晓琴坐上张跃兰的车,那是辆红色的保时捷帕拉梅拉,前面有司机开着车。张跃兰笑随和同刘晓琴拉家常,她一直在说自己儿子周清,在她口中周清是个事业家庭都圆满的成功人士。不过刘晓琴看看张跃兰的状态和她的穿着打扮,也能知道她的确有儿女的福气。所以当张跃兰问到她子女的情况的时候,她有些凝噎。
“刘老师你这么优秀,教育出来的孩子一定也很优秀。我那时候听说你有个儿子,是吗?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张跃兰笑问道。
“还有个女儿。”刘晓琴避开儿子的话题,低声说道。
“哎呀,那真是好啊,我到现在都还很后悔就只有周清一个儿子,很想要个女儿呢!可惜不可能了。周清那两口子又给我生了一个孙子,我现在就盼着他们能生个二胎,生个孙女给我。我可稀罕女孩了。但他们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二胎,又不是生养不起,你说搁我们那个年代想生都不能生啊。”张跃兰很能聊,兴致勃勃像个少女。
刘晓琴笑了笑没有接话。张跃兰以为她还头疼不舒服,便也没有再多说,压抑着自己好奇心和聊天欲望。临下车的时候,张跃兰和刘晓琴交换了联系方式,她说:“以后有空约你喝茶,刘老师。”
刘晓琴客套笑了笑,道谢后离开。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人来人往,内心却像空了一样,无尽的悲伤涌出,让她感到一种与世隔绝的痛苦。
第七章 雾(2)
林期已经年近三十,他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外,好不容易回来温城,这是一种安定的信号。所以他的家里人都异常很关心他的个人问题。
林期之前和杨依容见了面就没下文,张跃萍面上不说,心里很着急,因为她听说杨依容那边反馈过来很欣赏林期。于是杨依容的外公,也就是张跃萍原本在国税局工作时的老领导秦怀国特意打电话来,再次说亲。张跃萍个人很喜欢杨依容的条件,研究生毕业,体制内工作,家境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传统和睦,除了她是独生女这点让张跃萍有些不喜欢,其他真是无可挑剔。张跃萍自己只有一个儿子,考虑到如果两家都是独生子女,以后两人赡养父母的负担相对比较重,所以她希望女方家里能有兄弟姐妹。不过,林必成劝她不可能事事圆满,于是面对老领导的再次殷勤撮合示好,她跟着着急起来。
张跃萍和外甥周清说了这事,希望他帮忙好好和林期说一说,他们两兄弟从小关系亲近,林期也信赖周清这个兄长,他去游说比她念叨一百句有效果。于是有了周清约见了林期好几次,今天还专门请他来家里吃饭,说是要让他看看已婚有家男人的幸福。
周清常住的家在市区,是一栋小别墅,装修奢华。他在地下买了四个车位,修成一个入室大车库;地下室有个小酒窖和娱乐室,整体欧式风格,家具名贵讲究。周清的妻子叫杨茉,她和周清年纪相仿是对老夫妻,她年近四十岁,穿着打扮和这个讲究的家庭氛围不一样,她看上去很普通,脂粉未施,但笑容亲和,脾气温和。
周清领着林期从电梯出来,杨茉上前迎接笑说很久不见林期,记忆里上次见林期,他还是个大学生。
林期笑唤了一声嫂子,旁边的周清玩笑道:“你还记得你嫂子?”
林期有些不解,笑道:“怎么会不记得?”
“她老了那么多,齐齐都说她像我们家保姆。”周清斜了眼杨茉,言语带笑。
林期对这话感到有些不适,他略微尴尬看了眼杨茉,却惊讶发现她依旧笑盈盈,似乎未对周清的玩笑感到不满。
杨茉笑回击周清,说道:“我都已经四十岁了还什么老不老,就是老了。四十岁就该有四十岁的样子,像你一样还把自己当年轻人,真是不正经。看看林期这样的才叫年轻人。”
周清笑了声,忽然回头认真打量起林期。的确,和林期相比,他老了。
林期定神,他想这是他们两夫妻的相处方式。
周清和杨茉的儿子今年上小学二年级,名唤周修齐,是个很机灵有主见的孩子。大人让他过去和林期打招呼,他忙着看电视看了眼林期,大声道:“小叔,你先坐会,我看完电视过去陪你玩。”
林期笑道:“这孩子挺厉害。”
“皮得很。外公倒很喜欢他,一直叮嘱我好好培养他,还要怎么培养?就差给他吃龙肉摘星了。”周清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逡巡在林期身上,有几分探究。
林期敏锐察觉到周清的打量,他转过头对周清笑了笑道:“外公肯定想让齐齐接大哥你的班。”
“现在说什么接不接班还太早了,也不知道他以后什么样,想不想接手张氏。我嘛,是赶鸭子上架没办法,我不想儿子和我一样没有选择。”周清似笑非笑说道。
对此,林期没说什么,他抬手拍了拍周清的肩膀,自觉往餐桌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