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怎么就上升到这种高度了呢!
姜鹤觉得头上的黑气,已经变成了一口大黑锅。
姜鹤自己都想不起来是被谁领进山门的,这岑微微修行近五百年了,少说也接引了十几个新入门的弟子,居然还记得她,这就不能不说是无妄之灾了。
而且姜鹤可以拍着胸脯说,她是研究过山门修行总体水平的,自己绝对在平均值上,怎么能叫落后呢!
不应该不应该。
姜鹤神色凝重,只分析出了一个原因:岑微微是专程来找她茬的。
她想不出来自己是哪里出了差错,但不想在无为峰这个危险环境继续纠缠,脸上堆砌出有点浮夸的赞叹神色,想要赶快敷衍过去。
“原来如此,惭愧惭愧,受教受教。”她顺坡下驴,语气十二分的诚恳,“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师姐闲游,立马回去修炼,先走一步。”
说完就转身,一点不给人留机会。
“唉!等会儿!你给我停下,我话还没完呢!”岑微微为了这回,字斟句酌了好多天,现下才开了个头,怎么能让姜鹤溜走。
姜鹤却好像没听到,左手一叠符,右手一瓶丹,跟个收获满满的农人似的,脚步匆匆往家赶。
“可恶!”岑微竖眉跺脚,又气又急,一时也顾不了许多,拔出长剑便向人掷去。
之前两人吵扰,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注意,连执事弟子也分神注视此处,看见岑微掷剑而出,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
银白剑光轻灵迅捷,而姜鹤还无知无觉,走得专心致志,眼看就要遭殃。
正此时,不知哪里一阵风,将她手中符箓吹落,姜鹤随之停步弯腰,那抹剑光就这么巧之又巧,从她肩上擦过。
“噹——”穿着一个发髻,钉在了树上。
岑微微愣住了,执事弟子愣住了,围观群众也愣住了。大家纷纷偏转视线,望向一个黑衣长袍人——他原本席地而坐,低头看书,浑然忘我。
岑微微啊岑微微,你的剑道轨迹为什么就这么寸呢!
这下子,连姜鹤都装不下去了。
她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眼看着几缕发丝从空中飘落。
在一众弟子震惊的眼神中,那名坐在视觉焦点的人双手颤抖,书简落地,不可置信地摸向自己的头顶。
那里留有一个别致的小圆坑,在阳光下反射光芒。
“我的,我的,我的头发啊!”此人悲痛惨呼。
姜鹤站起身来,欲哭无泪:早知道,还是让自己被穿一下好了。
“穷其师叔。”执事弟子眼看事情愈演愈烈,赶忙从测灵碑处走来,抱拳低头。
“呜呜呜呜,呜呜呜......”穷其道人从树干上扒拉下自己的发髻,捧在掌心,像个小孩似的哇哇大哭,“是谁,是谁害我?!”
围观人群默契地退后,岑微微和姜鹤瞬间如两座孤岛,一前一后,一上一下,浮在这条干道上。
岑微微倒是很干脆,凌空飞来,抱拳行礼,正色道,“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是我的错,还请穷其师叔责罚。”
不愧是你,道歉也这么有气势。
【对岑微微好感度:+1】
鉴于对方勇敢承担责任的表现,姜鹤决定暂时忘掉她是始作俑者这回事,内心点赞,低头装鹌鹑。
但穷其师叔显然是无心责罚了,他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
无穷峰好钻研技艺,是科学怪人聚集地,姜鹤听说过峰主穷其道人性格古怪非常,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古怪法。
跟个小孩子似的。
这下子,岑微微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她看看穷其道人,又看看旁边的执事弟子。执事弟子轻咳了一声,正准备发言,突然见一人御剑飞来,直往此处落地。
“宗主有令,请诸位往议事堂去。”又是一名执事弟子。
“这事儿还需劳烦宗主吗?”岑微微很吃惊。
姜鹤也大呼不至于——私了就行了,哪怕是被无穷峰的人打一顿呢,何至于要去见大老板呀!
