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西格尔喜不喜欢自己，可她似乎真的不喜欢西格尔。不然不会他每说一句话她都在心里揣测一番深意。
　　她没有回答，面前的男孩似乎有些尴尬，他垂下眼睛，眼睫毛眨阿眨，像是精致的扇面。
　　良久。
　　“是在下冒昧了，”西格尔ꞏ阿伯特说，“我送公主回寝宫吧。”
　　——
　　告别特丽丝公主后，西格尔ꞏ阿伯特骑上独角兽，在骑士团的带领下前往西宫。
　　加西亚王国的皇宫里，西宫都是用来招待外臣贵宾的，上次他名义上的哥哥乔舒亚ꞏ阿伯特来到这个国家时，住的也是这个地方。
　　乔舒亚ꞏ阿伯特是天翼国最受宠皇妃的儿子，也是西格尔在王储之位上最大的竞争对手。虽然这个对手在如今的他看来不值一提。
　　回到寝宫，男人回想起刚刚见过的特丽丝ꞏ加西亚公主，心里隐隐地升起了几丝怪异之感——
　　刚见面时公主就握住他的手，这个动作如果不是对心悦之人，确实有些轻浮，可在传闻中，特丽丝ꞏ加西亚是一个无比养尊处优的公主，从小到大都经历过无数的礼数培训。
　　虽然联姻是加西亚一国提出的，但这个公主对他似乎并不怎么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特丽丝ꞏ加西亚，这个身负盛名的公主——却以一段僵硬的对话结尾。
　　西格尔没来得及得出任何结论，就听见窗外一声鸽鸟鸣叫。
　　男人蹙眉打开窗。
　　夜色漆黑，白鸽在窗外旋转，白皙的羽片沾染了泥土与清风，它的背上立着一枚信件，信件上写着稚嫩的三个字：西维娅。
　　西格尔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极了。
　　“致王兄：
　　听我的魔法老师阿诺德ꞏ柯华德说，你已经启程去加西亚国了，那个国家现在还冷吧？王兄一定要记得保暖。
　　阿诺德说，再过两个月我的魔法也许就能变成铜阶二段了。虽然这还远远比不上王兄，但它也证明着我一直在努力。希望王兄在加西亚国一切顺利。我在魔法高级学院等你继续教我火魔法。”

　　西格尔将这枚信件慎重地放在魔法空间里，他看着漆黑的天空，轻轻吐出一口气。
　　当晚，西格尔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只有18岁，他和年幼的妹妹站在曼布罗海洋的沙滩上，潮起潮落、远方的海盗船飘着鲜艳的旗帜，妹妹说：“做海盗真酷，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一起做海盗吧。”
　　他说：“海盗可不是什么光荣的职业。”
　　妹妹看着他，泪眼婆娑。
　　西维娅ꞏ阿伯特一直都是个小女孩，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是哥哥，身为哥哥，总是要考虑更多。
　　如果这是他和西维娅两个人的世界，他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她到最后。
　　梦醒之后西格尔背靠床榻直起身，金色的翅膀将身体包裹成半球形。
　　“你醒了。”这时，从寝宫里传来另外一个声音。
　　西格尔ꞏ阿伯特冷冷地抬起眼睛。
　　“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小家伙。”「魔王」看着他，愉悦地说。
 
 
第4章 西格尔书·II
　　西格尔第一次见到魔王，是14岁的那年。
　　一个平常的雨天，窗外雨水淋淋漓漓，将泥土与花草瓦罐洗刷得清亮明丽，西格尔ꞏ阿伯特坐在破旧寝屋的窗前，他将手掌伸在栏杆外，手指很快变得湿漉漉。
　　房间里，西维娅正在沉睡，可能是太困，妹妹发出一阵阵急促沉闷的呼吸声，这座寝宫因为太久没有用魔法原液滋润，很多地方早已破旧不堪。灯光黯淡，映在妹妹稚嫩光滑的脸上。
　　西格尔ꞏ阿伯特静静地看了一会妹妹的脸，然后望向窗外。
　　天翼国的皇宫分为「凡尔丹宫」和「普顿宫」，普顿宫里住着的都是普通奴役，这些奴役不会魔法，被凡尔丹宫的魔法师们随意使唤；
　　而凡尔丹宫则住着高阶魔法师、以及一些受宠妃嫔和王子。
　　西格尔ꞏ阿伯特清楚地记得，母亲当年就是在这间寝宫去世。
　　很多事情久远却沉重，深刻地印在西格尔ꞏ阿伯特的心里。他难以忘记母亲死时的场景，母亲的尸体渐渐冰冷，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紧握着西维娅的手，在心里憎恶着自己的无力。
