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没吃什么东西,街道上的小贩并不多,众人逛了圈,在街尾处终于找到了一家饭店。
周文律看了眼四周,破败而惫懒的氛围,人们坐在摇椅上看着他们,像是鲜少见这样光鲜亮丽的人,小孩们躲在门内,眼睛一闪一闪的。
破石子路,铺在黄沙上,可能是前阵子下了几天雨的缘故,黏糊糊的,一脚踩下去能凹陷几分。
和江川其实有点像。
他莫名便想起了还在长礼读书的时候,乘坐破旧的大巴车,长长辗过川江大桥,便从一处繁华载入颓败,车身在蜿蜒曲折的石子路上颠簸,黄沙漫天,车窗灰扑扑的,如果有一阵风吹来,兴许还能看到被卷在半空中的垃圾塑料纸。
那时他便想,也不知道温淑会不会晕车,会不会介意来见一见他长大的地方。
可惜后来他将江川拍进《无声》里,也没能带温淑亲眼来看一看。
周文律回过头看了一眼和小夏有说有笑的人,她站在人群中间,甘棠含笑挽着她的手,后面还跟了个小追求者在那拍照,就连林学长这样淡漠的人都站在她那边。
好像一直就是这样,一直是人群里的最闪亮的存在。
周文律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手,率先迈进了饭店。
“吃什么呢朋友们?”饭店老板从手机里抬起头,说话带着一股子方言,“要吃什么看牌子噻。”
他指了指头顶上的牌子,那是一个小黑板,像是学校里淘汰后被割下来的一块,坑坑洼洼的,用红漆写了几个菜名,后面歪歪扭扭跟了价格。
“随便吃点什么吧。”反正明天回去了。”张导笑笑,他转过头招呼人坐下,“老板,你把你这特色菜都上一份咯!”
老板嗳的应了,朝后厨喊了声。
“他说的什么呀,这方言我都听不懂。”小夏吐了吐舌头。
“应该是,老婆来人了,做点好吃的。”周文律淡淡补充,将桌上的开水壶晃了下,取开盖子,自己倒了杯水。
他就坐在温淑另一侧,两人隔得近,温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松木香。
就像是在深山里不小心沾惹到了几枝松针上的露水,因而被染指带上一丝清冽。
“周导可真厉害。”小夏道。
甘棠笑了下,用开水涮了遍碗筷,这才补充解释:“这地方周导可是来过的,无声里有几个片段是附近。”
她抽了张纸巾将桌子上溢出的水擦拭干净,又继续说:“不然你们以为怎么会来这拍秘境的戏,这么偏僻的地方,也就周导自己来过才找得到。”
“是呀,我们以前还在这住过好几天呢,可惜这店老板好像不认识我们了。”解语低低笑了一声,她看着周文律,回忆着,“那会是夏天,蚊虫多,我们住在一个老奶奶家里,她孙子七八岁,和我们挤在一张床上。”
桌上沉默了一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剧组原班人马的工作人员自然知道这些事情,情商稍微高点的早就明白这几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甘棠看了眼周文律,陈嘉一抱着吃瓜的心态也没出声,小夏偷瞄了众人一眼,埋着头玩手机去了。
温淑饶有趣味地扫了一眼解语,对方浅笑着,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偶然提及一般。
解语目光盈盈,她拿起筷子沾了沾杯中的茶水,笑着说:“这儿的茶可是三月初从山上摘下来的,新鲜得很。”
有意思。
温淑喝了口面前的水,淡淡的一股陈茶味在嘴里翻开。
她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也没拆穿这话。
林怀瑾咳了声,接过开水壶,岔开了这个话题:“他们这吃炸蚕蛹,不知道你们吃过没?”