可是执事弟子秉公执法,并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他以眼神示意两人,而后搀扶起哭成一团的穷其道人,率先往山顶飞去。
岑微微表情十分复杂,看向姜鹤,哼声哼气地说,“你看你,不跑不就得了。”
【对岑微微好感度:-1 -1 -1 -1 -1......】
-------------------------------------
议事堂人来人往,各自忙碌。
但当穷其道人的身影出现时,大家都统一地行使注目礼,眼神随着他的头顶一路漂移。
幸好参选执事弟子的,都是些性格严正之人,控制力很好,没有当场笑出声,给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姜鹤走在最后,直到正堂,才与岑微微一字排开,向着站在前方的宗主入知真人行礼。
她们俩进来时,穷其道人正在抽抽噎噎地诉说自己的遭遇,入知真人边听边安慰,他样貌维持着青年模样,只是蓄了一把长须,看上去温煦可亲。
入知真人本姓沈,沈行云便是随他姓名。姜鹤听说他是向来的好脾气,只是已一千三百多岁,寿元将尽了。
“如此说来,确实是弟子们太过调皮,师弟你放心,我必定好好责罚她们。”他语气柔和,而孩子脾气的穷其道人很吃这一套,悲伤当即减半,只是望着手上的发髻,还是有点不舍。
“木真师弟擅长丹药,便叫他们无病峰帮你想想办法,让头发早日长出来,如何?”
此言一出,穷其道人连连点头,“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你们俩嘛,”入知真人抬眼扫视姜鹤和岑微微,沉吟片刻,“便去清扫书楼吧。”
他转向穷其道人,“师弟你知道,书楼已有百来年未清扫过,特别是四楼,不可动用灵力,需得一本本清扫,这两个弟子只能自己动手,如此说来,也算是一项严重的惩罚吧?”
穷其道人随着这个思路思考,觉得自家这位宗主师兄说得十分有道理,全然满意了。
岑微微也很满意,她抵着头,不动声色地瞟了姜鹤一眼。
在场之人,只有姜鹤很不满意——想到要好几日和岑微微待在一起,她就觉得,天要塌了!
第8章 青城剑宗(三)
次日清晨,姜鹤细心照料好鸾鸟,便动身往书楼去。
书楼矗立在无相峰,内里藏书三万万册,一到三楼好打理,四楼则有禁制法阵,不能动用灵力。
姜鹤愁眉苦脸地走近,发现岑微微正环臂站在门前,整个人干劲十足,不像是来受罚,反而像是来参加什么有奖竞赛。
“太慢了,现在都卯时末了!”岑微微保持着向来习惯,站在比姜鹤高两阶的地方,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连搞卫生都要这么卷吗?姜鹤腹诽。
更让她震惊的是,岑微微居然还带了全套清洁工具,一式两份。
“师姐,咱们不从一楼开始吗?”她提问,“只有四楼不能用法术吧?”
“一到三楼我已经扫完了。”岑微微下巴微微抬起,神情莫名骄傲,让姜鹤有种既视感。
怎么说呢,就很像刚刚叼回了飞盘的狗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背后旋成大风车的尾巴。
“哦——”姜鹤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感觉说道,“您真厉害。”
敷衍至极。
而对面的明艳女子,鼻子哼气,不屑一顾地说:“要是等你,不知得干到何年何月去!”眼睛却微微眯起,是个心满意足的表情。
姜鹤觉得,岑微微实乃奇女子,所作所为无一不让人费解——口嫌体正直,不会是个傲娇吧?
她一边思索,一边迈步上楼梯,从岑微微手中接过东西,两人上了四楼。
四楼藏书生僻,有许多乃是前人笔记,被禁制封锁,旁人根本看不了,少有上来借阅的,久而久之,便灰尘密布。
姜鹤将这些竹简、玉简、书页分门别类地挪出来,然后一样样擦拭干净,内心感叹:谁能想到,来到修仙世界还得做手工活呢?
她想踏实工作,有人却不让她清闲。
岑微微拿着长长的布条儿,擦着擦着擦到了姜鹤身边。
“姜鹤,”她斜眼看来,“你入门多少年了?”
你昨天不还记得挺清楚的吗?
