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大娘一下红了眼眶:“迎儿,你本不用这样,多早晚咱每少吃用便够了。”
我道:“与您无甚干系,我想去见见大户人家的世面,与秀秀在一处也好,况且咱两家不过几丈,我回来还不是随时都能够的。”
转而对着李嬷嬷道:“嬷嬷,我想在家住,每日按着府里上下工做活,也能帮着大娘看着家里。”
李嬷嬷笑道:“这却不难,你本是做厨下案头的活儿,余下打零手的还有别人,你只做你的,其余你怎的甚么都成。”
如此,那且去试试。
我点头道:“好,我应了。”
李嬷嬷自是高兴,仿若我立刻就进了陆府,给陆辰卿做好吃的似的。
李嬷嬷又问:“那你几时可去?不如就今儿罢?”
我笑道:“牢嬷嬷记挂,家里却有些事没收拾好,最晚不过明后日,便能去了。”
我给了准话,李嬷嬷也不好说甚么,便是一般人,也知得让家里做些准备。
送走李嬷嬷,姚大娘把我叫到跟前。
她道:“迎儿,你实不必去他家,你却说该拿你如何?”
我道:“大娘,我没怎的,就是乐意去,你不想我一身手艺没处施展罢?”
姚大娘手指头戳了戳我的脑袋,叹息道:“你知道大娘不是恁个意思,也罢,且去罢,左右隔着一道墙,实在有个甚么,我却能看顾。”
我道:“大娘,你放宽心,将来方哥哥一定能高中,你就是有诰命再身了,现在难些,没什麽的。”
被我哄了几句,姚大娘果真笑起来,道:“若你哥哥真有恁能耐,大娘我承你吉言,你也是有哥哥撑腰之人了。”
末了,想了想道:“你如今也该十三了罢,过两年大娘给你找门好亲事,不枉费你陪我一场。”
我都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我并不想要劳什子的亲事,不过这话现在可说不得。
我反驳道:“我才不要甚么亲事,我一辈子陪着你。”
她状似板起脸:“这却不是你能说了算,虽说武二叔……罢了,这事还早,咱且等等。”
她没勾起我的亲人,但我知道她确实把我的亲事放心上的,不然前世大娘不会里外奔走,就为着让我嫁一户好人家。
次日,我拎着包袱,由大娘陪着,来到陆府。
我虽与李嬷嬷说了,往后不住陆府,可大娘却不同意,拿银子干活计,得依主人家方便,况且他们就在间壁,哪里用的着我日日往返,没得累人。
我实在拗不过大娘,只能依着她意思,我私心想回家自在些,如今却是不能。
府上自有人接我去厢房,秀秀赶着时辰来见我,免不得要多说几句,很快又忙去了。
我如今来了,倒是想知道那丫头平日里都做些个甚么,那陆辰卿当真如此喜欢她,只是为了秀秀像他早逝的妹妹?
晚间,我来到厨下,里头已不少人在忙碌,少不得与人寒暄一番。
厨房里人不甚多,有刘叔,是管事,也是掌勺的,余下有蔡大娘负责洗漱碗碟,小五跟虎子做二厨,他们兼做府里一大家子的吃食,大家伙对我到来很是高兴,就差握着我的手道谢了。
我想也是,陆辰卿恁般难伺候,光是吃食这上头,都让厨房的人绞尽脑汁,而我是李嬷嬷特意请来伺候主子少爷的,好不说,不好便是他们也碍不着边。
一一问过姓名 ,我洗手折菜,准备果蔬菜肴一类。
厨房管事刘叔赶紧过来拦住我,不让我做恁个些许小事。
刘叔道:“迎儿姑娘,你少动,恁个事不劳烦你,小五自会洗瓜切菜,你自吩咐便可。”
我笑道:“那不成,他们自有功夫,我这算不得甚么,总不过少爷一个人饭食罢了。”
这话不错,我虽是让人请进府里,可拿着陆府月钱,就得干事,前头还说四台软轿接我都不来,这不已经在洗锅漂盆了。
我正要动手,外头有小厮进来,是陆辰卿的书童来文。
刘叔先见人,笑道:“来文小子这却来了,饭食还未好哩!”
