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温柔——倪多喜
倪多喜  发于:2022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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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雁笙着急见到爸爸,只觉得心急如焚,到洋槐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前付了钱下车。
  司机隔着车窗对她说:“小姐,离看守所还远呢。”
  沈雁笙撑开伞,说:“没事,我走过去。”
  身后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沈雁笙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撑着伞在路边走,她越走越快,到最后跑起来,雨水溅湿了她的大衣下摆,可她也渐渐将车流甩在了身后。
  顾叙见到沈雁笙的时候,看到的是她浑身几乎被雨水湿透,白皙的脸颊泛红,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她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他有些吃惊,惊讶地问:“你跑着来的?这么大的雨。”
  沈雁笙道:“路上堵车,我从洋槐路过来,也不算太远。”
  她收了伞,站上台阶,看着顾叙的脸上带着好久不见的灿烂笑容,双眼也格外明亮,问道:“顾检,我爸爸呢?”
  顾叙这才道:“在里面呢,下这么大雨,我让他在里面坐会儿。”
  顾叙的身后是看守所的办公大厅,沈雁笙着急见到爸爸,此刻连礼仪也顾不上了,她越过顾叙,径直朝里面大厅走去。
  也许因为快要放假的缘故,办公大厅的工作人员已经不多,沈雁笙走进去,远远就看到坐在空荡荡的长椅上的父亲。
  明明还隔得那么远,可沈雁笙还是感觉到父亲消瘦了好多,原本乌黑的头发在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已经花白。
  她的心上仿佛被灌了铅,沉甸甸地压下来,令她竟然不敢再往前走。
  也许是父女之间的心灵感应,原本垂着头的沈海华仿佛感觉到了女儿的存在,他抬起头,远远的,就看到站在远处,眼泪决堤的女儿。
  看到女儿流泪,他也忽然控制不住涌出泪水。
  他站起来,朝着女儿的方向走过去。
  沈雁笙这时候才发现,她的爸爸何止是白了头发,连原本挺拔的背脊也变得佝偻。
  她在那一刻忽然感到很深很深的难过。命运是这样的捉摸不定,她的父亲辛苦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落得一无所有。
  可她又觉得,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一家三口还能团聚,已经是上天对他们手下留情。
  她不想让一家团聚的日子变得这样悲伤,于是努力露出个笑容,将眼泪忍回去,走到爸爸面前,像从小见到爸爸回家的时候一样,开心地喊一声,“爸爸。”
  沈海华看着眼前面庞消瘦的女儿,沧桑的双眼布满泪水,开口时连声音都在哽咽,“笙笙,你瘦了。”
  沈雁笙露出个笑,说:“哪有,您是太久没见到我了。”
  一边说一边搀扶着爸爸往外走,说:“我们回家吧爸爸,妈妈在家里等我们呢。”
  提到妻子,沈海华担心地问:“你妈妈身体好吗?手术还顺利吗?”
  沈雁笙点点头,说:“很顺利,前阵子已经出院回家了,等会儿到家您就能见到妈妈。”
  走到门口,沈雁笙先撑着伞去路边打车,然后先将父亲扶到车上,跟着才转身对送他们出来的顾叙说:“顾检,谢谢你。”
  顾叙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要谢的人不是我,我也只不过是听上面的指示,照规矩办事。”
  沈雁笙当然知道,爸爸能这么快放出来,背后是谁出面摆平的。但她还是对顾叙笑了笑,说:“总之还是要谢谢你。”
  这天晚上,在明华路纺织厂家属院的小房子里,一家三口终于团聚。周秀云做了一大桌丈夫爱吃的菜为他洗尘,可吃饭的时候,一向不轻易落泪的沈海华却忍不住当着妻女的面哭了出来。
  他坐到沙发上,痛苦到掩面而泣。沈雁笙见状,连忙放下碗筷坐过去,拉住爸爸的手,“爸?怎么了?”