姜鹤内心吐槽,面上老实巴交地回答:“八十四年。”
她十六岁拜师,今年刚满一百,也算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
“呵呵,”岑微微发出嘲笑的声音,“你可知我从筑基到凝神用了多少年?”
“额,十五年?”十七年凝神的姜鹤谨慎猜测。
“......”岑微微好像被噎住了,瞪了她一眼,“三十五年!”
“哦哦哦。”姜鹤连忙找补,“师姐果然天才。”
“自然不像某些人,脾性惫懒,好逸恶劳,修了近百年也没修出个什么名堂。”
姜鹤连连点头,“确实确实,着实可耻。”
岑微微瞪眼:“我说的就是你!”
姜鹤当然知道这个对照组是自己。但对于她来说,这些语言的杀伤力太小,实在是不值一提。
希望师姐能骂个痛快,然后把她抛诸脑后!
姜鹤在心中加油鼓劲,看对方说得热血上头,还端来一杯温茶,“师姐说得实在有理,快喝口茶休息一下。”
“你!”岑微微第三次怒目,“你简直毫无气节,我对你太失望了!”
姜鹤原地捧茶,面色发愁:我不知道我又做错了什么.jpg
这幅样子更让岑微微怒气升值,她一拍书架,活像个拍□□板的老师,扬起一阵灰尘。
“你给我认真听着!端正态度!我......”
一番架势摆足,正文还没登场,就有一卷白纸,随着她激烈的手上动作从袖中飘落,在空中散成三片。
两个人眼神随着白纸往下移动,直至它们落在地上。
姜鹤定睛一看,是写满字的宣纸。
岑微微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马上前踩住,倒袖取符,运起灵力,引燃真火。
随后,蓝色的火焰顷刻吞噬掉宣纸,只剩下点儿黑色灰烬。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速度之快令姜鹤目瞪口呆。
不等姜鹤有什么反应,岑微微便再接再厉,蹲下身去,鼓起腮帮,活像个大青蛙,一口气把它们全部吹散。
完成了毁尸灭迹的全过程。
“师姐,那是什么?”姜鹤冷静发问。
“那是,那是我的,”岑微微站起身来,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左上角,看得出来在努力编谎,“我的修行体悟!”
呵呵呵呵……
姜鹤眼力好,虽然岑微微反应迅速,也在纸页飘落的的空隙中,瞥见了其中一面上的内容:
【……是个筑基,碌碌无为,我真是为你感到羞耻……】
赫然正是前天无为峰,岑微微慷慨激昂的一番言论。
这个人为了骂她,居然打草稿,还打了整整三篇!
姜鹤麻了,彻底麻了。
“不知为何,我好像在师姐的体悟上,看到了我的名字呢。”她幽幽地说。
“哈?!怎么可能!你在胡说什么?!”岑微微大声反驳,情绪激烈,表情夸张,非常形象地展示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然后在姜鹤饱含深意的眼神中,慢慢涨红了脸。
“你少在这里胡思乱想!我去打水,待会儿再与你分说!”她厉声宣告,丝滑转身,只是离开的样子多少带点儿狼狈。
姜鹤默默注视着岑微微同手同脚地背影。
她觉得原书作者在设计人物性格时,肯定有某种错觉,岑微微这家伙和“娇憨可爱”还沾一点儿边吗?
哦,对,可能是“憨”吧……
姜鹤叹了口气,拿着帕子往窗边走去,决定离岑微微远点,撸起袖子加油干,争取早日脱离苦海。
“咳咳。”
咳嗽声在书架后响起。
这里居然还有其他人?
姜鹤歪头张望,想看看是哪个无知少年,爬上四楼看书——这里边可没一本是能打开的。
结果正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好眼熟啊!不但眼熟,而且是昨天才见过的眼熟!
“大师兄!”姜鹤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表面上平静而乖巧,内心却激情昂扬——
与昨天相比,她觉得自己腿也利索了,腰板也直了,底气十足,恨不能立马怼到沈行云面前,问他:“你还记得当年长曲河畔的送鸡仙人吗?”
是的,你的救命恩人,正是区区不才在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