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下江南——桃久枝
桃久枝  发于:2022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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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里时,江月明常常对镜自怜,感叹明珠蒙尘,无人欣赏。
  她本人长着一张非常精致的脸,又酷爱打扮,偶尔得空就会拉着朗云何和小小的江风清当免费劳力,可是永远还没来得及穿上最新买的衣裳,新的任务就下来了,然后又换回那件最熟悉的夜行衣。
  不做刺客就像摆脱枷锁,江月明终于可以无所顾忌。
  她回头对落后的朗云何和江风清道:“你们快点。”
  一点看不出是个才赖完床的懒鬼。
  江月明在一位婶娘那里换了发辫,精致秀丽的发髻替代了原来的蝎子辫,再戴上刚买的首饰,江月明掏出随身的小镜一照,十分满意。
  婶娘笑道:“姑娘生得俊,若是再换身衣裳就更美啦,活脱脱一个俏仙子。”
  为了成为俏仙子,江月明找到了婶娘推荐的成衣店。
  给自己挑了一件浅淡水绿,给朗云何挑了一件风雅月白,给江风清挑了一件活泼橘红,还依照江横天和应梦怜的尺寸分别买了玄黑和黛蓝色的衣裳。
  “朗云何,我们花了多少钱。”
  “不多,才花了师娘给的一半。”
  朗云何在后面结账,应梦怜出门前给了他十两银子,现在才花了五两。各类花簪首饰还有成衣的品质都算不错,都是江南直产的,比远运到皇城去的便宜。
  唯一的问题是朗云何他们快提不下了,江风清一个小豆丁,连脖子上都挂着布包。
  江月明难得体贴:“行了,先回客栈吧。也不知爹娘他们宅子看得怎么样了。”
  ……
  应梦怜和江横天很早就去了牙行,牙人听说他们要买宅子开医馆,拿出登记在卖的房宅商铺开始介绍。
  江横天是跟在应梦怜后面的,牙人一看就知道家庭地位几何,银子握在谁手里。
  应梦怜认为医馆要开在车水马龙、纷争不止,惨案不断的地方,如此,出事时人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他们医馆。然而晓春城没有一处符合她的要求。
  最终选址是在城南,那里有一家十年医馆准备搬迁,占地不小,此前口碑不错,只是主人要远去皇城,于是准备将医馆出售。
  城南属于晓春城的繁华地段,主人以八百两出售医馆,经过应梦怜的努力,他们最终以一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了医馆加上邻近医馆后方的大宅。
  宅邸和医馆只隔了一条街,商铺之后都是民居,听说邻里和谐。
  庭院很大很新,可以种花种草,房间众多,容纳五人颇有富余,前任主人就如同二十年前的江横天,没住几天就要离开晓春城。
  卖宅那人十分豪爽:“行,就按你说的七百两。”
  他似乎不缺钱,去牙行托售时正好让应梦怜他们撞见了,应梦怜顺理成章捡着好大一个便宜。
  她喜道:“接下来只需置办些物品,就可以入住开馆了。”
  江南一行,比想象中顺利。
  隔日,五人从客栈搬出,赶着破旧小马车搬进了新宅,洒扫灰尘,购置新床新被。
  江月明作为主要劳动力,扫叶除灰,她对一旁拿笔题字、优哉游哉的朗云何表示谴责。
  “朗云何,你不干活,写什么呢?”
