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不想看她,她便出去。陆萤坐在门前的石头上,还他清静。
这个位置,坐起来能通过窗子看到她。
周临渊半躺着倚靠在墙上,时不时瞥一眼窗外。
桓舟看着真闹心。明明很在意,偏要拉着他做挡箭牌。但他又不能说,公子这次气得不轻。
稍顷,周临渊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是哪儿?”
桓舟立刻答道:“是山寺镇城外的一间木屋。陆姑娘说,是山上的师傅闲来垂钓时所住的。”
那个野和尚啊,难怪自己身上这套衣服这么粗劣。
“她昨晚在哪儿睡的?”
虽说还在夏日,但夜里凉,屋里的床又被他占了,她能睡哪儿呢?
桓舟小心地抬眼看他,“昨夜……”
“嗯?”
桓舟十分纠结,若说出来,公子又要心疼了。
“陆姑娘昨夜,一直陪在公子床边。”
周临渊心中钝痛。平躺下去,眼不见心不烦。
又到了煎药的时辰了。周临渊不愿见她,陆萤便在屋外找了些木头临时搭了个火堆,再将药锅悬挂在火上,开始熬药。
她昨夜歪在周临渊床边,趴着睡了一宿,浑身都不舒坦。今日又早早醒了给他煎药,陆萤这会儿看在火边,开始犯起了困意。
火舌舔着药锅的屁股,陆萤的眼皮越来越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盹。
桓舟看在眼里,哪里坐得住。这是公子心尖儿上的人,他哪敢怠慢。何况,陆姑娘是如何照顾公子的,他都看在眼里。虽然不明白他们二人为何闹到这个地步,但他总觉得,陆姑娘就是以后的女主子。
“诶呦,要倒了。”桓舟状似自言自语地说。
周临渊翻身侧躺着瞪他一眼,桓舟立刻不再言语。他伸展着筋骨坐起来,假装随意地瞥了眼窗外,陆萤的头已经快栽倒地上去了。
桓舟突然感觉身上投来一股蛰人的视线,小心地看回去,就见自家主子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他不解地看着周临渊,心想,我已经闭嘴了啊。
周临渊又扫了眼窗外,继续瞪着他。
“哦~”原来是心疼了,又不好意思说。
桓舟会意地跑出去,“陆姑娘,我来看着火,你进去休息会儿吧。”
陆萤被他一嗓子喊醒,睁眼时还有些眯瞪,“没事儿,他不想见我。”
陆萤说着看了眼屋内,就看到一个迅速低下的头顶。陆萤有些忍俊不禁。
“怎么会,就是公子让我来叫你的,你快进去吧。”
“哦?”陆萤闻言立刻站起来,“他是这么说的?”
“额,是这个意思。”
“好吧。”陆萤对他笑笑,进了屋里。
周临渊背对着门躺着,只留给陆萤一个后脑勺。
陆萤坐到刚才桓舟坐过的凳子上,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看周临渊。
这两日,他明显清瘦了许多。本来就是个体弱的公子,这么一折腾下来,更虚弱了。得好好给他补补才行啊。明日让桓舟把马车赶来,带他回陆宅好生休息……
身后绵长的呼吸传来,周临渊这才小心地翻身转过来。
桌子上的陆萤已经睡着了,想必是把她累坏了。她趴在桌子上,脸颊上的肉被挤到一起,十分可爱。
她身上的衣服大约是连翘的,她穿着有些短。但周临渊看着很顺眼,比大红喜服顺眼多了。
窗外的药香一丝一缕地飘进来,陆萤睡得更熟了。周临渊目不转睛地看着离他咫尺的姑娘。若是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这一觉睡到了天黑。陆萤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差点摔到地上。
桌上放着食盒,陆萤看向周临渊,他早就坐在床边了。见陆萤醒了,他便走过来,将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摆满了桌子。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张椅子,略高一些。周临渊坐在上面,膝盖都比桌子高。
陆萤看着他弯腰的人高马大却弯腰俯就的样子,忍不住说:“我们换换吧。”
周临渊冷冷地看她一眼,撂下两个字,“不必。”
虽然冷淡,但他好歹愿意和自己说话了。陆萤还是很高兴。
她殷勤地找出食盒里的筷子递给周临渊,他淡淡地接过。两人便相对无言地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陆萤没话找话,问道:“桓舟吃了吗?他去哪儿了?”