“啊,我可不吃这些虫子。”张导插科打诨,笑嘻嘻给众人分了碗筷,“不过听说挺脆的。”
“我老家也吃这个啊!”小夏弱弱举了举手,接话。
桌面上诡异的沉默感散尽,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纷纷揭过这个话题。
菜在一片客套的欢声笑语里终于上了桌子,张导率先岔开筷子动了手。
饭店里没什么客人,门槛处许多小孩在张望,老板娘围着围裙,一大盘子菜稳稳当当地举了过来。
一叠一叠上到桌子上,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还有许多不认识的菜品,而正中间摆了盆蚕蛹,黑乎乎的。
温淑只看了那么一下,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更别说吃了,拿到手的筷子压根没碰过这东西。
她其实是很怕虫子的。
长礼种了不少树,科技楼那块全是树,每到夏天各种飞虫往科技楼飞,而图书馆在科技楼后面,于是她教室的窗台上每到晚上能落满飞虫,好在幸运的是她不在窗户边。
明黎坐在窗台那,每逢这个时候总淡定的拿纸巾扫落。
记得曾经她问:“你怎么不怕虫子的?”
那时明黎是怎么回答的呢?
温淑喝了口水,回忆往事。
“江川多柳树,因为临水潮湿,所以飞虫格外多,更别说这种小飞蛾了。”明黎笑笑,“每到夏天,还会有千足虫,和蜈蚣差不多,也叫壳子虫,很多脚,从各个角落里爬出来。”
“以前没什么事的时候,就得被家长安排将这些虫子扫出家门,或者用杀虫粉喷一下。”
温淑似懂非懂,拐弯抹角八卦:“那周文律也和你一起吗?”
明黎道:“他住我隔壁嘛,不过我们关系很淡,有时候只是我去他家里写作业,不怎么一起玩。”
温淑隐约有些失落,教室里明晃晃的灯似乎格外晃眼,窗外的飞虫们依旧不知疲倦地往教室里飞。
紧接着她又听到明黎带着浅浅的调侃笑意:“不过想来应该是差不多的。”
而现实的此刻里,小夏咋咋呼呼地夹了一个,强迫自己咬了一口,还未咀嚼呢还是没过心理那关直接吐了。
“呸呸呸,这玩意我还是不敢吃。”小夏喝了口水漱口,像是随意般问,“周导,你以前来这吃过这个吗?”
周文律似乎是轻笑了下,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夹了一筷子面前的菜。
他看了眼身侧埋着头不知道想什么的温淑,语气淡淡的,“我也不吃,我怕虫子。”
第24章
告别深山回归横店, 手机上的信号终于变成满格。
忽然被拉入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众人调侃着一时半会还有点不适应。
温淑拨了个电话给鹿景,手机嘟嘟嘟响了两声后, 对方略微沙哑的声音传到耳侧。
“回来了?”鹿景揉了两把散乱的头发, 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抱怨道,“温大小姐,您看看现在几点?”
温淑笑了声,小夏已经去睡了, 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墙壁上还挂着壁钟显示着时间。
03:32:56。
是很早。
但她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好玩似的给鹿景讲八卦:“我跟你说, 那会我和周狗没分手的时候,我不是给他打了个电话吗?”
“嗯。”鹿景带着厚厚的鼻音, 从床上坐了起来, “就你说你电话还被个女的接了的,怎么,见到人了?”
温淑嗯了声:“是组里的编剧, 应该是同学,我后来翻了一下周狗的电影, 除去无声外, N次方也是她编剧。”
鹿景拖长了调子连连喔了几声, 调侃的意味溢满, 他带着笑接话:“情敌?”
这话刚落音, 温淑嗤笑了一声, 没什么情绪:“不至于, 周狗对她没意思。”
倒也不是她过分自信, 而是她和周文律毕竟从年少一起走过来,尽管对方现在性格更变幻莫测了点,但一些下意识的习惯和动作却难以改变。
而她潜意识里也下意识去解读了一分。
“不管有没有那通电话,迟早也是要分开的。”温淑语气不变,“她只是提前点炸了我的情绪而已。”
鹿景低低应了声,不做评价:“那你们现在?”
温淑拨了拨沙发上的流苏,眉目低敛:“不知道,顺其自然吧。”
反正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她在心里补充道。
“词曲我写完了,你挑个日子过来一趟呗?”鹿景岔开话题,“可能还有些地方要改,你先来试试音。”
“下周吧。”温淑道,“下周剧组暂停拍摄一周,可以过来,你现在在哪?”