  “师父让我给咱家写家规。”

  “什么咱家,你什么时候成我们家里人了,现在开了医馆,你顶多是个学徒。”
  朗云何说,月牙儿你忘了,我可是你的童养夫,你小时候亲口说的,不能不认账。
  那年他八岁,在床上躺了半年才捡回一条命,江月明七岁,已经混成了同龄人中的小霸王。
  朗云何从小就生得好看,江月明对他的长相十分满意,点名要他当自己的二夫郎,大夫郎选得早,是隔壁的张家次子,但是这位次子贪嘴,小半年就吃圆了三圈,江月明不要他了,朗云何成功上位。
  朗云何回忆曾经:“咱们可是在榆树底下发过誓的,师父和师娘就在旁边看着笑,显然对我很满意。所以,我迟早要成为你们江家人。”
  江月明的黑历史被扒开,耳根都羞愤红了。
  朗云何认得这个表情,他敢肯定,只要江月明的落叶飞花还在,自己免不了又要惨遭一顿乱砍。当下感叹:不当刺客就是好,扔了武器就是好。
  然后就被一块抹布精准糊在脸上。
  “干活去。”江月明愤愤离去,心里劈头盖脸将朗云何一顿臭骂。
  这个朗云何,小时候可安静乖巧,怎么越长大嘴越毒越能说。
  呸,什么大夫朗,江月明打算将他的地位挪到二百三十六以后。
  朗云何拿下抹布,笑了。
  当晚,江横天做了一桌好菜,但是——
  他说:“上桌之前,我们先举行一个郑重的退隐仪式。”
  他将诸位引到神龛前,神龛上不供神佛,只有从黑店里顺走的大金盆。
  金盆身处其间,十分庄重。
  神龛后的墙上贴的是朗云何写的家规,家规经过江横天的指点修改后,抹去了细致的条例,删掉了晦涩的言语,以对联的形式贴在了神龛后的墙上。
  上联:杀人放火成过往
  下联:救死扶伤是今朝
  横批:做人
  江月明、应梦怜:大受震撼。
  朗云何:实不相瞒,我也是。
  江风清:看,大金盆到上面去了。
  江横天咳嗽一声:“我知道比较俗气,但简单易懂不是。”
  简单粗暴,震慑力十足,时时刻刻都能警示他们的言行。
  三根大粗香点燃插在前方,他们以江横天为首,在神龛……不,在大金盆下方起誓——
  “我,江横天,在此携全家起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接下来:
  “我,江横天之妻应梦怜起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我,江横天之女江月明起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我,江家童养夫、江月明未来大夫郎朗云何起誓:从今往后,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江风清跟着起誓:“阿清也会好好做人。”
 
 
第5章 卖艺人◎谁来碎大石◎
  暗夜寂静,只有风声。
  江月明独自跃上了晓春城最高的树顶。
  明天一早还要布置医馆,采买药材,爹娘他们都睡了,可是江月明睡不着。
  她站在粗壮的枝干上,脸被繁茂的枝叶挡住,药效没过,眼睛还是正常的棕黑色。
  透过叶缝,江月明能看见远处月光下闪烁的水面,河上漂浮的河灯像星星,顺着风和水流的方向,被贯穿晓春城的波浪送走。
  江月明看过无数夜景,自从当上刺客,那些黑暗的景象皆伴随着杀戮和血腥气,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平静而安宁。
  她仿佛在做一场奇异的梦,梦醒之后还是黑夜,她手持落叶飞花,悄无声息地结束又一个生命。
  江月明的肩膀被扇柄敲击,她知道是谁,没有回头。
  朗云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夜猫子不睡觉在看什么?”
  “隔壁的绣娘在和情人幽会。”
  “哪里?”
  江月明手指一个方向,可惜绣娘早已婉拒情人的邀请,独自回家,江月明所指之处不过一棵孤零零的柳树。
  朗云何说:“有心事?”
  江月明说是,朝廷剿灭暗影阁是为面上的荣光,可是江湖不一样。
  江湖武林多风雨,门派多,势力也多。
  那些人不会相信暗影阁的刺客会被如此轻易地杀死。
  “三步罗刹还欠我一颗夜明珠,花想容欠十颗,还有醉书生……”
  江月明掰着手指头算账,算完感叹,“他们要死了,我真是亏大发。”
  “想要他们的命可没那么容易。你和他们共事这么久,知道几个人的长相?”