来文笑笑,站在门口往里张望,说道:“不用做了,刘叔,你跟迎儿姑娘说声,少爷要外出见客,晚间不在府里用了。”
我从灶台那边过来,朝他道:“理会的了。”
来文说完便走了。
既然陆辰卿不吃,我也懒得费二班功夫,解开裙兜却要走。
刘叔拎着锅铲下汤面,朝我道:“姑娘少慢。”
我看着他,见他笑眯眯道:“少爷可真看中姑娘,往日不在家用饭,倒不会特意来交代一声,往后还请迎儿姑娘多多提点。”
这下好了,陆辰卿不过就派了人来说一句,我倒成了他们眼中少爷的红人。
我笑了:“刘叔哪里话,我今日才来,不熟悉府里规矩,往后少不得刘叔提点我才是。”
见我如此说,刘叔笑容又多了几分,便说往后要与我切磋厨艺,我客气几句,端了碗秀秀爱吃的馄饨鸡儿便往前头去了。
陆辰卿不在,秀秀自是有空闲的,等我去到厢房,秀秀果真在做针线。
我笑道:“好个偷懒丫头,少爷不在,就躲懒了。”
秀秀头也不抬:“你少说话,没得碍着我做事去。”
忽而似又闻到馄饨鸡儿香味,这才给了我眼神,那眼珠儿晶晶亮的,等不及我放下,便招手让送过去。
我道:“原是我这姐妹,比不得你填饱肚子要紧。”
秀秀自是放下绣活,接过碗吃起来。
我看着她线绷子上已绣了大半的并蒂荷花,配色绣工极好,针脚细密,可见是用了心思的。
我笑她:“京中又送东西来了?”
秀秀奇了:“你怎的知道?”
我努了努嘴:“这并蒂荷包,是给宏兴的罢。”
秀秀耳朵尖尖立刻红了,伸手要把绣绷子藏起来,我一把拿过,仔细看了看。
我道:“绣工见长啊秀秀,多早晚让我见见人呗。”
秀秀抢夺不成,顿时气恼道:“你再说我要动手了。”
我也就闹她一闹,随手递给她:“好了,不过问问,我说你,你把人家记心里头,他就没得准话给你?”
李嬷嬷是陆府除了陆辰卿以外,说话最重的老人,听秀秀说,她是京中府里派来照顾陆辰卿的,一家子都是家生奴才,要是苗秀秀真心底有宏兴,那她是留在陆府,亦或是回京中本家,总得有个说法儿。
秀秀只盯着并蒂荷花瞧,低声喃喃道:“我不知道。”
得,看来两人并没得多想的长久,宏兴时时伴着往清河县送物事,想来在本家也是受重用的,再有李嬷嬷,是陆辰卿母亲交代来的,身份自然贵重些。
我瞧着秀秀这路,将来委实难走,不过倒也不怕,指不定一两年后,她就能遇到前世那屠夫相公,陆府的事也就随云烟过了。
秀秀把绣绷子放箱笼里头,一脸严肃瞧着我:“迎儿,你告诉我,我与他,是不是太远了。”
我道:“你说这远,是恁个意思?”
秀秀苦笑:“你还诓我,我与他,谁都不必谁高贵些,都是奴才,可他终究与我不同,我怎么开得了口。”
我叹息:“秀秀,不如,咱还是把这事儿过了罢,将来你出府,有了陆家这一遭,多少人家稀罕哩。”
我这话秀秀指定不爱听的,可不听归不停,我总要说。
秀秀摇摇头:“罢了,我不想,”说着又看我:“且是你,前头还说软轿请你都不来,如今可不来了,可见世间事,大多说不准的。”
我道:“可不是么,你家少爷尊贵,合该有人伺候他,也不知京中那陆府,到底多气派,养着这么个主儿。”
我话才说完,秀秀一把捂住我的嘴,忙探头朝窗外瞧,一下又瞪我:“我的奶奶,你可安生罢,恁的话也是乱说的?”
我奇了:“我乱说个甚么了?”
秀秀一拍脑袋:“对,我且没告你知道。”
“其实,京中那处,且不是陆家。”
我更是不清楚了:“你这话怎说?”
秀秀咬牙道:“总之,你对少爷尽心些,为着他的模样,老爷夫人都把他送到咱清河县来了,看着怪可怜的。”
我皱眉道:“你这人话说一半,又不告我知道,往后要是我冲撞了他,你可别怪我。”
怪道陆辰卿那厮怪模怪样的,爹不疼娘不爱的,他该不好受的。
我又问:“到底怎的事,你快说,不然我心里记着,你忍心?”