　　——“为什么我没有翅膀？”
　　——“为什么我不能保护妹妹？”
　　——“为什么我练不成高阶魔法？”
　　……
　　这些想法日复一日地压在西格尔的心里，从母亲去世到那时已经过去很多年，在14岁一个平常的夜里，西格尔坐在窗前，窗外树木风吹雨打，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握着一本魔法书籍，书籍名叫《黑魔法史》，是从他从外厅里翻出来的。
　　《黑魔法史》上有着许多可笑的咒语，那些咒语手写成稿，看上去怪异可笑。
　　西格尔ꞏ阿伯特漠然地合上书，看着窗外天空，吐出一口气——
　　然后世界漆黑，西格尔ꞏ阿伯特听见身后一阵“砰通”声。
　　“谁？”西格尔警戒地转过身头，看向身后。
　　房间的灯光已经熄灭，墨色中西格尔看不清任何东西，他和妹妹的寝宫不大，母亲去世后更是千疮百孔，寒风搜刮，硕木床发出破碎的声音。
　　西格尔无比确定，就在刚才他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时候，这个房间多了一个人——
　　西格尔谨慎地跳下窗，朝妹妹所在的方向望去。
　　“谁？”他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他委实想不到这个时间点还会有谁光顾这个破旧的寝宫，这个地方甚至连一个小宫殿都算不上，只由一个卧室和外厅组成，外厅以前放了很多杂物和书籍，前段时间一群嬉闹的魔法师将那些书籍也抢走了，他们指着西格尔和西维娅说是野孩子。
　　谁会光临这个地方呢？上帝吗？神明吗？
　　他实在是想不到。
　　还是……盗贼？
　　想到这个可能性的西格尔内心一阵紧绷，西维娅长着一张清秀稚嫩的脸，那是一张成熟男人不可能感兴趣的孩子脸，可万一呢，万一谁有恋童的恶趣味……
　　房间黑漆漆，几秒钟的时间过得十分缓慢，西格尔僵直身体，他念了一声魔法咒语，可是空中却没有火焰出现。
　　是啊，毕竟他就是个废柴。
　　正在这时，房间忽然明亮，过分敞亮的光线映照得整个卧室如白昼，西格尔ꞏ阿伯特用手挡住眼睛——
　　“难以置信，竟然是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找我，”一个苍老尖锐的声音响起，“你成年了么？”
　　那是个矮小的身躯，它佝偻着身体，鼻梁处嵌着几枚黯淡的钻石，它握着厚重的魔法书，书籍的名字正是西格尔刚才看的那本《黑魔法史》，魔法书蒸蒸地冒着白烟，怪物的背后有着一双黑灰色翅膀，此时身躯正裹在丰满巨大的翅膀里，面容狰狞地朝西格尔嘎嘎怪笑。
　　天翼国的成年年龄是14岁，西格尔两个月前刚满，可能是因为自小营养不良，他看上去确实比同龄男孩要瘦弱一些。
　　西格尔ꞏ阿伯特惊慌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看向妹妹，发现西维娅还沉浸在睡眠中后，内心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大脑急速运转——
　　矮小的怪物一直饶有趣味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玩偶。
　　西格尔终于冷静下来。
　　窗外恰逢一声闷雷，闪电划破天际，将本就白皙的男孩脸颊照得更加苍白。
　　“你是谁？”西格尔问。
　　怪物傲慢地望着小男孩，它的眼珠像是两粒坚硬的红宝石，在灯光下显得尤为冰冷。
　　——但是它在微笑。
　　这次，怪物终于没让西格尔问第二遍。
　　“你能想到的所有生命体。”怪物认真地说。
　　——
　　——“你是谁？”
　　——“你能想到的所有生命体。”
　　那是西格尔活了14年以来听过最惊悚的回答。
　　而更惊悚的是，听到这样回答后的他，竟然很快冷静了下来，并邀请怪物和自己一起吃冰糕。
　　那是个冬天，每到冬天，皇室都会将冬雪保存下来，混入果水后饮用。
　　冰糕是贵族才能饮用的东西，西格尔ꞏ阿伯特也只是运气好从厨娘那边得到过一根，他将冰糕分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怪物。