周临渊片刻后才回她:“不用管他。”
“啊,”陆萤干笑两声,“我还说让他叫马车带我们回去呢。”
“回去?”周临渊冷笑,“回哪儿去?”
“我是说,回陆宅。昨日是不得已住在这里的,如今你的高热退了,还需静养两天才行,这里什么都没有,住得也不舒坦,还是跟我去陆宅小住几日吧。”
“不必,我马上就要回京了。”
“可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好。”周临渊打断她,“我私自离京,擅离职守,要回去挨罚的。”
陆萤呼吸一窒,都是因为她。
半晌,她才道:“对不起。”
周临渊直视她的双眼,“担不起,我算你什么人。哪里配知道你的消息。”
陆萤鼻头一酸,“不是的,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哼,不必如此虚礼。”
“我只是,不敢告诉你。我知道自己错了,我因一己私利,伤害了你,伤害了丞晏,也伤害了我的亲人们。我原本以为,这是双赢的局面,却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坏了你的好事!”
“不,”陆萤咽下酸楚,语带哽咽,“没想到,我会后悔。那日,如果你不来,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周临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起她的脸,“我不信。”
陆萤仰头看着他,眼角滑下泪来,她看到了他眼底的伤痛,都是她造成的。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眼中满含歉意与爱怜,“我从未骗过你。”
周临渊任她温热的手抚在脸侧,眼神却毫不动容,“可我却不信你了。”
他放开陆萤,又回到床上去。
“我已经好了,你不必再觉得亏欠。明日我便会回京,你我从此,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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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我写的竟是追夫文……
第29章 解铃人士
陆萤这才知道,原来轻飘飘的几句话,比利刃还要伤人。
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陆萤刹那间红了眼,床上那人却看也不看她。撂下这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睛。
从前的他,风流恣肆,潇洒不羁,每次看着她的时候,都是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他的关怀似春风化雨,又完备周密。他从来不曾强加关心,派出晁邑来也只是为了护着她的安危。
陆萤心中突然涌起无限委屈,他是真的不管她了,即使她要在凳子上睡上一夜。
这都是她自找的。她亲手将一个对自己那么好的周临渊推开了。
陆萤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眼泪簌簌地往下淌。她不敢哭出声来,因为她怕,他一点也不在意了。
她是陆家的长女,酒肆的掌柜,一向持重自若,从不在人前掉泪。为数不多的几次还都是当着他的面。
原来她早就把他的喜爱当做倚靠了吗?所以才会侍宠而娇。
以后,再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爱护自己了。即使有,也不是他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一阵清冽的药香袭来,她被人抱起来了。
陆萤没有睡熟,在周临渊抱她的那一刻,她就醒了。
可她不敢睁眼。她死死地闭着眼,感受着他有力的双手绕过她的脖颈,腿弯,将她平稳地托起,小心地放在床上。
陆萤落到软和的床垫上,那双手慢慢地抽离,他要走了吗?