秀秀见我要挠她,赶紧摆手:“既这样,你可不往外说去,其实,少爷到咱清河县来,从了母姓,在京中,他本是蔡太师府上的。”
我道:“太师?”
这人我可是听多了,镇上酒楼茶馆,极常听到旁人说他在朝中如何如何,想不到陆辰卿与那朝中太师,竟是这等关系?
秀秀一脸慎重看我,道:“少爷也不好受,你别看他平时不言不语,可你想想,要是咱每不让爹娘喜欢,还赶到外边去,得多难受。”
这妮子原会心疼人了。
“咳咳。”
我正与秀秀说话,忽而窗外传来一声咳嗽,显是提醒我俩的。
秀秀手快,立刻掀开窗,看到来人:“嬷嬷……”
我看着李嬷嬷正在廊檐下,笑看着我二人,道:“姐妹俩说话呢。”
这算是说主子的小话,让主子的头号跟班听到了么?
我俩正要解释两句,李嬷嬷自个儿进来了,拉着秀秀坐在一处,道:“在这里说说便罢了,可不准往外头说去。”
我倒是不知道,李嬷嬷竟是这么好脾气,也不恼我们。
我道:“嬷嬷不生气?”
李嬷嬷笑着点我脑袋:“恁多生气的事儿,我不得气死?你和秀秀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嬷嬷都知道,难为你们为着少爷着想,咱们少爷是太师第八子,上头有好几位兄弟,俱在京中府上,只一位六少爷不在。”
说到这,李嬷嬷就不肯多说了,我忽然想问,陆辰卿既不姓陆,想来他本名是甚么?不过我不敢问。
我道:“原来是蔡太师家中的,我与秀秀可是遇着贵人了。”
陆辰也是卿没时运,被家里放到离着恁远的一处,这却是为何?
李嬷嬷拍拍秀秀的手,道:“你们少猜,好好伺候便是你们的功劳,过两日,县衙里有几位官人并管皇庄的薛太监来府里问候,迎儿可劳累你做席面。”
我笑道:“嬷嬷哪里话,我即来这,总要做活,今日少爷不在家中用饭,我这才来与秀秀作伴,一会儿我拟了单子给嬷嬷送去。”
李嬷嬷听着,更满意了:“且又在内院令设一桌,那几位官人都是带家眷的,做些时鲜果蔬菜品便是了。”
合着还带家眷来?这府里正经主子就陆辰卿一个,没得女眷谁搭理她们?
秀秀便问了我想问的,李嬷嬷冷笑道:“便是没有又如何?少爷身份摆在这儿,他们三不着两不就想着跟太师攀上亲?”
秀秀低声道:“可少爷都已经来了咱这处,往后日子可难说。”
李嬷嬷道:“可不难说?左右是太师亲子,还能差了去?”
末了,许是觉着今日在我与秀秀跟前说的多,便断了话头,我倒是可惜李嬷嬷,跟前就这么一两个丫头子,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家中其余人都在京中,人一老就想着人唠嗑了。
次日,天不亮,我起身净面,到厨下做早饭,我到时,刘叔等人也前后脚到了。
大家打声招呼,且各自干活。
今日来文传话过来,前头要吃些不一样的,我依着意思做了,等到辰时二刻,来文到厨房,见做好了,便让端出去。
我今日做了桃花烧卖,温淘,一碟子酱瓜,左右能吃饱肚子,且不费心思。
我拎着食盒,站在陆辰卿书房前,见檐下的灯已撤下,听声音悄摸不见人。
来文在门口道:“少爷,今日早饭好了,你吃些?”
良久,里头应了声,来文示意我进去。
我头回进陆辰卿书房,微垂着脑袋,也不敢仔细打量,只察觉到房里架子上摆满了书,博古架上有刀剑放着,甚至墙上还挂着一把弓,看来姚方说的不错,陆辰卿的确好武。
我把饭食摆上桌,正要退下,忽听陆辰卿出声:“这却走了?”
我看他,暗想这厮该不会想为难我?
我道:“少爷,该用早饭了。”
人在屋檐下,左右都要低头,不然吃亏的还是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