  沈海华抬起头,双眼布满泪水,看着女儿的双眼里充满愧疚,他无比自责,痛苦道:“笙笙,是爸爸拖累了你。”
  下午的时候,沈海华和妻子在房里说了很久的话,才知道原来家里出事以后,傅时煜就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单方面抛弃了他的女儿。
  周秀云说的时候也止不住地流泪,“你出事没多久,我也跟着病倒了。那些日子,笙笙要一边照顾我,一边四处为你的事情奔走,可从前那些和你交好的朋友们个个都对笙笙避之不见,就连傅家也不肯帮忙。”
  “笙笙虽然总是对我报喜不报忧,可我看着她一天天地瘦下去,真是心如刀割。”
  沈雁笙见爸爸这样自责,也跟着难过,她握紧爸爸的双手,说:“爸,您别这样想。能做您和妈妈的女儿,我不知道多高兴。从小到大,我一直在您和妈妈的庇护下长大,没有受过一点苦。如今我们家里虽然落了难,但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还在一起。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跟着又道:“至于傅时煜,我并不觉得失去他是什么损失。经历过这次变故,我反而看清了平时看不清的东西。”
  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挚的爱情。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所以才有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反而要感谢这场变故,令她明白,人永远不要把感情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动情,才可以坚不可摧。

  *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在客厅聊了好久,一直到快凌晨才各自回房间休息。
  回到房间,沈雁笙坐到床边,拿起手机给陆景策发了一条微信,简短的几个字,却带着她最真挚的感谢。
  她太清楚自己欠了陆景策多大的人情。如果没有陆景策出面帮忙,她如今恐怕还在被高利贷追债,也或许在她被绑架到黑风崖的那天,她就已经被丢进了茫茫大海,又怎么可能还有机会活着和父母共度新年。
  所以她发给陆景策的微信,虽然寥寥数语,却真挚万分。
  而陆景策收到沈雁笙发来的微信时,还在朋友的牌局上。他这晚手气很差,一整晚没胡一张牌,那会儿正倚在窗边抽烟。
  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了一下,他拿出来,就看沈雁笙发微信跟他说谢谢。
  他盯着看了一眼,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随后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沈雁笙看到陆景策直接给她打了电话过来,连忙接起,压低声音,轻声道:“喂。”
  陆景策的声音传来,低低的,带着几分逗宠物一样的笑意,说:“沈雁笙,我这么大费周章,可不是想听你说声谢谢。”
  沈雁笙当然知道陆景策要什么,她不自觉地抿了下唇,轻声道:“我知道。”
  陆景策仿佛逗她上瘾,嗓音里的笑意更深,反问她,“你知道什么?”
  “……”沈雁笙一时有些窘迫,她抿紧唇,不再开口。
  她羞恼的反应仿佛取悦了陆景策,他低笑了几声,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悦。
  等他笑够,忽然莫名其妙地问她一句,“会打广东麻将吗?”
  陆景策这话题跳跃太快,沈雁笙不由得愣住,半晌才回答,“会,怎么了?”
  *
  沈雁笙做梦也没想到,二零一六年的春节前夕,她会在半夜坐车上凤鸣山庄,帮陆景策打牌。
  来接她的是陆景策的司机陈叔,一位有三十多年零事故驾驶经验的老师傅,人很和善,路上还和她聊天,笑着说:“陆总今晚手气不太好,打了一晚上,一张牌也没胡过。”
  沈雁笙闻言也没忍住笑了笑,她也有点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打牌,一张牌也胡不了。
  到凤鸣山庄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山里的气温比市区更低,下车的时候,一阵寒风呼啸而来,冻得沈雁笙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陈叔在前面帮她带路,说:“陆总他们在里面。”
  沈雁笙点点头,下意识把围巾裹得更紧一点,跟在陈叔身后往山庄里面走。
  凤鸣山庄她之前也来过,当时是跟傅时煜一起,是傅时煜一个朋友过生日,在这里包了几个厢房。
  只是当时包的厢房在外院,傅时煜还跟她说,本来他那个朋友想定内院的几个房间,但是没定上,说是内院的房间不对外开放,是专门供几个大人物平时无聊消遣的地方。
  跟着陈叔走到内院的时候,沈雁笙才知道原来传说中的大人物就是陆景策他们这群人。
  她跟着陈叔穿过一个院子,跟着终于来到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走廊七拐八拐,跟走迷宫似的,绕了半天,终于来到陆景策他们的根据地。
  还没走进包厢,远远地就先看到了陆景策。
  他倚在包厢门口抽烟,不知道是在等她,还是无聊出来透透风。看到她出现,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仍是单手抄兜的姿态,另一手的指间夹着烟,倚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等她过去。
  沈雁笙走到陆景策面前,陆景策看她一眼,才问她一句,“怎么这么久?”