“就在上海。”鹿景接话,“你可以来老地方。”
温淑一口应下。
“到时候一起出来喝酒,我喊点人。”鹿景笑道,“带你见见我女朋友。”
“噢哟。”温淑乐了,“看来我断网得有点久,怎么忽然有女朋友了?谁啊。”
“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鹿景笑嘻嘻岔开话题,“好了好了,你早点休息,我接着睡了。”
对方直接挂了电话,温淑无声笑了下,直接躺在了沙发上。
算起来,她和鹿景也认识四年多了。
那会导师将自己推荐给来学校寻觅mv女主角的鹿景,一顿饭吃得两人差点拜了把子,相处简直不要太融洽。
当然,温淑并不否认当时自己说话里带了一丝投其所好。
机会总是要争取来的。
她自小嘴甜,和老师们关系也好,哪怕是宿舍阿姨见了她都会笑着问她今日吃了什么。
要说碰壁,估计也就单单一个周文律吧。
温淑眨了眨眼,想起昨天周文律怼人的现场,差点笑出声。
很爽,真的。
解气。
他哪里怕什么虫子啊,曾经在出租房里拧起一踏纸就能招呼着往墙上拍的人。
那会温淑住不习惯宿舍,又因为要兼职自己搬了出来,因为和父母吵了架倔强地没动卡里的钱,租的房子比较破败,在负一楼,潮湿又不太见光,一到夏天虫子就多得是。
周文律在北京,一个月来一两回,每每过来就帮她清理一次,驾轻就熟找到各大阴暗的角落里的虫巢。
小姑娘还是太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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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景说的老地方是他在一条老街后买的老房子。
地方有些偏僻,周边住的几乎都是退休老人,唱戏打板搓麻将打牌,又偶有鸡鸣犬吠,鹿景把这些杂乱的生活之声称之为他创作的灵感来源。
一点不到出的门,到老街时已经两点多,温淑付了钱扶了扶口罩撑开伞徒步进了街道。
街头到鹿景那老房子不远,温淑边走边给鹿景发消息:“我到了。”
于是她走到门口时,便见到了那人挽着袖子站在门前,看到她还走上前了两步。
上海天气已经降下来了,他个子高,穿着件针织衫,里面套着白衬衫,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这么早?”鹿景看了眼腕表,又道,“屋子里开了空调,你先坐会,我先烧点水。”
温淑收了伞,嗯了声,问:“谱子呢?”
鹿景拨了下热水壶,先给她倒了杯温水:“在琴房里,你先坐会,急什么。”
温淑笑了下:“这不是急着看鹿小少爷的曲子吗?”
“呵,”鹿景轻笑了声,“说起来,这曲子跟你还有点子联系。”
为了照顾刚下车的人,鹿景特意将空调调低了些,温淑感到身上那股子封闭感已经散去大半,一杯水喝了个半,听见鹿景这话不由抬了头,疑惑着问出声:“什么意思?”
鹿景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反问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本来唱《长夜》的主题曲吗?”
温淑挑了挑眉,明白了七八分来:“所以这次喊我来试的曲子就是这首咯,写完了?”
鹿景笑了:“是的。”
温淑来了兴趣,坐了没几分钟就起身往琴房走,这地她来了许多次早就驾轻就熟,习惯性嘴里哼了哼调子推开了琴房的门——
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对上了她的视线,周文律略显疲惫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这一瞬间她脑海里想起了鹿景开始和她说过的,和人讨论了一晚上曲子。
所以,周文律这一脸谁都欠了他五百万的脸色估摸着才睡醒?
未等温淑反应过来,周文律率先开了口:“你怎么在这?”
对方声音沙哑得厉害,两人隔得近,温淑甚至能看清这人双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温淑被他这沙哑的声音感染,只觉得自己喉咙也有些发痒,下意识怼了回去,“我为什么不能在这?”
日头西斜,从玻璃窗透进来的光照在琴房门上,周文律比温淑高了一些,身上的西装折了不少皱,他一只手握在门把上,一只手环着捧了堆书,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应这话,静默着就这样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