　　“这个地方不会有人来，”西格尔ꞏ阿伯特指着荒无人烟的后院，“之前我经常和妹妹一起在这里荡秋千，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他看上去丝毫不慌张，全然不像一个十四岁刚见到怪物的小孩。
　　霍尔尼格看着男孩：“你叫什么？”
　　“我叫西格尔ꞏ阿伯特。”西格尔说，边说话他边舔冰糕，“叔叔你呢？”
　　“霍尔尼格ꞏ麦克亚当。”霍尔尼格说，“我上面还有五个哥哥，他们分别叫加菲尔德ꞏ麦克亚当、艾德里安ꞏ麦克亚当、弗兰斯克ꞏ麦克亚当……但是我更喜欢叫他们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
　　霍尔尼格说完，也舔了一口冰糕。
　　西格尔安静地看着地面。
　　“如果不是能听到你的心跳频率，我一定会佩服你这个人类小孩。你明明很害怕，看上去却很镇定，”霍尔尼格挥动着灰色的翅膀，认真地说，“就像我那几个哥哥，你们都很会装腔作势。”
　　“你为什么说是「我找你」？”西格尔清楚地记得这个怪物出现的第一句话。
　　“难道不是你念了咒语在寻找我吗？”
　　“你是说这本书上的这句话？”西格尔ꞏ阿伯特指了指手里的《黑魔法史》。
　　他指的是《黑魔法史》上的第37页的第二段话：“请给我刀刃，我将赠予鲜血；弱者死而强者生，我摒弃一切只为谋取胜利！”
　　这当然是句咒语，可从小到大他和西维娅都是两个魔法白痴，念再多的咒语也无法凝成魔气。
　　“是啊是啊。”
　　“我只是随口念了几句……”
　　“但是你召唤出我了，就证明你心底有强烈的邪恶念头与对力量的渴求——你是不是想盗窃珍宝？或者想杀很多人？一般人没办法将我召唤出来，毕竟我已经沉睡二十年。”
　　“‘召唤’？”西格尔抬起眼睛，“你的意思是我触动了召唤术么。”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西格尔当然知道召唤术是什么，可按常理来说，他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一个召唤术，更何况是面前怪物这样庞大的躯体。
　　“召唤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说过，只有心底有强烈邪恶念头并对力量有所渴求的人类才能召唤我，”霍尔尼格道，“你念咒语时在想什么？”
　　西格尔没有回答，于是霍尔尼格又重复问了一遍。
　　夜色苍茫，西格尔ꞏ阿伯特看了眼寝宫的方向，他将声线压得很低，语气却十分温柔：“我只是在想怎样才能将我父亲杀掉。”
　　霍尔尼格愣了愣：“你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他对你不好么？”
　　“这不重要，”西格尔理所当然地回答，“重要的是他对我妹妹不好。”
　　“你很喜欢你妹妹？”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除了这个原因，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你之所以想杀死你父亲、一定还有更加阴暗的理由。”
　　一片黑暗中，霍尔尼格硕大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可怖，它紧紧地黏在西格尔身上，“我是个坏人，也只有坏人才能召唤我，但你这个理由还不够恶劣。”
　　“召唤你后，你能给我什么？我需要给你什么？”西格尔不答反问。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怪物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什么是「召唤术」。
　　召唤术，顾名思义，就是将外界的物体召唤到自己所在的世界，再通过等量交换签订契约。
　　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怪物有多少力量，可它目前阶段确实有利用价值。
　　“我给你力量，你给我人类的肉/体。”
　　“只是这么简单？”西格尔松了口气。
　　“是啊。”
　　“好吧，那我告诉你好了。”
　　幼小的男孩坐在一片漆黑中，在他身旁落叶被风吹得呼啦作响，秋千也随风飘荡，这是个没有月光的夜晚，零落的星云清冷寂静，霍尔尼格也看过很多张人类的面容。