  沈雁笙解释说:“我得等我爸妈都睡了才敢出门。”
  陆景策看着沈雁笙的眼里带着几分笑意,逗她说:“怎么?你是出来做贼?还不敢让家里大人知道?”
  沈雁笙不自觉地抿唇,她看着陆景策,心道,她这和出来做贼有什么区别。
  陆景策瞧她一眼,仿佛看穿她在想什么,眼里笑意更深,伸手勾了下她的脸颊,说:“骂我呢?”
  沈雁笙道:“我哪敢。”
  陆景策嗤地笑出一声。
  这时候,里面有朋友喊:“嫂子来了吗?快进来啊,三缺一!”
  沈雁笙望着陆景策,等着他发话。
  陆景策手里的烟还没抽完,从裤兜摸出钱包给沈雁笙,说:“去玩,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沈雁笙接过钱包,她有点忐忑,望着陆景策,小心询问:“要是输太多怎么办?”
  陆景策看着她,被沈雁笙这副小心翼翼又乖巧的模样逗笑,说:“输就输啊,你还怕我没钱给?”
  有了陆景策的保证,沈雁笙才放心拿着钱包进去帮他打牌。
  好在她运气不错,一晚上打下来,不仅没输,还赢了不少。
  快天亮时,牌局才散场。回到房间,沈雁笙把赢来的钱叠了叠,拿给陆景策。
  陆景策坐在沙发上抽烟,看沈雁笙把钱递给他,说:“自己收着啊,给我做什么。”
  沈雁笙认真道:“我已经欠你很多了。”
  陆景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你也知道你欠我很多。不过既然已经欠了这么多,再多欠点也无所谓,反正要还。”
  沈雁笙听完陆景策的话,也就没再坚持。这点钱对于陆景策而言,也许根本就看不上。
  她把钱放回包里,说:“那我下次再帮你打牌,就用今天赢的钱打。”
  陆景策抬头看她,仿佛听到什么可爱的话,眼睛里始终带着几分笑意。
  沈雁笙原本以为这天晚上一定会发生点什么,但意外的是陆景策并没有碰她,他洗完澡就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报告。
  她见陆景策不睡,也不敢睡,只是也许是因为白天淋了雨,又通宵打了一晚牌,她坐在沙发上,渐渐地感到头晕,身体慢慢有些支撑不住,最后到底还是扛不住困意,趴在沙发扶手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沈雁笙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她梦到了很多人,有从前的朋友,也有傅时煜。还梦到自己站在万丈悬崖边,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去。
  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床边有人说话,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正在帮她拔手背上的输液管,见她醒来,笑着道:“您醒了?”
  沈雁笙刚刚醒来,意识还有些混沌,她下意识看向医生旁边,穿着衬衫黑裤,正抄兜站在床边看她的陆景策。
  陆景策看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倒也说不出什么重话,只是问了一句,“头还疼吗?”
  沈雁笙下意识摇摇头。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乏力。
  医生拿温度计再给她量了个体温,说:“烧已经退下去了,按时吃药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陆景策“嗯”了一声,送走了医生,才关上门,走去茶几前,拿杯子倒了杯温水,走回床边,把沈雁笙捞起来吃药。
  他把药递给沈雁笙的时候,沈雁笙有点警惕地看他,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陆景策被沈雁笙这副警惕的样子给气笑了,故意吓她,“毒药,吃了就一命呜呼。”
  沈雁笙听陆景策这样说,当然知道他故意吓她。她把药拿过来看了看,原来只是普通的感康。
  她接过陆景策手里的杯子,这才乖乖把药吃下去。
  陆景策看着她,说:“不舒服也不知道说?烧到四十度,也不怕把脑子烧坏?”
  沈雁笙昨晚打牌的时候其实确实已经感觉有点不舒服,但当时大家都还在兴头上,她也不好扫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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