陆萤心一紧,伸手一扯,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微微用力要拉开,却被陆萤死死地攥在手里,像落水的人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不再拉了。
陆萤感到床板往下沉了一下,他坐下了。坐在床的边缘,久久不动。
陆萤也不动。
暗夜里的两人,心知肚明地互相较着劲。
当清晨的阳光洒进小屋,照在了陆萤脸上。
她猛然地惊醒,心中满是惊恐。
突然,感到身边有个热乎乎的人,她转头一看,周临渊就躺在她身侧,呼吸平稳。
幸好,他还在。
原来她拽着他的衣袖,抱着他的手臂睡了一晚。
陆萤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侧着身子看他。
他平躺着,日光慢慢爬上了他的脸,就要接近眼睛了。
陆萤放开他的衣袖,抬手凌空遮住阳光,不让它晃醒周临渊。
日光一寸寸地爬,陆萤支楞着胳膊,慢慢觉出酸痛来。终于,它爬到周临渊头顶上方去了。陆萤打了个呵欠,又睡了过去。
一直睡着的人这时却醒了,眼中一片清明,毫无困倦。
他垂眼看了看陆萤,只见她窝在自己的肘间,只露出下半张脸。
周临渊轻轻地抽出手,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小心地起身下床。
走到门口后,他又转身回来,倾身看了她一眼。
她鬓角的发丝拂上了她的面颊,周临渊忍不住伸出手想为她拨开,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优柔寡断如同抽刀断水,何时有尽?周临渊闭了闭眼,决然抽身离去。
这间小木屋,只剩下陆萤一个人了。她醒来后,只觉得无边的孤寂包围着自己。
他走了。
陆萤抱膝坐在床上,一室安静。盖在腿上的棉被印湿了一块水迹,还有渐渐扩大的趋势。
寂静的房里渐渐响起了抽噎的声音,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从啜泣变为号啕,那哭声里,饱含着无限的委屈与痛苦,直听得人肝肠寸断。
陆萤的伤心冲出了小屋,在山谷中渐渐消散。
痛快地哭出来后,陆萤平静下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去河边撩水洗了把脸,整了整衣服,又把小屋收拾了一遍,锁了门,便朝城镇走去。
她走远了,木屋后走出来两个人。
“跟上,护送她回去。”
“是。”
……
陆萤回来了。
她走进山寺镇,先去了云来客栈。
应二娘依旧守在柜台处,见她进来,立刻关切地迎上来,问道:“回来了?没事儿吧?”
“干娘。”陆萤叫了一声,“陆萤对不起你们,特来赔罪。”
“说什么呢,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的为人我能不知道吗?缘分的事情不能强求,月老就没把你指给丞晏,做再多也没用。”
应二娘一字一句都是在为陆萤说话,她一点也不曾怪罪自己。
“谢谢您,体谅我。”
“嗨,谁让你是我干闺女呢。”
“丞晏,还好吗?”
“他一点事儿也没有,还劝我们呢。男子汉大丈夫的,的能容人。”
陆萤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我去看看他。”
“好。”
白丞晏在后院乘凉,见了陆萤,放下书对着她笑了笑。
“来了。”像老朋友那样。
陆萤坐下来,“丞晏,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
白丞晏摇头,“要是追究的话,我才是始作俑者。明知道你的心意,还非要自取其辱。”
“不是的。”陆萤赶忙说。
“没关系的,我真的没关系。愿赌服输,我认了。”
陆萤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
白丞晏说:“不必,你过得好就算我这一遭没白受。”他又看着陆萤的眼睛,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周大哥呢?你们没和好吗?”
陆萤笑笑,“啊,他回京了。”
“那你们……”白丞晏搞不清了,不应该是和好了吗?
“他还在气头上。”
“哦~”那天他发了好大的脾气,像暗夜罗煞,把白丞晏都吓住了。“也是,你多哄哄他,周大哥那么喜欢你,不会气很久的。”
“嗯。”
叶夫人她们还在客栈,想必这几日也甚是担忧。陆萤拐到楼上叶夫人的房里,刚好叶书瑶也在。
“姐姐。”叶书瑶先看见了她。
叶夫人赶忙看向门口,“孩子,快进来。”
见两人都这么关心自己,她心里涌过一阵暖流。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她便主动交待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如果没有陆祺,你们两个的事倒也不难。”
“不,”陆萤连忙说道,“不必为我考虑,我们,自有打算。”
“哦?”叶夫人不信,“你们如今身份悬殊,如何能结缘,难不成他要你做偏房吗。”
陆萤叹息道,“他已经回京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
“等他气消了再说吧。”
“不行,”叶书瑶抢白道:“你要主动出击啊。”
陆萤问:“怎么主动啊?我从来没做过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