  江月明:“我看过花想容的脸。”
  朗云何说他也看过,每次的“花想容”都长得不一样。
  江月明无话可说。
  朗云何道:“我困了,树上太冷,我可不想成为医馆第一个病人,你爱站多久站多久,明天干活我会盯着你,千万别偷懒。”
  江月明一脚踹空:“滚。”
  朗云何下树没多久,江月明也回去休息了。
  翌日,应梦怜推开房门,院里一对冤家正在摩拳擦掌。
  打得很欢,拳脚带风,就像在暗影阁一样。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千面扇鬼和照夜胡娘之间有仇怨,因为俩人一见面就掐架,谁都劝不住。
  江横天接着出来,感叹:“年轻真好。”
  用过早饭,应梦怜拿出一张药单:“你们送到药材铺去,勾画名字的药现买,其余的让药铺清点完后送到医馆。”
  “知道了娘,我们出门了。”
  应梦怜又叮嘱一句:“在外小心,别伤着路人,让人瞧见可就麻烦啦。”
  “放心吧师娘,我会看住她的。”
  ……
  江月明和朗云何换了装束,是江南的锦绣,光看表象,他们倒真是和江南人打成一片了。
  江月明为了学得像,特意改变说话的语调,对着药材铺的年轻伙计轻飘飘道:“小郎君,劳烦先将这些药装起来,其余的送到城南新开的江氏医馆。今天能送到吗?可以呀,那真是太感谢了。”
  江月明向隔壁的绣娘学习,声音好听,也很温柔,语调挺自然,没有特别刻意的做作,可朗云何直起鸡皮疙瘩:“倒也不必如此,江南也有直爽泼辣的女子。”
  江月明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为了追求反差,如此这般,谁也联想不到我就是照夜胡娘。要不你也试试,明天开始留胡茬,喝大碗酒,吃大口肉。
  朗云何拒绝后,江月明脸色从期待到漠然,挫败又不甘,她真搞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套路到朗云何。并且补充一点:“你可以夸我直爽,泼辣没有必要。”
  药材店的小伙被江月明的柔情与羞涩迷得神魂颠倒,手脚麻利去称装药材。
  “姑娘久等了。”
  装好后将药包放到前台,还想再听一遍软语,结果江月明不装了:“多谢小兄弟,余下的药材有劳了。”
  从小郎君变成小兄弟,反差有点大,伙计一时有些糊涂。
  江月明又冲他一笑,明朗大方:“下次还来。”
  伙计被笑容冲得晕乎乎的:小兄弟也挺好听。
  ……
  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有人搭台,当街卖艺,周围是一圈看热闹的百姓。
  江月明和朗云何提着线捆的药包,被流水般涌上前来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江月明提议:“要不我们也看看。”
  他们买的药材是配置给自己人的,并不着急使用。
  朗云何同意了。
  中间的壮汉铜皮铁骨如柱般矗立在地,他旁边的瘦高中年汉子先是耍了一阵花枪,然后朝壮汉刺去,壮汉硬生生用身体将红缨枪压弯,赢得百姓一片喝彩。
  江月明勾着药包还不忘鼓掌:“好!”
  瘦高个儿丢下红缨枪,拿出锈掉的铁盆,围着人群走一圈:“各位乡亲父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看够的还有下场,胸口碎大石,没钱的捧个人场,千万别错过哟。”
  江月明挤到前面,也朝盆里扔了两个铜子儿,得到对方一阵夸奖:“姑娘人美心善,出手大方。”
  铜钱雨逐渐停下,两个卖艺人开始下半场:胸口碎大石。
  “诸位请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大石板。现在,我把他放到我兄弟的身上。”瘦高个儿指着地上一柄铁锤,“各位看官老爷,有没有想上前尝试的?”
  大家伙儿你看我我看你,都犹豫了。
  没人主动,瘦高个儿一眼相中了站在前排满脸兴奋的江月明,上前邀请:“这位姑娘,要不您来试试?”
  江月明一愣:“我?”
  “对,就是您。”
  “这不好吧。”江月明扭扭捏捏,有些难为情,然后挪蹭着小碎步跟着瘦高个儿上前。
  朗云何是站在外围观看的,他身量高,清清楚楚看到人头攒动中,江月明在卖艺人的指引下站到了地上的铁锤前面。
  锤柄竖在空中,砸地的锤头有江月明脑袋一样大。
  姑娘娇细的身躯和硕大的铁锤对比,十分不协调。
  围观群众开始起哄。
  “小娘子,锤他!”
  “就是,锤!”
  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朗云何暗道不妙,这可不兴锤,锤了就要完。
  “江月明!江月亮!回来!”
  可惜拥挤的环境过于吵闹,江月明根本听不见。
  不能施展轻功真是好不方便,朗云何拨开人群,努力向前面挤去。他才挤到一半,江月明已经放下药包,双手握上了木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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